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往上爬,越過梧桐樹梢,透過枝繁葉茂在地上灑下斑駁的碎金。
在不用出征,也不用進宮的日子里,在書房兵書成了吳稷的日常消遣。
莊慶侯在長子書房門前來回踱步了莫約兩刻鐘的時間,才舉著虛握的拳頭,敲起門來。
上次與盧氏商量未果,要等盧氏主動開口跟長子說出轉讓世子之位是不可能的了。而這幾日次子那邊又頻頻過來抱他大腿,看來還是得他親自跟長子言明。
至于次子的親事,吳氏看了幾個同僚女兒的畫像之后,最終確定了翰林院掌院的大姑娘季月盈,此刻盧氏應該就在掌院府上與老掌院夫人在商議定親單子了。掌院學士門第的女兒才學自是不用說的,季月盈的外在相貌在京中貴女圈里也是出挑的,據說她還有個孿生姐妹,名季海棠,姿色比姐姐還要出眾一些,不過他的掌院同僚還想多留小女兒在身邊多一兩年,便還是選了姐姐。
不過關系也不大,反正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兒。次子對媳婦沒別的要求,就只提了這一點,好在這是最容易滿足的,以他莊慶侯府在京中的地位,想要挑個姿色拔尖的姑娘,隊伍都能排到京郊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見是父親來了,吳稷側開身子,做出請的手勢把莊慶侯迎了進去。
書房的布置很簡單,一張紋理清晰的楠木桌案,一把配套的靠椅,旁邊是一個放滿書籍的長型書架,偶有幾個鏤空的架臺放著一兩個大肚子花瓶,書架對面的墻面上掛著一把長弓,折射著冷光。
莊慶候緩緩掃了一下書房,目光在書架的青釉印花瓶上停留了片刻。做到他這個位子,什么東西價值多少一眼便能看出,此刻他哪里看不出來書架上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花瓶實則價值不菲。武官向來荷包都比文官要豐厚,他這個正值年輕盛年的兒子,身家俸祿恐怕比他這個當父親的還要闊綽。如此想著,莊慶侯心里就頗不是滋味。
“父親。”一盤瓜果推了過來。
以往父親很少會踏進他的書房,上一次來也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了,他的書法是請的外面的先生教授的,不像二弟,從小是父親手把手教的識字。三年前出征的前一天晚上,他以往父親會過來起碼與他囑咐幾句,結果來的只有母親一人。
以前他還會安慰自己說,也許父愛如山,不善表達,但是父親對二弟毫無保留的表達狠狠打了他的臉。
莊慶侯含糊地應答了一聲,目光下移到桌案上剛剛長子放下的書,居然還真是在看兵書。他忍不住想到有一次進去次子的書房,撞見他匆匆忙忙地藏起一本書,竟然是本秘戲圖。思及此處,莊慶侯不禁臉頰微熱。
“你二弟的親事定下來了。”頗不自在的莊慶侯拈起一個青果,在衣襟上擦了擦,囫圇入口。
吳稷漆黑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意外,冷俊的臉上揚起了笑意:“那就恭喜二弟了。”
“恭喜的話,還是留著親口跟你二弟講吧。你就不問問定的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在長子的心中,兄弟情誼竟已經微薄到這個份上了。
莊慶侯懶得再跟這榆木兒子寒暄,開門見山道:“兩家結姻親,論的是門當戶對。”
說到這里,老侯爺頓了一下,吳稷抿唇不語,等著父親吐出后面的話。
“你是長子,一出生便得到了世子的殊榮,而你年紀輕輕就封侯拜相,是個出息的。你二弟則不一樣,倘若你們兄弟以后分家了,那他便與平民無異,翰林掌院也不會同意他的掌上明珠嫁于一個普通百姓之家。所以我想著倒不如你把世子之位轉給你二弟,這樣你做你的驥驍侯,他做他的莊慶侯世子,豈不兩全其美。”
吳稷伸向瓜果盤的一只手僵硬在空中。
父親竟讓他把世子之位轉讓給二弟。按照大漢的傳統,除非他雙侯加身,才會把其中一個爵位讓出,但如今父親尚且健在,莊慶侯的爵位還沒有傳到他身上,除非是他撒手人寰,否則世子之位是不會傳給其他人的。
而他現在活得好好的,父親卻提出這樣的要求。什么驥驍侯,什么世子,他從來都不在意,也不是不可以轉,只是不能由別人來逼他。
“父親莫不是忘了,從來是雙侯加身才需要轉出其中一個爵位,而世子,不是一個爵位,所以,我并沒有雙侯之位。”
說話人的語氣雖與平常無異,仍是一副溫和謙潤的模樣,但是落在莊慶侯耳中卻字字如雷。長子這是羽翼豐滿了,跟他這位父親連客套話都不需要講了?
一直趴在門外聽墻耳的吳澤聽到這里,忍不住踹門而進。
如玉般的青澀臉龐此刻染上慍怒,如一只帶有攻擊性的幼獸。
“一個世子的身份難道比得過驥驍侯的名字威風嗎,你既已封侯拜相,我只是撿一些從你指縫里流出來的便宜你都不樂意嗎,到底你有沒有當過我是你二弟,還是你眼里根本就沒有把我們當做是你的家人。”
莊慶侯雖不滿兒子聽墻耳的行為,卻覺得次子的話語說中他心里所想,看著長子的目光越發不善。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來人正是盧氏的心腹丫頭,一進門就氣喘道:“老爺,夫人讓你過去。”
“夫人不是去了掌院府嗎?”
這么問著,老莊慶侯還是抬腳走了出去,盧氏的貼身丫鬟一向沉穩,如今這般慌失的模樣讓他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盧氏正坐在廳室中央的太師椅上,見老頭子來了,眉梢也沒抬。
“夫人這么早就回來了————”
后面的話隨著盧氏扔在桌案上的朱面帖子戛然而止。
“你是怎么跟你同僚商議的親事?今日我去掌院府上擬定定親的單子,結果老掌院一看帖子上的名字就甩黑鍋臉,說她女兒要嫁的不是澤兒,是稷兒,你到底是給誰議的親事?”
莊慶侯抖了抖胡子,他跟老掌院說的是給他兒子選媳婦,好像是沒說給哪個兒子議親,那糟老頭子該不會是誤會了是給長子說的親事吧。№Ⅰ№Ⅰ№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