覆漢

第三章 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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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冷,位于整個大漢朝最北疆的平城更是首當其沖。要知道,這地方北面的白登山可不是什么崇山峻嶺,根本不可能像陰山那樣為河套夠遮蔽風雪,硬生生改變一個地方的氣候。

實際上,入冬以后不久,平城這里就已經連續遭遇好幾次降雪了。

不過很有意思的是,和以往一旦入冬整個地方就陷入到半冬眠狀態不同,平城今年的冬天卻顯得格外熱鬧。

造成這一情況的元兇不是別人,正是公孫和他的那一部駐軍。準確的是說,是他駐軍冬日里每逢五就舉行一次的軍戲日!

沒辦法,這年頭太缺乏娛樂活動了,以至于士人們坐在那里長嘯都成為時髦,斗雞走狗這種東西幾百年后都還流行至極,何況是這一類動輒數百人的活動呢?

射箭、賽馬倒也罷了,終究是看過的,但是這里的蹴鞠卻與別處大為不同!

公孫和呂范一開始當然是按照公孫大娘的英明指導來運作的,什么按照屯分隊,搞循環賽、晉級賽,然后什么十一人、什么守門員、什么不許手碰鞠、什么之類之類的。但是一旦實行起來就不是這么一回事了,先不說這鞠的質量根本沒法子像公孫大娘說的那樣搞什么長傳吊射,關鍵是一群左右都花了小半年才教明白的軍士,哪里懂得那么多規矩?

于是乎,時間一長就變成了抱著球去砸門的戲碼。

要是公孫大娘本人真在這里,她說不定會說這是足球、手球、橄欖球、俄羅斯群架等多種傳統對抗運動的混合體!

反正挺好玩,異常受軍士們歡迎就是了。

但是,事情的關鍵不在于這里,而在于由此引發的一系列連鎖效應。

要知道,軍中有一屯步兵、一屯騎兵,幾乎全都是來自于那批五原移民,而當初公孫為了防止這些人被欺負,當然也是為了能夠吃下這里面的優質兵員,便想方設法把這些上千口子全都安置在了軍營左近,并在軍營和平城之前為這些人修筑了一個比較簡陋但總歸是可以落腳的定居點。

而人嘛,天底下最厲害的東西莫過于是人了,這千余口五原移民在此處落腳后,很快就自我發展出了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事物……比如說有些老年婦女專門等逢五逢十軍士們出營時間較多的時候,就挎著一個簸籮,里面裝著布頭、針線,等在軍營外給軍士們補衣服換錢;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移民,會制作弓箭,就跑到這里幫軍士維護軍械。

當然了,還有永遠免不了的一種生意,而且不只是五原移民中的寡婦,平城本地人也在做……公孫幾次想阻止,但都被呂范給勸阻了,最后只能是讓這些人不許靠近軍營便作罷。

其實,公孫自己也明白,這種生意是免不了的,便是遼西那邊的軍營囤地附近都有所謂女閭,只不過那里的女妓多半是從三韓、高句麗倒賣而來的,沒人在意而已。

總而言之,圍繞這個軍營和公孫大把撒出去的賞錢,一個有些奇怪但卻符合某種規律的市場是徹底形成了。

而等到這種廣受歡迎的蹴鞠活動展開以后,這個市場又迅速的和這項活動結合在了一起,并且進一步得到了發展……現如今,每到逢五的日子,隨著比賽的開始,一個幾乎已經固定下來的市集就會在平城、五原移民定居點、軍營這三者之間的官道上出現。

漸漸的,甚至不僅是平城本地人,整個雁門郡都有大戶人家提前一天坐著車子趕到此處,就只是為了看第二日的比賽,而這又進一步刺激到了這個市場的發展。這其中,讓公孫感到驚愕的是,他甚至因此第一次看到了那個才八歲的張遼,當時這熊孩子正因為場上進行的比賽而和本地的五原移民熊孩子進行集體約架。不得不說,就沖他敢打敢拼、以少敵多的氣概,那萬蟲不當之勇的稱號已經可以升級了——只是公孫尚未想好該喚他什么罷了。

