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繁花

chapter25 相忘江湖

梓謠做了一個冗長而美麗的夢,睡夢中那些畫面,仿佛油畫一般,從初稿一點一點染上瑰麗的色彩。依稀便是極小的時候,跟著母親回貊陽……

莞貊鐵路。

火車冒著白煙,轟隆隆地行駛在遼闊的平原上。在包廂里待了兩天,坐火車的新鮮感早已蕩然無存,她百無聊賴地推開門,想去看看隔壁那歡快的笑聲是什么人發出來的。

隔壁包廂的門并沒有關實,兩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坐在窗邊翻花繩,歡快的笑聲就是她們不時發出的。而另一邊的臥鋪床頭,坐著一個穿格子馬甲的男孩子,正低垂著頭,翻看手里的一本書。

似乎感應到了來自門外的目光,男孩子抬起頭來,俊朗精致的面容上,一雙寒星似的眼眸,望著站在門邊的她,一眨也不眨。那漆黑的眼珠,好看得就像是燈光下的黑寶石一般,璀璨通透,不染一絲雜質。看著他的眼睛,便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安寧下來。

“咦,小妹妹,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跑到我們這兒來了?”兩個女孩子此時也發現了她,停下手來看著她。

這兩個女孩子模樣有七分相似,都很漂亮。可是梓謠覺得,她們兩個人加起來,都不及那個小男孩一半漂亮。

見她不回答,其中一個道:“她好像不喜歡我們。”

“嗯。”另一個點頭,“她一直看著碩倌……”

“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歡碩倌……”

“過來!”男孩子向她招招手。小小的梓謠突然有一絲猶豫,仿佛生怕褻瀆了他寧靜的美。

男孩子揚了揚手里的書:“你識字嗎?想不想看書?”

梓謠走過去,就聽見兩個女孩子在一旁嘀嘀咕咕:“真是奇怪了,碩倌今天居然主動跟人說話了!”

“對啊,還是個陌生人!你說我要是告訴爹爹,爹爹會不會信?”

“爹爹只怕要高興壞了……”

接下來梓謠就聽不清她們在說什么了,這男孩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所有的聲音都逐漸遠去,整個世界都寧靜下來,天地之間就只剩了他和她。他聲音清潤,好聽極了:“這里面講了一個美女從畫里面走出來,嫁給書生的故事……”

梓謠聽得出神:“人怎么會從畫里面走出來呢?”

“唐朝的時候,有一位技藝高超的畫工,畫了一幅美女圖。而有個叫趙顏的書生便喜歡上了畫中的美女。這畫工便對他說,這美女叫真真,你只要日日夜夜叫她的名字,叫上一百天,她便會從畫中走出來,來到你身邊……”他目光悠遠,講得認真。梓謠聽的也很入迷,后來為了這個故事,她特意去翻了很多書。她家里從前有個很高很大的藏書樓……

講完了這個故事,男孩子掏出一塊墜著金鏈子的懷表出來看時間,那只西洋懷表蓋子上是一只振翅的雄鷹,十分漂亮。按一下按鈕,表蓋就自動彈開來。她覺得十分新奇,拿在手里把玩了許久。男孩又問她:“會認嗎?”

梓謠搖搖頭,依依不舍地將表遞還給他。男孩子沒有接,反而打開了表蓋道:“你看這個最短的是時針,時針每走一格分針便要走一圈……”又指著長針告訴她,“這個是分針……”表蓋的內側,刻著兩個小字,像一方印章印上去的。梓謠學過一些簡單的字,知道那兩個字是“碩倌”,她聽那兩個女孩子這樣叫他,應該是他的名字。

夕陽的余暉暖暖地照進來,落在男孩子漂亮濃密的睫毛上,那睫毛覆蓋下,是他漆黑明亮的眼睛。

那是留在梓謠記憶深處的、最漂亮的眼睛。

“碩倌……”梓謠輕聲呢喃了一句,手指握緊了夏蘭秋的衣服,仿佛是要抓住什么。

“什么?”夏蘭秋沒有聽清,直覺她是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梓謠將頭在他懷里蹭了蹭,喃喃道:“碩倌……”

夏蘭秋后背一僵,整個人仿佛被雷電劈中了一樣,半晌不能動彈。

一直到了兩天之后的夜里,夏蘭秋睡意迷蒙間突然聽到有人說話。這幾天梓謠病情一直反復,他晚上睡得并不安穩,聽見外面有好幾個人的聲音,便起身出去看。

海面上的風雨很大,只有桅桿上一盞風燈在不住搖晃著,將船頭甲板上幾個人的身影拉得悠長而凌亂。他們的船下了錨,靠一個小島停著。他們已經在這片海域徘徊了整整一天了,下午下起了雨,船家說要泊船,不然很容易出事。夏蘭秋自己也知道,只是在海上轉的時間長了,有些辨不清方向。但是隱約覺得這里應該就是他們當初預設的小島。

雨下得很大,船頭上的幾個人都穿著雨衣,戴著兜帽,看不清面容。他正疑心是海盜,卻有一人上前,單膝跪在了他面前:“七爺,總算找到您了!屬下失職!”

很快,梓謠就被夏蘭秋抱到了大船上,立刻有人準備了熱水給他們泡澡。船上沒有婢女,所有的事情只能自己做。不過幸好他們原本就知道梓謠跟夏蘭秋在一起的,因此也幫她預備了衣服。

自從上了大船之后,夏蘭秋似乎很忙,并不常來看梓謠。

有一天似乎是晚上,梓謠聽到夏蘭秋進來,伸手探了她額頭的溫度:“謠謠,我今晚就要登岸了,我讓人明天送你回去。”

梓謠睜開眼看了看他,這些天生病,她瘦得厲害,下巴都尖了。她點點頭,應了一聲。

夏蘭秋又道:“你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說,他們不敢不辦的。”

梓謠答應著,卻見他又拿出一塊玉來,看樣子正是上次他說要給她的那塊“鳳凰銜月”。他將那塊玉擱在她床頭的柜子上:“謠謠,你若是以后有了什么難處,拿著這塊玉去找我……即便是赴湯蹈火,我也會給你辦到。”

梓謠病得糊里糊涂,但是心里卻清楚,他只是在敷衍罷了。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又只說去找他,卻不說去哪里找他……

她心里琢磨著,他只是在拿這個作補償罷了,或許這一輩子,他們也無緣再見了。這個念頭一直在心里輾轉,一直到他離去,一直到她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