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的除了柴申,還有跪著的婦人。
本以為這小娘子是來路見不平的,原來是白撞的。
婦人半跪著向前挪動了幾步,拽著柴申的衣擺求道。
“是我不懂教導,讓我兒沖撞了貴人。我回去一定好生教育,求您高抬貴手,放了我兒吧。”
柴申變得為難起來,剛剛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大可以讓隨從的小廝狠揍孩童幾下就完事,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他是尚書府的公子,下手重了豈不是落了人話柄。
菱兒扒拉開人群,艱難地擠到蘇襄旁邊,一只手努力地護著懷中的籃子,畢竟這只是柳條編制的,不是竹籃,被人一擠就變形了。
“姑娘,藥都采好了。”小丫頭指了指藍中各色的花卉植物。
剛忙著采藥,都錯過熱鬧了。
“來得正好。”
蘇襄順手拈起籃中一顆紫色的果子,隨著手垂立的瞬間,果子滑落到地上一直順前滾到柴申腳邊。白底皂靴起落間就把果子碾成扁平狀,在地上留下一灘淡紫色的液體,而果子的果實則嵌入皂靴鞋底的縫隙中。
柴申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扇柄敲打著手心,嘴里哼哼地發出清喉嚨的聲音。
“行吧,爺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一個小娃娃計較。”
回頭等看熱鬧的人散了,他再找人回來找茬亦不是什么難事。
得了主子的眼色示意,小廝咧咧嘴,松開了抓著孩童衣領的手。
重獲自由的小童,哇地一聲撲進婦人的懷里哭了起來。許是受了驚嚇,哄也哄不住。
柴申不耐煩地擺擺手,抬腳準備離開之際,忽然天空傳來巨響。
巨大的聲音不是一下兩下,而是嗡嗡嗡一直持續不絕于耳,有種天羅地網從上方灑下來,讓你無從逃脫的感覺。等聲音越來越大的時候,一團黑影赫然出現天際,由遠及近,眾人這才看清聲源是何物。
“看!是蜜蜂!”有人驚恐地喊道。
“天呀,怎么有這么多蜜蜂,快跑呀。”
很快人群就亂做一團,互相推搡著爭先恐后地想要逃離此地。
菱兒條件反射般擋在蘇襄前面,但圍觀百姓跑起來雜亂無章,兩人還是被洶涌的群眾擠到了湖邊,不知被誰一撞,蘇襄踩到了湖邊的淤泥上,腳下一滑,往湖里倒過去。耳邊響起了小丫鬟的驚呼聲。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抓住少女的皓腕用力往回拉,在慣性之下,蘇襄向后倒入了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
四目對視之際,蘇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怎么會是他?
前世的坎坷讓蘇襄不堪回憶,但僅僅只有這段記憶是美好的。她被老嫗神醫救回北齊之后就嫁給了北齊王子,后來北齊與大漢交戰的時候,因中了北齊王妃的圈套,當時她被五花大綁地放在一匹瘋馬上,被當成人質拋落在刀槍劍影的戰場上,旁邊廝殺中濺到她臉上的血的溫度她依然記得,那種恐懼在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揮之不去。
當時大漢的將軍,人們口中的殺神驥驍侯,果斷地從自己的戰馬上一躍而起,把蘇襄從混戰的人群中抱了起來,后來,她就愛上了這個她第一眼看見的男人。本以為厄運就此輪轉,能盼來幸福平靜的歲月,可惜還是在大婚的時候死于非命。只是,這一次死的是她而已。
果然,成親對她來說,如同被下了噬心蠱一般,不是她死就是另一方死。
“你怎么在這里?”思緒紛亂讓少女把心中的問題拋了出來,卻沒有意識到這個她前世二婚的丈夫,不對,是三婚的丈夫,這個時候并不認識她。
吳稷被問得一愣:“我,我一直都在這里,就是剛剛人太多,可能你沒看見。”
這姑娘果然是有別于他之前認識的所有尋常姑娘,被救之后不是應該道謝?額,還不說其中不少數還要纏著他要以身相許的。雖然他不是這么虛榮的人,以前對這些也不耐煩,但是這么不按常理的問題,他也不知怎么回答啊。
“所以,你剛剛是站在人群里看熱鬧?”少女的目光微涼,站直了身子。
剛剛她當眾被人擠兌,這混蛋竟跟個沒事人一樣站在旁邊看熱鬧?
“我……”他什么也沒做啊,這姑娘好像生氣了?
轉念想到自己的容貌,蘇襄猛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臉,前世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已經好了,現在……他不會也如旁人一般,認為她是個丑八怪吧。
對于世人所有人的眼光,蘇襄都可以不在乎,唯獨吳稷一個,她想裝作不在乎也裝不出來,真該死,怎么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呢。
不過反正遲點她的臉也是會好起來的,那就看看這混蛋是不是那種眼皮子淺到只看外貌的人好了,蘇襄這么想著,又把手放下了。
“是因為我比較丑嗎?”少女攏了攏剛剛推搡中散下來的碎發,露出半光潔的額頭。
“什么?”
“是因為我比較丑,所以你才選擇站在人群里看熱鬧是么?”蘇襄又冷靜地重復了一遍。
“姑娘誤會了,在下絕無這般意思。而且……在下并不覺得姑娘丑。”
吳稷一臉坦誠。
他只是覺得她有別于尋常姑娘而已,剛剛在一旁聽見她與柴申的對話,就想聽聽看她會怎么給孩童解圍,這已經是他看見她第二次對素不相識的人拔刀相助了。而且柴申如果真的動手的話,他是會站出來的啊。
兩人站在紛亂的奔跑人群中,尷尬又冷靜地說著話。
當眾人漸漸覺察出蜜蜂追逐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剛剛那位貴人的時候,便停止了逃跑,又恢復了看熱鬧的本性。
“你看,這些蜜蜂好像就只追著那什么尚書府公子呀。”反應快的人說道。
“是嘞是嘞,我都沒有被叮到呢。”
“哎,你說怎么蜜蜂就只追著他一個呀?”剛剛捂著臉的大娘心有余悸問道。
“這不明顯著,蜜蜂也看不過眼了唄。”
跪著的婦人,剛剛在囂亂中,一直死死地把兒子捂在懷里,如今抬眼看著被蜜蜂群追逐狼狽逃走的身影,嘴邊揚起了一抹笑,拍拍膝蓋上的灰,拉著孩童走了。№Ⅰ№Ⅰ№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