而實際上,面對這些情形,公孫心里是有些憂心忡忡的,張遼什么的暫且不管,他其實極度擔心這種情形會導致軍士們心思浮動,然而偏偏又不敢突兀停了這種廣受歡迎比賽。于是乎,這位別部司馬只能一方面趕緊寫信詢問自家老娘這個專家,一方面忙不迭的用簡易柵欄將其余三面老百姓自發弄出來的‘觀眾席’和比賽場地以及軍營隔絕起來。

當然了,呂范還是覺得這根本沒什么,或者說他一直認為自己這位主公心目中的那種軍隊無異于天方夜譚,而眼前的這個局面已經很不錯了。

回到眼前,這一日又是一個逢五的大日子,雖然前兩日下了雪,但還是壓抑不住軍士們和周圍老百姓們的熱情,上午時分整個軍營內外就已經了起來……今天除了上午的射箭以外,下午照例又有兩場蹴鞠賽事,一場是自由約戰,騎兵曲中的那從西河調來的一屯老卒要與公孫的雁門義從玩一場,然后還有一場有著正式聯賽積分的循環賽要舉行,參賽雙方赫然是陪隸屯與五原騎兵屯。

而從上午到下午,公孫與軍中的各級軍官也都高高坐在黃土奠成的看臺上進行觀賽……不管如何,哪怕是公孫對這幅場面心存不安,但只要一日沒決定放棄這種犒賞的形式,那一日他就要親臨場地,然后親自頒發賞錢和以及拜托雁門鐵官署那邊幫忙打造的小玩意——一個刻著勇字的小鐵牌,可以掛在胸前,一場一個,乃是勝者一方中最出色隊員的專享。

當然,依然是某位大娘的發明。

“魏越還是沖勁十足。”韓當指著場上抱著鞠奮力前沖的一人點評道。

“五原那邊的士卒大多如此,”程普搖頭嘆道。“不管不顧,直接就往前沖,沖過去就成,沖不過去就要被韌性十足的西河老卒給打個反擊……”

話音未落,果然那魏越臨到對方球門前數十步時就已經被數人層層阻截,失去后援的他不得不嘗試遠射,然而牛皮鞠來到門前時力道已盡,很輕松就被守門員抄到并迅速擲給了本隊人馬。

接下來,西河老卒們從容出擊,一方面分出人來阻止五原士卒回援,另一方面卻以一個精悍三人小組的形式急速沖向對方球門。中間雖然有成廉奮不顧身抱住了持球者,但卻沒能阻止持球人及時將牛皮鞠傳遞出來交于自己的支援者,而后者更是迫到五原屯的球門前,成功完成一次射門。

一片歡呼與哀嘆,乃至于喝罵聲登時響起,而看臺上的軍官只能搖頭和感嘆中稱贊步卒曲軍侯程普的先見之明。

“文琪。”

就在公孫一邊大笑一邊鼓掌之時,身后卻突然傳來呂范的聲音,這讓前者格外驚訝……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種比賽和熱鬧的,呂范雖然對這種東西的存在很贊成,甚至是這玩意最重要的一位保護者,但他本人寧愿在營房中里讀書,也不樂意來這里看什么球的。

“出了何事?”公孫趕緊回頭詢問。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趕緊出來。”呂范一臉嚴肅。

公孫不明所以,趕緊抽身隨著對方離去,周圍軍官各自相顧,卻無一人多嘴……呂范只是個屬吏,從官職上來說是不入流,但實際上不要說在座的這么多軍官了,便是營中的伙夫都曉得,這位深得司馬信重的文士與其說是屬吏,倒不如說是營中的大管家!乃是營中實打實的二號人物。

二號人物找司馬有事要說,豈不是再對頭不過?

“這也太不對勁了吧?”剛與呂子衡并肩走了幾步,公孫便不由一臉驚愕。“董卓、郭、臧F三人一起往此處來了?而且距離平城不過二十余里了?這……”

“沒有不對勁的這種說法。”呂范正色更正道。“刺史要行郡,郡守要行縣,中郎將更有資格來視察屯軍。”

公孫一時語塞,但終于還是連連搖頭:“我不是說這三人沒理由來平城,而是說這三人沒道理一起來……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吧?”

