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海謠

第二章 113

以手為劍

“安瑯啊,你還是太年輕。”

話風一轉,安瑯的手上已多出一圈絲線。小玉聽到師傅不過二十多天的壽命,又想到自己先他而醒,分明是搶了師傅活命的機會。

心中郁悶無比,陣陣劇痛。明明知道誰會先醒來根本就是天命難違,連安竹焉也沒有辦法預先知道,但是自己醒在葉小樓之前,還是讓她懊悔不已。

如今二人盡管貼得如此之近,卻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早知道會是這般心痛難忍,還不如不要醒來,就和他一樣沉沉睡著,什么煩惱也就都沒有了。

所思正是小玉心中所思,所想也正是小玉心頭所想。

情真意切,一時間氣血攻心。口中涌出一股鮮血,如柱般噴涌而出。

金絲自游轉,若鸞鳳和鳴戲云中。

一股金絲飛將而出纏住了小玉的手腕,遂即輕點。安瑯面色瞬時蒼白。

竟然真的是她。

六極令在身,又有混魔令加印之相,如今安竹焉才知道,小玉的功體實在飛凡人可承載。而他,自然是從未見過,如果小玉真的是堂主,這番深藏不露的功體當有絕世武學在身,但與此等修為相比,她的年紀卻顯得過于小了一些。

沒錯,正是這些表面的東西混淆了他的判斷。安竹焉幡然醒悟。

無鬼生看著不過三十五六,而他的年紀應該在父親之上,再看他的功體,恐怕修煉了近百年。

修道者,百年不過轉瞬即逝,所以他的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也是理所應當。

但是小玉不同,她實在過于年輕,沒有人能在這個年紀練成如此以假亂真的屏息之術。

思量之間,無鬼生已出一招,指尖輕捻,倏地彎過金絲線。

手腕一拉,隨之而來,一聲暗嘆,感慨萬千。

安竹焉已經忍耐了很久,此時心中既然已經確定葉小玉的堂主身份,也不再有什么顧忌。

無鬼生不請自來已經讓安竹焉非常不滿,之后又說了一大堆關于他父母之間的事。想到這樣一個老而不死的人竟然曾和母親同床共臥,坦然相對,還口口聲聲自以為可以做他的父親。心中早已不滿,不過是強行和顏悅色。

為了帳中兩人忍耐至此,也已然到了極限。現在也不必再忍了。

“她的功體”無鬼生蹙眉低吟。

安竹焉一語不發,收回金絲線,左掌橫掃,直擊無鬼生臉頰。

“安家果然就是些偷偷摸摸的家伙。”

這一招掌風怪異,安竹焉極少使用近身功法,無鬼生吃了半虧,只能往后退了半步,這一退,掀動了帳子。

風聲颯然,小玉從旁擊出一招,安竹焉見狀又出一掌。

接連三掌朝無鬼生左側,前方攻去。

無鬼生無奈只能出掌相迎,三掌齊至,以無鬼生的修為要擋下這三掌并無困難,但要同時擋下疾風驟至的三掌,還不能傷到左側的人,又當真有幾分勉強。

索性雙掌全部迎向安竹焉。

雖然擋住了安竹焉的掌風,卻不料小玉的攻擊看似輕盈卻暗藏玄機。

他的左臂又麻又刺,仿佛無數星火在皮下燃燒。

“住手。”無鬼生喊道。

“這一掌,是讓你知道不要在別人面前說他母親的壞話。”

“住嘴。我不允許任何人說你母親的壞話,我自己當然也不會說。”

安竹焉冷笑道“有的時候說的人并非有心,有的時候事實比謊話更叫人惡心。”

“哈哈哈哈哈。”

無鬼生大笑,小玉怒道“為何闖入洵霧閣中,如果我師傅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斷然不會放過你。”

“小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誰?又可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小玉一頭霧水,只知道此人聲容不清,多半是敵非友,但他又只是防守探查,并無攻擊的意愿,心下也不明白。

再看安竹焉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還有一絲淡粉閃過,更是愈發不明白。

“你是誰我不想知道,我是誰我當然知道。”

小玉抬頭道。

“好氣魄,果然有我們六極堂的風采。”

“什么?”小玉愕然,“你說什么六極堂?”

陸地之上有一個組織叫做六極堂,無論如何都要躲開那群人,他們追殺異族從不留情,不論是非善惡,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一個異族。

對于陸上的人而言,水下之人根本不是人。在他們的心里,我們永遠妖魔鬼怪,是邪惡的化身,而六極堂的人就是陸人的刀,他們斬殺水族,從不眨一下眼睛。

“六極堂,六極堂。”小玉渾身燥熱,如要裂開一般。

口唇間毫無半點血色,臉色卻愈發通紅,眼睛像燒熱的鐵塊。

“小玉姑娘,你還好嗎?”安竹焉的金絲線又從袖間飛出,但這一次,小玉揮手將它們碎裂成花,落在葉小樓肩膀之上。

只聽一串咳血的聲音,葉小樓大口大口噴著鮮血,染紅了小玉的身體。

無鬼生厲聲道“糟了。”

安竹焉茫然不知所以,葉小樓的病情一而再、再而三的超出他的控制,簡直每一次都不在他的預計之內。

“我就說安家醫術高明,就是不會救人。”

“你會救?那你救!”

安竹焉也的確沒了辦法,無鬼生搶近前去,俯身查看葉小樓的傷勢,小玉卻以為他要加害葉小樓,一記掌出,如劍風森然。

“以手為劍,堂主好功法。”

小玉全然聽不到他在說些什么,雙手抱過葉小樓,見他吐了又吐,急得手足無措,又流不出眼淚。

正當小玉悲痛難忍,哭聲陣陣,如地獄冥犬般哀嚎之際,葉小樓突然道“你亂叫什么?血吐完我就不吐了,有什么好難過的?”

小玉道“師傅,師傅,你終于醒了,師傅,你別死,你不能死。”邊說邊把葉小樓緊緊摟在身前。

葉小樓掙脫開來,兩人的白衣都被浸染成血紅,床帳之中,倒是一片洞房花燭的良宵之色。

無鬼生哀嘆。

安竹焉轉過身去。

非禮勿視,如今他既然治不了這兩個人,再看下去,實在是非君子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