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陡然火起,任誰都知道是出了大事,牛輔和李儒再怎么不著調也是跟著董卓多年的人,軍事經驗也是有的,自然不敢怠慢。
于是乎,二人也顧不得多日冷戰,稍微一碰頭,便立即分為兩路,牛輔自提兵去南城防備,而李儒也要往西面城墻上督戰……畢竟,雖然大火是在南面燒起來的,可公孫珣所駐扎的陜陌卻只距離陜縣不過七八里,須臾便可到達,而公孫珣又怎么可能輕易放過如此戰機呢?
實際上,全身甲胄的李儒登上城墻之后不久,便遠遠見到城西的大路上有點點火把映入眼簾了,而見到對方來的如此之快,他也不禁憂慮叢生……須知道,這一次咱們的李博士倒是反應極快,才一會功夫便已經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當然,由不得他不快,不要說李文優了,就算是牛輔和其余大小將佐也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了,因為這個時候能從城南過來的敵軍只能是徐榮及其所部,而且也只有徐榮的反叛算是‘合情合理’!
不過,相比較于李儒的憂慮,牛輔此時只恨自己沒有早點殺個兩千石立威……若是早一點決定殺兩千石立威,他肯定是要殺徐榮啊!還有那些巫師巫婆,他們明明算出來自己此戰有難厄,也算出來罪魁禍首是一個自己陣營中的兩千石,但卻為何沒有算出來是徐榮而非董越呢?
南城處早已經嚴陣以待,更有無數兵馬在后方往來調度支援,而隨著大批的軍械、箭矢、火把,甚至還有珍貴的油料和惡臭的糞水被抬上城以后,但不知為何,登上城門樓上遙遙觀望等待的牛中郎將卻愈發心亂如麻。
話說,中國古典軍事技術在守城方面的頂峰要等到唐宋時期才能達到理論上的頂峰,而在這之前,一般而言只有著名的雄關和特殊的大城才擁有完備的防御體系……最起碼在這個時代,軍事上普遍性還是以城垣高大而城門稀少為先,卻非是宋代明文所說要‘低墻多門’的那種防御特色。
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變化和進步不是自發形成的,而是根據攻城軍事技術的進步被動演化的。
換言之,這年頭普遍性的高墻和數量較少的城門是有存在理由的——大規模投石機出現之前,高大的城墻本身就是一種倚仗。
但是李儒和牛輔依舊非常不安,這種不安來自于徐榮的突然襲擊;來自于公孫珣甫一到城下,便毫不遲疑作出攻擊姿態;也來自于原本應該在,此時卻并不在的胡軫、李蒙二人的近萬兵馬……事發突然,外加此消彼長,難免讓人心驚肉跳。
“來到陜陌不過數日,只有長梯能用,倒不如指望撞木……”有軍官上前回報公孫珣。
“那就撞木!”公孫珣當即下令。“舉盾護住人,立即撞門!高順!”
高素卿聞言立即出列拱手:“末將在!”
“帶主力步兵去城北茅津處!”公孫珣壓低聲音言道。“兩個要求,一個是盡量搶奪和保全船只,一個是盡量把聲勢造大!”
高順微微頷首,即刻領命而去。
而公孫珣復又回頭看向成廉、魏越、趙云、田豫、田疇等將,卻是下令全軍下馬,盡全力弓箭掩護,同時又命身后輔兵舉火把、立火盆助威!
經此一來,雖然沒有上來便開展血戰,但聲勢到底是一下子就大了起來。而李儒雖然看到對方并沒有大舉攻城,但城門始終要防守,城墻上時不時飛來的箭雨也始終要躲避,還要組織力量反向壓制,更要提防城前密集軍隊的動向……而等到陜縣北面的茅津渡口處突然喊殺聲驟起,他更是驚得倉惶跳了起來。
話說,這個時候李文優才反應過來,城北渡口處是個大的防守破綻……或許并不能說是防守破綻,畢竟那里足足有三千人的部隊駐守,而且還有小寨。但是,彼處居于城外,沒有城墻阻礙,處于對方那個赫赫有名的‘陷陣營’打擊范圍之下,卻也是事實。
換言之,那里現在最起碼是目前防守的最薄弱處!而且那里還有船!還有足夠的建筑材料可以被取來當做攻城材料,就地搭建簡易攻城器械!
一念至此,李儒趕緊讓心腹軍吏去尋牛輔——只有持節兼持有虎符的牛輔才有資格調度城中兵馬出援!
而等軍吏受命而去了不久之后,李儒卻又忽然覺得哪里不對!
