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海謠

第六章 269 陸人之心

天之蒼蒼,其正色耶;仰而望之,高遠無極;潛流萬里,水陸路殊。

玉柘終于要面對他生命中最無奈,最艱難的選擇,在滿是奇花異草的花園中,夏貝們站作一排又一排,沒了往日得歌聲,也不再分揀陽光,而是顫顫巍巍地站著,好像做錯事的孩子等著師傅的責罰。

玉柘白皙的面容里藏著深暗的苦楚,這苦原本還能不被人所知,如今誰都不想它繼續藏著,他們要一個安心,要一個道理。

圜城城主自然要給他們一份安心,一個道理。

此處是水界,沒人動不動就會不給同族留活路,但水界也有水界的規矩,有水界最怕的事。

“師傅,您該如何做,才能平息這件事?”

夜憐池眉間緊皺,她想要安慰玉柘,但此刻并非安慰的時候,此時,玉柘需要做個決定,拿出一些服眾的辦法來,否則,這場風波過不去,水族的太平之日不過是表面風平浪靜,內里已是暗流洶涌。

“紅水之源在于升雨,路遙亭毀在于升雨,水向渾濁,夏貝們無家可歸。

羽音出聽,五聲不和。升雨至,金戈起。

此話不可不信,如今各親族已經紛至圜城,孟城主雖將小玉交還給師傅,但也是相信師傅絕非包庇護短之人,何況一界之主是萬萬不能陷水族于萬劫不復而聽之任之,毫無作為的。

師傅,您要怎么辦?小玉又要怎么辦?”

玉柘仍然坐在那把寬大的石椅上,他的職責是保護水下,《》中對升雨早已有詳細記載,何況他也曾親眼見過升雨之后,宗廟燔喪,戰火紛飛,生民百遺一,千里無雞鳴。

陸上已經是洪水難阻,治水官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能改變洪水走向,又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治水而死。

這件事看似凡間災禍,實則源于水下。

這是他的罪孽。

“親族來了多少人?”玉柘平靜相問。

夜憐池嘆了口氣,“紋沙城孟展羽和夫人夜漪瀾,北冥城主耶律博,還有景師傅,受傷的子筑、謝林……他們都在圜城。

孟城主心情很差,畢竟他沒有阻止鬼族逃離水界,魔世之脈轟鳴,魔脈涌動之時,圜城也感覺到了異樣,孟城主守護汶沙邊境多年,看守鬼族那么久,從沒有出過這樣的事,從沒有叫鬼族踏出汶沙邊境一步,凌云一戰,鬼族借巨靈之勢已兩次月圓異像之機逃出水界,借由陸上將士的身體死而復生。此事一出,算是宣告了四界之戰已經開始,就算魔世三皇并不想再開天魔之戰,鬼族也會逼著魔世成軍,以一己執念擾亂四界安寧,誰都躲不過。

如此下去,四界大亂已成定局,水界再無寧日。”

“所以城主們希望我怎么做?”玉柘淡然問道。好像不管夜憐池說什么他都已經想到。

夜憐池猜測不透玉柘的心思,她猜了很多年,從沒有猜對過,之前的萬雪生息散一事,更是讓夜憐池相信,自己從來也不知道城主想的是什么。

“你有沒有去見過小玉,她一直都很聽你的話,三位師傅中她同你最親近。”

“她身上有妖魔之氣,而且已經瞞不住了,各宗族都不是瞎子,何況耶律城主的千封詞已顯現,《》的第一道封印已破,還有兩道封印,我們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現在四界紛紛傳言,此次大亂禍起水下,若是凡間真的信了這一傳言,難保不會發生當年那樣的事,城主,我們要早做打算啊。”

“不,我現在不擔心小玉,小玉現在至少還在水下,還有我們的保護,陸人還暫時動不了小玉半片鱗晶。”

“城主不擔心小玉,現在還有什么更可怕的事嗎?”夜憐池不安地加快了語速。

水紋輕動,藏著不安和蠢蠢欲動的陰謀。

“我擔心的是澤竽。”

“澤竽。”

玉柘緩聲道“凌云一戰,齊國大敗,此事定然會在朝堂中引起軒然大波,而以陸人的一貫做事習性,你覺得他們會如何想,如何做?”

夜憐池臉色變得比之前更難看,聲音雖依舊溫婉,但她的臉色中已有了驚恐,并且越來越深的驚恐。

夏貝也感受到了水氣中的不安,紛紛逃離開去。

“澤竽,難道會和我當年一樣,被……”

“我怕的就是這個,擔心的也是這件事。升平宴上,桑門主為了大家躍入凈月池,至今音信全無,能繼承澤藪門的僅剩澤竽一人,何況她還是升平宴選定的圜城下一任城主,如果她有什么三長兩短,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小玉在水下,我若要保住她的性命,哪怕全水族與我為敵,我也能護下她。”

夜憐池的眼神迷離了,心口一陣陣疼痛。她當然相信玉柘的這番話,當年全水族要將她囚禁于水獄之中,玉柘不顧全水族的反對,為夜憐池爭取到了夜池周圍這一片自由之地,并且給予她學藝師的職責,讓她不至于郁郁寡歡,受人冷眼。當年她的罪行還有一半怨不得別人,只能怨她自己。

玉柘卻告訴她,不用害怕,不怪她,有情有義是人之常情。喜歡一個人而已,不算是什么罪過。

可是她的愛情是婕妤扇不允許的,水族姻緣婕妤扇早有注定,她卻愛上了別人,愛上了一個陸人,一個她不該愛的人。

一眼情深,沒想到這樣的事竟然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城主,澤竽已經是皇子妃,難道陸人會質疑皇子妃?會讓皇子妃承擔凌云大敗的責任嗎?”

玉柘輕輕搖頭,“我不知道,但絕不是沒有可能,大皇子如今生死未卜,澤竽的身份也不是沒有人知道的秘密。

六極堂的人一定會利用凌云一戰失利之事大作文章。”

“六極堂,又是六極堂,當年他們就那樣對我姐姐,害得姐姐回不了水下,我們姐妹再難相見。夜家從此沒落。”

“所以,我們在暗,陸人在明,他們要來找小玉不容易,但要針對澤竽就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