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海謠

第三章 180 心若白云游自在,意似春水隨波瀾

“哦?威嚴?你說這話倒是讓我想起一位故友。我的記憶還沒有完全回歸,我的分身雖然已經聚齊,但這一戰等了太久,我的記憶也又很多沒有補齊的地方。”

“胡說,就算有沒有補齊的地方,也不可能說什么沒有可怕之處。”

“我想起來了。”

潘郎這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梁皇雖然在他前方,但梁皇的神思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飄到他永遠也看不到的地方,在昆侖九重天之外,還要遠,還要遠。

他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種遙遠,沒有天際。

但他卻不能明確知道究竟有多遠。那是一種無限的蒼茫,整片灰色,正片藍色,正片光。

再試著看上一眼,潘郎的眼睛就開始刺痛,好像那是他不能看的東西。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不是因為鬼主和水界大軍交手多時,仍然未現疲態,也不是因為魔世再世意味著天下再無寧日。

也不是因為梁皇蒼靈的蒼龍戟隨時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而是,這份遙遠的感覺牽動了他的心,好像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漸漸長了起來,長得越來越尖銳,深深從里向外扎痛他的皮膚。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沒有傷口,更沒有流血,但是卻很痛,被蒼龍戟刺傷一樣疼痛。

潘郎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也完好無損。

心中卻是煩躁不已,恨不得沖入水中,酣暢淋漓地用一場廝殺來讓自己平靜下來。

或是讓他回到自己的棺材里,合上棺蓋。

只要在棺材里,他的世界就是平靜的,任何人,現在的,過去的;四界中的任何一界,魔世,水界,天界,都不能讓他的心有半分異樣。

“我是個棺材師。”潘郎對自己說道。

“我是個棺材師,天下的事不歸我管。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事。

有妖除妖,有魔除魔,打不過就要逃。

小命要緊。”

這些道理,天經地義。

這就是潘郎的人生,不會改變,也不應該改變。

作為棺材師的一生,也就是作為六極堂司侍的一生。他沒有太多事需要考慮,人們說他兇神惡煞也好,舉止古怪也罷,說他害死妻子和孩子也無所謂。他不爭執,從不為別人對自己的看法提出異議。

他根本也不在乎。

他只做自己擅長的事——打造棺材。

他只做自己要做的事——殺死妖魔。

他不要做的事,誰強迫他都沒什么用。

就算是六極堂的司侍他也可以不做,斬妖除魔和是不是六極堂司侍并沒有絕對關系。

雖然宇文長口口聲聲要振興六極堂,對他來說為這些世間虛名絞盡腦汁,不如躺在棺材里落得清凈,更比不上找到上乘的木材,造一口完美的棺木,就這樣放著,看著也是賞心悅目。

什么打仗,什么帶領士兵沖鋒陷陣,什么兵法戰術,行軍布陣,他都不感興趣。在這里和魔世之皇聊天更非他擅長的事。

這樣的事有一次就夠了。要是軍師還要他做這樣的事,以后軍師有什么事,他也不想幫忙了。

誰做堂主有什么重要,誰愛做誰做去。

在心里抱怨了一番后,又看了一眼梁皇蒼靈。

暗自嘆道,“分明是想要從梁皇嘴里套出話來,現在弄得自己愈發糊涂。”

“你沒有多少時間了,還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問,我或許都愿意回答。”

潘郎相信梁皇的話,他真的相信,反正被梁皇盯著,他也沒什么事情可做,除了說話,還能做什么。

于是他問了,“兩次月圓,究竟是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你夠了,怎么又是沒有。我問有什么害怕的事,你說沒有。

我問兩次月圓的原因是什么,你也說沒有。

除了沒有,你還能說出什么有意思的話嗎?”

“有,有很多,但你偏偏都沒有問。”

“什么鬼話,我不是詩人,我是個棺材師,我只知道一板一眼,不懂你那些云里霧里的道理。到底為什么會有兩次月圓,這樣的事我只聽說過一次,第三次天魔大戰之時,為了拯救凡間黎民百姓,天界開過一次日月逆轉,當時的情形沒有人說得清楚,只說是天黑了整整三日,待得太陽升起時,三日前的餅還冒著熱氣。”

“那你可知道天界為何能令日月逆轉?”

蒼靈諱莫如深地問道。

潘郎心中甚為不悅,怒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回答我的問題還是問我問題。”

別說是日夜逆轉,就算是要讓天絕乾坤陣逆轉,潘郎都有心無力,告訴一個人他根本做不到也聽不懂的事,不是荒唐是什么?不是故意嘲笑是什么?

偏偏下面打得水生火熱,這魔世的主子卻清風斜雨般淡定從容。

真是心若白云游自在,意似春水隨波瀾。

潘郎氣不打一處來,只能耐著性子又道“憑借梁皇蒼靈的修為可否令日月逆轉,滄海縱橫,時光倒流?”

此言一出,出乎潘郎意料,不經意間,他看見梁皇的臉上閃過一絲漠然,似憂愁又似疲憊。

“這些事本來就是天界的事,你問一個魔世的人能否做天界的事,是不是問錯了人,是不是想錯了方向。”

“可是你都知道,你既然知道兩次月圓,就一定知道我所詢問的事。也許你有所顧忌,不愿意讓我知道。”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能說的也很多,你偏偏不要聽。

我知道哪里的新茶最香,也知道哪里的杏花最美。

我見過行善者的一生在業障修者的卷宗里不過寥寥一行。

我見過做盡壞事的人在業障修者的卷宗里不過半行。

我還見過雪融化在春水中,天地間綿長的平靜。”

“等一等。”潘郎打斷道,“雪融化在春水中,只是轉瞬而逝,你怎么會看到。”

“不,雪融化在春水中,我可以看上很久,你沒有見過,那真是太可惜了。”

“呸,轉瞬即逝而已。”潘郎用力揮了揮手,氣沖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