“文琪。”呂范無奈道。“我自然知道是有大事,不然也不會去喊你。但是現在做什么猜度都已經來不及了……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這三人來此處都是按照法度進行正常的巡視,那你自然也要按照法度去應對,切不可授人以柄!”

公孫這下子終于從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了:“我曉得子衡的意思了,臧中郎將來巡視軍伍,我自然要即刻出發前往迎接……至于路上遇到郭太守和董刺史,那便是偶遇了。而若是董刺史有事問我,我自然也要坦誠以對,可郭太守若是有話說,我就只好請他等到最后了。”

“大致是這個道理。”

“不過。”公孫忽然又皺眉道。“這只是基于三人立場不一的應對,若是這三人來時已經心照不宣又如何?”

呂范當即搖頭道:“這就更不用做什么無謂猜想了,文琪,若是刺史、太守、中郎將三人心照不宣,你除了直接點頭稱是,難道還有別的法子可行嗎?”

公孫不由心中哀嘆一聲,卻終于是無可奈何,只能趕緊回身又叫上了韓當與數名義從,然后緊急備馬,徑直去迎接來人去了。

然而,公孫雖然反應極快,可那邊并州的三位軍政大員卻也不慢,剛出平城南門不到十余里,就看到凍的硬實的官道對面,皚皚雪原之中,迎面走來一大隊人馬,而且旌旗招展,儀仗連接,分明就是這三位大人物聯袂而至。

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作為東道主的雁門太守郭的旗幟,此人出身并州一等一的名門,家族在并州堪稱根深蒂固,但凡是在并州這一畝三分地上,怕人無人能夠小覷!

緊隨其后的乃是并州刺史董卓,董仲穎的威風與豪氣,就算別人不曉得,他公孫哪里會不曉得?更別說此人現為一州方伯,有權力彈劾和調查并州境內任何一名朝廷命官,誰又敢無視他呢?

至于最后一人,乃是使匈奴中郎將臧F臧伯清……且不說此人乃是一路積功至此,恐怕并非浪得虛名,便是全然虛名,那也要一萬個小心!因為,對方不僅是自己的直屬上司,此番更是持節而來!換言之,只要這臧中郎將樂意,一個比千石的別部司馬而已,再大的后臺,他也說斬便斬了!

這便是呂范列出的重視次序中為何是臧F排在首位的緣故,也是董卓與郭自甘前驅開路的緣故……后者的儀仗中,那根節杖遠遠的便清晰可見。

而等親眼看到那根節杖以后,饒是來時早有準備,全套披掛,甚至還負著一條大氅的公孫此時也不禁寒毛倒立,登時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漢平城別部司馬公孫,聞得中郎將持節巡視,方伯行郡至此,明府行縣途經,特在此侍立!”

“哎呀!”公孫剛剛喊完話,那邊便立即響起了董卓的笑聲,很顯然,這位并州刺史剛聽到聲音就直接越過次序,搶先下車來了。“文琪何至于此啊,天氣如此寒冷,你居然還專門出營十幾里來迎候我們?”

“方伯進來身體安好?”

“安好,安好。”董卓哈哈大笑,然后帶著自己女婿牛輔、李儒等人,不顧身份越過了人家郭的儀仗,直接上前抓住了公孫的手,然后忽然低聲安慰。“文琪不要被嚇到了,是臧公忽然要來你這里,我怕他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便趁機跟過來了。至于郭,估計是見我和臧公一起來了,便準備來你這里湊個熱鬧,隨機應變的!”

“原來如此,讓方伯費心了。”饒是公孫對人家董卓抱有成見,此時也不禁心中一暖。

“說來,我贈你的短刀,可還利嗎?”點完關鍵之后,趁著其余二人并未反應過來,這董仲穎忽然就是一問。

公孫當然曉得對方在說什么,便也當即笑道:“董公的刀已經利到能斷兩千石的后路了,能做成此事,全賴董公的威風!”

董卓聞言再度大笑:“說到底,還是刀子比公文更利!”

