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海謠

第二章 141 北冥

涼夜,天寒如冰。

月明星黯然,白煙隔霧,風雷怒嘯,魚龍慘。

今日月圓,子筑終于看到謝林的霜鱗發出本應有的光澤。雖然有耶律宗主的悉心照護,但是謝林仍然在凌冰池中沉睡了六十日。

足足六十日。

“城主太仁慈了,路遙道一事他不打算向我們解釋也就算了,還如此縱容陸人殺滅水下生靈。”

謝林負傷甚重,六十日前,差點死在忘憂湖。雖然澤竽拼盡全力想要送他們到北冥,也沒能憑一己之力打開水鏡。

要不是一道寒流正好從西面汶沙之地朝北而去,子筑勉強借了水向,及時將謝林送到北冥,也許謝林早就死了。

耶律城主將玉醴傾倒入凌冰池中,落彥每日在凌冰池旁彈奏《流戈兵消》,才將謝林的命勉強救了回來。

平日很少說話,醉心飲酒,不問世事的耶律城主也不禁搖頭,嘆了一聲,“險些回天無力。”

路遙亭一事,玉柘始終沒有給各城主一個合理的解釋。

當然,不用玉柘解釋,各城主也知道路遙亭出了問題,海內第一要道的路遙道就成了隔絕四海四界的唯一要道。

但是路遙道也已經出了問題,水向混沌,各道皆通,四海不平。

分明水下已經朝不保夕,魚蟲成片死去,珊瑚灰白,海底山火蠢蠢欲動。

桑落樹再也不能為澤藪門創造生命。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澤藪門就將遭受滅族之災。

玉柘對這些似乎都無動于衷。好像水下的生命就應該低陸人一等。

“城主,丹鱗獸一事,謝林無辜遭此重難,究竟為何陸上之人要如此對待我們?”

“水陸有別,陸人比較執著。”

耶律博端起杯盞輕輕飲下一杯,輕輕道來。

“執著?”子筑眼中怒氣沖沖,話語間也沒有絲毫遮掩之意。

“如今北冥的冰每天都在融化,流沙邊界鬼魅之聲日日讓人不能安睡。父親多次想要到圜城問問玉城主究竟有什么打算,卻被母親攔了下來。近日,更是河沙倒灌,異鬼慘叫連連,再這樣下去,恐怕整個汶沙城就要成為水下沙漠。

流沙邊界是異鬼出沒之地,若是真的成為荒漠,異鬼便能踏著荒漠直接步入水族領域。

到時候只怕父親和母親將陷入無休無止的戰爭。”

耶律博沒有回答,只是又飲下一口酒。

子筑見耶律博不語,又道:“難道大家從來沒有想過,陸上大好河山,為何我們只能在這水下,見不得真正的日月之光,人不像人,妖怪不像妖怪。”

耶律博嘴角輕揚,“你可知道,我們本來和他們是一樣的?”

子筑氣憤地用力點頭,“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祖先們克服了無數困難,才使得水下生靈繁茂。我們處處要小心,才能安穩地在這一方世界里繁衍不息。可是,陸人已經不知道還有我們的存在,他們只知道我們是妖,是魔。哪怕我們稍稍變換身形就和他們長得沒什么不同。

陸人也并非容貌長相完全一樣,北方之人骨骼硬朗,身形魁梧,而南方之人體型消瘦,穿著打扮也并非各處都一樣,說話的聲音更是千奇百怪。

再者,陸上之人根本也不團結一心,他們相互輕視,有互相搶奪,遠沒有我們更珍惜彼此,更尊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子筑,我很吃驚。”耶律博道。

“什么?城主有何吃驚之處?”

耶律博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英朗冷峻的臉上微微帶笑,倒是令子筑好生困擾。

猶豫片刻,垂頭道:“今日子筑魯莽,本不該在城主面前抱怨這些事,阻擋異鬼一直以來都是父親的責任,我與謝林完婚之后也會回去幫助父親一起抵御異鬼。只是謝林之事,玉城主也沒有一個交代。路遙道巨變,玉城主也不和大家商議對策,難道就坐以待斃嗎?”

“我們永遠不能去想不該我們想的事情。這一點玉城主一直以來都做得很好。”

子筑本想附和,卻聽見謝林打碎茶杯的聲音,剛壓下的怒火又一次燃起。他本就是汶沙城少城主,雖在學藝時隱藏了身份,但是汶沙城孟城主,剛毅好戰的個性在子筑身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英勇之姿。

“難道從來沒有人想過,為什么陸人可以把我們當做邪魔,而我們卻還要保護他們?難道就是因為《》將陸上和水下分成兩界,我們就要寧可忍受滅族之災也不能反抗一下嗎?而他們陸人呢?從不念及我們為他們帶來四季相合,風調雨順也就算了,還真的以為這些都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在幫助他們嗎?難道他們真的以為殺幾頭豬,點幾只香,就能有太平盛世嗎?”

“子筑能有這樣的想法也不算錯。玉柘城主今日雖然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只是讓各城好生守護,城主這樣做也沒有錯。”

“如此坐以待斃還不算錯?

不瞞耶律城主,父親曾使流沙貝傳信與我,說您若是愿意,他愿與您一同前往圜城,好好問問玉城主的打算。畢竟這一次與歷次大紀之年都不一樣,耶律城主若是愿意為水下蒼生考慮,父親愿意全力支持您。”

此言一出,子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事實上,若是任由事態發展,水下各城都將毀于四海巨變。

路遙道封印已開,一切都無法挽回,最后,四界重分之時,玉柘必定會選擇犧牲水下蒼生,換陸上永世安寧。

沒錯,這是水族先祖的承諾。他們也是心甘情愿來到水下。

但今時不同往日,陸人看到水族,恨不得一招滅口。哪里還考慮過水族的命也和他們一樣珍貴。

“不過是一堆發臭的泡沫。”子筑嘆息。

“你不懂,子筑,玉柘那樣做一點錯都沒有。”

“謝林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們完全有機會避免,也應該去避免。難道真要等到災難最后全部落到水下?只要我們齊心合力,陸上并非不適合我們生活,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