思考了好大一會,李博士才恍然大悟——城西、城北公孫珣親臨之處,有虛有實,有火光有喊殺,有箭雨有撞木,動靜大的不得了,可牛輔與徐榮當面所在的城南卻居然安靜的不行?算算時間,這里都打成這樣了,沒理由南面徐榮還沒趕到吧?
實際上,李文優先是側耳傾聽,又親自在甲士舉盾護佑下出城門樓向南觀察,而放眼望去,暮色愈發深沉的南面夜空下,只有遠處山中火光大作,卻居然沒有一個正常戰場該有的聲響。
“速速去南城尋牛輔那廝,弄清楚怎么回事?!”城門樓內外,躲在盾牌下的李儒急切之中居然推開了身邊的親衛,而且有些歇斯底里。“全都去,問問他為何徐榮還不攻城?是在猶疑嗎?告訴他,若徐伯進猶疑,可以先穩住對方!”
幾名侍從手足無措,各自茫然而走,而其余幾名甲士復又趕緊上前撿起地上盾牌,準備繼續保護李儒。
但就在這個空隙之中,之前立在馬上指揮,早就注意到其人走出城門樓的太史慈遙遙望見,卻是忽然勒馬向前,直沖城門樓下,然后借著馬勢奮力一箭!
箭矢在黑夜中宛如流星,正中李儒面門!
然而,畢竟是從下往上,畢竟是遠遠倉促一箭,弓術精湛如太史子義也無法做到一擊斃命。實際上,那一箭雖然射中李文優面門,卻只是蹭破了他的臉頰,順便將正在大聲呼喊的其人舌頭給劃傷了。
總之,李儒并無大礙,甚至根本沒有后退包扎的意思,唯獨其人血流滿面,而且半邊臉火辣辣的做疼,有心想指揮,說話卻已經斷斷續續,而且有漏風嫌疑,只能勉強通過身邊軍吏和侍從傳達。
而與此同時,城南城門樓處,牛輔倒是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傷口,而且不用李儒來提醒,他就已經開始跟徐榮在城上搭話,并好言相勸,以避免兩線開戰了!
“伯進兄!”牛輔扶著城門樓,也是在兩個大盾的護衛下遙遙與城下之人搭話。“你雖是衛將軍舊部,可我岳父大人也未曾負你……你說你,不在宜陽好好待著,如今何故領兵來犯,刀兵相見?”
徐榮回頭望了望身后已經被大火阻截的道路,也是不由苦笑:“牛中郎將,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但只要你許我一件事,我便可以不與你作戰。”
“伯進兄不妨直言。”牛輔倒是聞言大喜。
“我想去與衛將……與我家君候匯合。”徐榮懇切言道。“我身后已經起火,只能向前,所以若你能許我繞城而走,往城西而去,卻不發一箭一矢阻擊我,也不派人蹈我后路,我就可以保證不做還擊!”
牛輔也是在盾牌后苦笑:“這事情若是被岳父大人知道,我如何交代?而且你到了白馬……到了白馬將軍那里,如何能不聽命攻城?大家都是做小的,小的何苦為難小的?”
此言一出,城上城下,并州人、涼州人,都不由面面相覷。
“所以,你我二人就只能刀兵相見了!”徐榮同樣被噎了一下,卻只能無奈感嘆。“須知箭矢無眼!”
“這是何苦來啊?”牛輔聞言不由在城上頓足,而眼見著城下并無動靜,他倒是也光棍起來,推開身側兩名持盾甲士,直接扶著城垛向下喊道。“你雖善戰,可夜間騎兵攻城,真能奈我何嗎?”
“那你說如何?”徐榮不以為然。
“不妨往城東走。”牛輔指點道。“往城東稍待!”
“然后被你和董越前后夾擊嗎?”徐伯進忽然變色,然后破口大罵。“你以為我是三歲孩童嗎?!”
牛輔無奈再度哄騙對方:“董越已經被我殺了,人頭就在東城外懸掛,如今澠池和崤山狹道并無人管束。”
“我不信!”徐榮歪著頭打量了一下城頭,卻是冷笑一聲。“除非你能與我一物,以作保證?”
“你總不是想要我節杖、虎符吧?”牛輔扶著城垛,探頭相對,也是顯得更加無奈了。“這種東西如何能給你?”
“不要這兩物,只要你隨身一物便可!”徐榮凜然而應。
“何物?”牛輔一時茫然。
“你猜。”徐榮忽然失笑。
牛輔心中大怒,只當對方是在戲弄自己,然而剛要答話,其人便覺得背后一股巨力襲來,然后整個人便騰云駕霧起來……然后撲通一聲,在兩軍陣前,直接摔出了城去!