公孫心中一驚,偏偏又無言以對。

這邊公孫和董卓直接在路邊不顧身份握手言歡,直接把那邊剛剛下車的雁門太守郭搞得是眼皮直跳。

話說,郭來雁門也有一陣了,他家在太原,勉強算是半個地頭蛇,而且家世也高,無論是水平還是執行力怕都不是趙歧那種廢物能相比的。然而,即便是他這種強勢太守,也不得不刻意忽略平城這邊的情況,以及郡中莫名其妙支付出來的糧草……畢竟,人家憑本事扳倒的一個兩千石,誰敢不服呢?

但是,心里清楚是清楚,等到親眼看到自己郡中屯駐的一個千石司馬和自己頭上的方伯如此親密,也是由不得這郭太守心驚肉跳。

另一邊,公孫見到郭下車來,自然也是趕緊上前問候,搞倒一個太守了,難道還要搞第二個?既然已經讓整個雁門知道自己厲害了,就沒必要再刻意的裝腔作勢了。

再說了,今日終究還有一個持節的頂頭上司在后面呢。

“你便是公孫文琪嗎?”最后出現的臧F臧伯清儀表堂堂,上唇與頜下的胡須雖然不及董卓那么旺盛,但卻打理的格外干凈整潔,咋一看,還真有所謂花架子的感覺,但是他的下一句話,立即就讓公孫收起了這個想法。“初次見面,你這人倒是讓我猛地想起了昔日在揚州平叛時的另外一個部下,也是一樣的年輕,一樣的勇猛,一樣的百無禁忌……不過,你與那個叫孫堅的小子還是有些區別的!”

剛剛行禮完畢抬起頭來的公孫心中不禁微動,然而面上卻是依舊微笑從容:“回稟中郎將,那位孫堅想來是南方的豪杰,而我卻生于幽燕之地……”

“不是這個。”臧F一邊說一邊搖頭道。“我是指他家世不如你!”

公孫不禁為之一滯。

“那個孫堅孫文臺,家道中落,不過勉強算是個縣中豪強之家。”臧F扶著佩劍繞著公孫繼續說道,而董卓與郭則明智的后退了數步。“自己募兵千人,辛苦討賊,卻不過是得了縣丞之位。而你呢,卻家世兩千石,有海內名儒做老師,有當朝太尉收為入室弟子,還有家鄉太守招為女婿,甚至聽說,便是朝中名士如蔡伯喈者也與你相交甚篤,四世三公的袁氏子弟袁紹也頗為傾慕你的豪氣,所以剛一被征召就被拜為了千石司馬……總之,你這人文武齊備,弱冠揚名,經學與武功都不缺,便是個瞎子也曉得,你將來必然是要成大器的。”

“都是長者厚愛。”公孫勉強支應道。

“厚愛不厚愛吧?”臧F轉完兩圈后終于還是停在了公孫的前方路面上。“這年頭做官靠的就是上頭有人‘厚愛’,有什么可推辭的呢?只是文琪……我來之前一直沒有想通,你如此家世,如此得長者‘厚愛’,為何卻還要和那孫文臺一樣,行事如此操切呢?孫文臺是心中有功利心,而且終究是沒讀過多少經典,你心里卻為何又如此急迫呢?莫非是我見識少,北疆邊郡人物天生就是如此不與人留余地?”

董卓扶著腰帶瞇了瞇眼,郭則面無表情的看起了樹枝上之前驚起如今又飛回來的麻雀。

公孫先是瞥了眼董卓,然后才正色向臧F回復:“臧公……不知臧公所言‘急迫’二字,究竟是指何事?”

臧F默然不語。

等候良久,眼見著對方不答,公孫鼓起勇氣繼續問道:“是指我在遼西潛入敵營救出府君親母一事,還是說我數月前仿效橋公故事為雁門去一殘民賊之事?”

臧F依然不語。

“臧公。”一旁的并州刺史董卓忽然嘆氣道。“我聽人說,心存忠義的人看事情總是能看出忠義來,有德行的人看事情也能找出德行來,而若是眼中只有功利,豈不是看天下萬事萬物就都只有功利二字了?文琪所行諸事,依我所看,俱是極佳的!”

臧F扶著佩劍轉過身來,而董卓也扶著腰帶與對方迎上,二人對視,卻是各不相讓。而與此同時,兩人部下的并州精銳與西涼甲士也在各自首領帶領下隱隱相對……郭本人倒還好,可是他身后的一群雁門郡吏不免就腦袋冒熱氣了。

就這樣,持節的使匈奴中郎將與代表朝廷巡視并州九郡的并州方伯對峙良久,卻終于還是前者率先嘆了一口氣。

“董公。”臧F無奈搖頭道。“我非是有意輕侮汝等邊地豪杰,也不是要刻意刁難這個年輕人……你想想,我若是想折辱他,直接到他軍中,將符節立在一旁,到時候任我怎么折辱,你與郭府君還能像現在這樣站在一旁說話嗎?他本人又能如何呢?今日在這路邊野地停下與他說話,恰恰是在愛護他,想與他說一些心里話罷了……”

話到這里,臧F回過頭來再度看向了公孫:“公孫司馬,我也并不是要與你為難……只是你可曉得?洛陽那邊傳來消息,那趙府君流放日南,上個月走到長沙時,因為不曉得我們南方的蛇大多有毒,竟然被一條蛇給一口咬死了……而這個月,卻剛剛大赦天下!”

公孫目瞪口呆,一度張口欲言,卻終于還是閉口不語。就連董卓和郭都不禁面面相覷了起來……這死法,倒還真是清新。

“也罷!”這臧伯清嘆氣道。“董公說的有道理,你所行也終究占著國法,那趙歧也是他倒霉,反倒是我有些咄咄逼人,失了氣度。”

“屬下不敢。”公孫趕緊低頭之余卻也不免松了一口氣。

“我這次離開西河來雁門也并不是為了那趙歧出氣的。”與董卓對峙落入下風后,這臧F忽然又打起精神正色道。“乃是有要緊軍務,一來,你部既已成軍,終究是要巡視一二的;二來,若是你部在此處經營得當,卻還有兩件大事要講與你聽……此事,董公和郭公不妨也一并去聽聽,因為怕是要不了多久洛中就有消息到你們那里了。”

董卓與郭自然無話。

于是乎,三人重新回到車內,公孫自在前方開道,然后領著三位大員的儀仗繞過平城,直奔兵營去了。

另一邊,呂范也早已經安排妥當,他令人中止比賽,驅散市集,然后讓陪隸屯守營,其余各曲各屯則依次出列,就在那營門前排成了整整齊齊的隊列,等候中郎將巡視。

而片刻后,臧F、董卓、郭三人下得車架,看著眼前五六百軍勢,衣甲齊全,神采奕奕,雖然是寒冬,卻能整齊列隊,不由齊齊心驚。

“不想我還是小瞧了公孫司馬。”雁門太守郭第一個感嘆道。“如此軍勢,竟然才成軍數月嗎?”

“臧公?”董卓也忍不住大笑了一聲。“能養出這種軍勢的人,難道還不能殺一個兩千石嗎?”

臧F默然良久,然后瞥了一眼立在一旁公孫,卻是直接持節帥眾進入了軍營中,董卓冷笑一聲,自然是立即跟上;郭面無表情,當然也沒有理由在此時退卻;公孫這時更不敢輕動,只是趕緊叫上各級軍官隨自己進入營中聽候調遣。

而等到臧F登上了大營中間的高臺,其余人等紛紛在臺下肅立以后,這位使匈奴中郎將終于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喚公孫上前:“公孫司馬,我也久在軍中,所以你部我見一眼就足了,確實堪稱強軍!你……做的不錯!”

“多謝中郎將贊譽。”

“既如此,接下來,我便有兩份軍令與你。”

“喏!”

“其一,自今日起,你部將有一重任,便是督造并州各地民夫在此地修建大營,大營以萬騎為準,并設置相應馬廊、糧庫、草庫、軍械庫,除此之外,還要有約三萬民夫與戍卒休憩的宿屋!”

“喏!”

“記住,你只是督造,”臧F忽然語氣緩和的提醒了一句。“不需要參與進來。待旨意到并州州內與各郡后,自然會有民夫來此地,主導此事者乃是董刺史與郭太守,你只需以明年六月為期,隨時上報工程進度即可!”

“喏!”