城高不過三丈,但牛輔身披重甲,直接摔了個五葷七素,眼冒金星,然后模模糊糊間只聽見城上有一個三分熟的聲音揚聲大笑:“我也不知道徐將軍到底要牛將軍身上何物,還請你上前自取!”
話音既落,便是一陣喧嘩砍殺聲從城上傳來。
“是并州人!”疼痛模糊之間,牛輔只產生了一個判斷,而且還挺正確。
然而,就在城上喧嘩亂戰的同時,牛中郎將復又聞得身后城門咯吱作響,居然是有人早有準備,在踹下他的同時便控制了城門!
大門打開,徐榮到底是早在之前著火時便下定了決心,直接拔刀下令,號令全軍攻入!聞得軍令,徐榮的心腹與北軍舊部帶頭,引著還有些茫然的五千騎兵,呼嘯而入,城內登時大亂。
沒有人理會地上的趴著的牛將軍,也沒人取他身上何物,然而大軍涌入,卻不免馬蹄踩踏,讓牛伯正漸漸性命眼見不保。
而其人神魂顛倒,生死將易之際,卻是忽然想起了那個被天譴高燒不退的巫師,洛陽王仲——只能說彼輩算的極準,可笑自己,居然沒有把董越拽入城中再殺,而是倉惶殺死在了城門洞里。
張遼、張泛兄弟既然開城成功,匯合了徐榮、徐興兄弟的騎兵,便不由士氣大振,而與此同時城內那對連襟兄弟,一個被張遼一腳踹的半死,一個被太史慈一箭射的漏了風,倒是讓這場仗變得摧枯拉朽起來。
甚至,由于徐榮和張遼的存在,很多人甚至沒有搞清楚事情經過,便直接倒戈投降。
另一邊,李儒派出這么多人去尋牛輔,既沒有求來援軍出城援護,也沒有看到任何回復,卻在城門樓內突然聞得南面喊殺聲頓起,又從窗戶那里眼見著一條火龍從南面乘夜涌入城中,竟然直撲自己所在西城……也是渾身冰冷,不知所措!
而很快,徐榮入城和張遼殺牛輔開城之事便隨著對方主動呼喊傳到西城!城外聞得呼喊,同樣士氣大振,隔墻相對。
夏夜銀河之下,火光圍繞之中,李儒捂著面頰,只恨自己平時愛讀經書,卻忘了一個涼州人無論如何都不能不取兵權,以至于臨陣之時空有明見,卻只能坐視牛輔這種廢物步步走錯,葬送大局!
但是,轉念一想,其人卻也得承認,徐榮和張遼的事情他反而要負更多責任,最后竟然一聲哀嘆,捂著面頰跪坐在了城門樓內。
李儒既然放棄指揮,陜縣便再無轉圜之機,徐榮長驅入城,立即轉向城西,再奪西門,放公孫珣主力入城,旋即又轉向城北,開北門試圖逼降城外茅津諸軍……不過,等他再來到城北以后,卻驚愕發現,高順已經掌握了渡口,敗兵也已經涌在北門之外了。
這一仗打得莫名其妙,卻輕松至極,三更時分,衛將軍公孫珣便移動儀仗,進入陜縣。
“君侯!”甫一入城,田豫便主動來報。“擒獲董卓女婿,中郎將李儒,其人想見君侯!”
“和牛輔一起梟首,牛輔首級與我送入崤山狹道那邊的澠池,李儒首級與我送入潼關!”公孫珣理都不理,便直接下令斬首。
田豫緩緩頷首,而主動來迎的張遼卻有些欲言又止。
“文遠有話說?”公孫珣在馬上睥睨言道。“要為李文優求情?”
“回稟君侯,不是此意!”張遼趕緊大聲回報。“只是牛輔渾身稀爛,已經不知道能不能取得首級了!”
公孫珣莫名其妙之余卻是微微蹙眉:“那便將其尸首連甲胄整個送過去!”
“喏!”張遼揚聲稱喏。
——————我是下令斬首的分割線——————
“太祖破陜縣,殺牛輔,擒李儒。儒者,卓婿也,亦五經博士,乃拜軍士請見太祖曰:‘儒固一死,獨舍中有荀慈明《易經注解》一部,稍作文批注,請緩死三日,許儒補成全文。’軍士往見太祖,太祖即令殺之!時年三十三也。”——《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ps:想趁著發書一周年爭百盟的活動最終失敗,但是前后三天多了四十個盟主也是足夠讓我驕傲了……本該趁機多更以作回報,但事情太多,反而有些倉促,給大家磕頭認錯。
等月末,或者這一卷寫完,我列個完全打賞名單,一定好好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