“其二,”話到此處,臧F不禁頓了一頓。“若是工程順利,待明年年中,你部報我之后,便可直接離開此處,出白登山,往代郡高柳塞屯駐即可,屆時,將由持節護烏桓校尉夏公接管你部!”

“喏!”

“就這些了。”臧F一臉淡然的說道。“你起身吧!”

公孫直起身來,面色蒼白且茫然,其實不僅是他,邊上的郭、董卓,身后的呂范、程普,董卓身后的李儒、牛輔,郭身后的雁門郡吏以及平城的縣君,全都是如此。

“公孫司馬。”臧F扶劍站在臺上,從容問道。“可是心中有惑?若是有惑,盡管問來。”

公孫不禁拱手:“臧公,明年年中便要出塞嗎?這也太倉促了吧?別的我不曉得,我部才齊員數月……”

“公孫司馬。”臧F平靜答道。“確實是明年年中要出塞……我也不瞞你,就在數日前,護烏桓校尉夏公請戰的奏折就已經送到了御前,朝中便公開討論出塞事宜,雖然議論紛紛,更有蔡伯喈上書直言反對,但終究是議定了下來。至于你說倉促不倉促,我卻不能答你了……因為,既然朝廷心意已定,這就不是人臣該討論的問題了。”

“那我部為何又要被調到高柳?”公孫繼續問道,而且越問越糊涂。“不是在此地督造大營了嗎?可大營為何又只有萬騎,莫非雁門這邊只有漢軍要出塞?匈奴人不出兵?”

“非也。”寒風中的臧F終于神色微動。“此地的營寨只是我本部還有匈奴騎兵所用,萬騎足矣。”

公孫愈發不解:“原來臧公所轄的并州各地屯軍呢?”

“和你部一樣。”臧F一邊答一邊走下高臺來。“分與他人了。既然下了將臺,那我就直言吧,朝中司徒袁公與我來信,說的格外清楚,前護羌校尉田晏因故犯罪免職,恰好在京。然后聽到朝中議論出兵,便……便去請托了主導朝政的中常侍王甫,而朝廷考慮到他當初與夏公一起作戰時配合頗為得力,因此便拜他為破鮮卑中郎將,許他建功自效。至于我所轄各部漢軍近萬騎,已經被尚書臺下令,盡數劃分給他了,我如今的職責不過是都督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單于率軍出塞而已。至于你這一部,據說是太尉劉公親自調配,以你是幽州出身,更熟悉烏桓風俗,所以特別轉給了夏公……也是一番格外愛護之情。”

公孫愕然無言,他身后的呂范、韓當、程普等人也是面面相覷……說一千道一萬,不就是臨陣換將再分兵嗎?而他這一部又是要督造大營,又是要移鎮的,居然還算是特別照顧的了?

至于雁門太守郭和雁門本地的官吏們,此時已經是臉色蒼白無色了……可以想象,接下來一年間雁門要出多少勞役,然后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相比較這個而言,匈奴人的軍紀都不在考慮范疇之內了。

“臧公。”就在此時,一直扶著腰帶立在一旁的董卓卻忽然凜然開口。“為何袁公與你書信,卻不與我呢?”

臧F不禁失笑:“董公以為呢?”

董卓當即勃然作色,而臧F卻微笑以對……這二人居然又一次對峙起來。

然而,許久之后,這一次竟然是董卓率先干笑嘆氣:“我想起來了,我董仲穎是個粗人,袁公沒有跟我寫信的習慣!”

公孫看著這一幕,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是不禁感激起了遠在洛陽的劉寬……這時候,能讓自己跳出并州,或許是件天大的好事!

“熹平末,持節使匈奴中郎將臧F,為正官,其素與雁門太守趙歧相善。發趙歧惡事,檻車入洛,F暗恨,乃假巡軍之時難之。先使出營十里于道旁相迎,便持符節立于車上斥之:‘汝弱冠即為千石,何以功利驅名士太急乎?’昂然抗辯,曰:‘臣素聞,凡一事,德者見德,仁者見仁,義者見義,實不知明公何以見功利?’F羞之。復行,至營前,觀治軍,愈大慚,乃持手曰:‘今日方知,天下事將在汝矣!’”——《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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