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總套路我

陸拾伍 我不用心我用腦

沈休總是做夢,夢見自己還在江陵。

夢見那些人在記憶深處的那些人和事。若不是那一場大火將所有恒記燃燒的一干二凈,她依舊難逃。也或許她從來沒有逃脫掉。

沈休帶著傷痕累累走啊走,往黑暗處走去,毫不猶豫的將那喧囂被拋在身后。

沈休睜大了眼睛,望著前方,心頭有一些迷糊,但是冷風吹過臉頰,卻能帶來一絲絲清醒著的快感。

然后沈休又笑了,笑得咳出了聲。

這條路好長好長,她要把自己身上的血跡給收拾干凈,然后把自己藏好。

她要走不動了,明明自己身子是很輕盈的,可是每邁出一步腳步便鈍鈍的疼。明明穿的很多的啊,卻依舊覺得寒風刺骨,渾身發冷。

她眼前越來越模糊了,可是她看到了前面有燈火,有人家。于是望梅止渴一般,又像不知疲憊的繼續的往前走著。

后來她真的走不動了,她躺在冬夜的寒風中。夢見自己站在一處人家的門口,望著人家屋里掛著兩個紅紅的燈籠。

她疑惑的抬起了頭,是海市蜃樓嗎?于是又捏了捏自己的臉,然后又被自己痛醒了。

不,也可能是被傷口痛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

疼嗎?

不,一點也不疼。

于是沈休掙扎著,繼續整爬起來,往前走。

再在走幾步,她看到了道路上有一條小小的坡,她忽然縱身的躍了下去。

摔的滿地是血,摔的她呲牙裂嘴。

這次是真的疼了,連心肺都被扯的生疼。

可是她的眼神很明亮,她看到前面有人馬。

不,有馬,沒人。

她緩緩的閉上眼睛,又睜開,那馬還在雄赳赳氣昂昂的立在那里。

她咧開了嘴角,一不小心又扯到的傷口。

她忘了自己已經沒剩多少力氣了,她快步的向前奔跑著,沒走兩步,又跌倒了一次。

她的馬術很可以的。

她在心里對自己笑了笑。

于是她騎上了馬,然后出奇意外的被狠狠的摔了下來。

眼看著馬蹄就要踏進胸口。

她揚了揚手里備用的寒光凜冽的匕首,毫不客氣的一刀下去。

鮮血濺了她滿臉,她惡毒的笑了笑。

那一種刻入記憶深處噩夢一般的味道,她其實從來沒有忘記過。年少的時候別人問她她所期待的人是什么樣的人,她的答案終究有幾分天真浪漫。當她第一次拿起匕首的時候,她的心里突然有了答案,我殺人,他替我放火。

烈馬受傷發出響亮的嘶鳴聲,卻仍不死心的撒潑著馬蹄準備再踏一腳,沈休心里頭一陣后怕,眼神一暗,狼狽的將身子一滾,感覺骨頭都被拆了一般,兩手便撒了一把粉,馬受驚,終于有些后怕的撒潑著馬蹄在原地轉了兩圈,散落一地的熱血,又長鳴一聲,噠噠噠噠的甩了甩它那英俊的毛發,略帶著幾分失魂落魄看著它高貴的馬蹄,又挪了幾步。

沈休將藏著的匕首通通都拿了出來,撐著身子緩慢的站起身來,搖晃了兩下,冷笑一聲,朝著那馬走去。

那么馬踏著馬蹄,敏感的感受到了殺氣,撒歡求饒似的乖乖走了。

沈休嘴角笑容漸漸變得有些諷刺,連馬的嘶鳴聲會引來是敵人還是朋友,也懶得關心了。

她壓榨完了最后一絲力氣,成大字型躺在大地上。

以天為席。

風大了,疲憊不堪的身體連同嘴角的笑容一起僵硬下來。

原來天大地大,只余她一個人呢。

星華寂然,陪著她這個陌路人,在月影下漸次絕望。

一處溫暖的屋子里。

當婢女眉飛色舞的跑過來說那撿回來的人醒了的時候,那一本書被主人翻得只剩最后幾頁。

于是,座上那眉目妖嬈的男子將手頓了頓,連帶著呼吸也一頓。

不知是否該相信,世上的巧合,源于緣分。

主人家鄭重的把書合上,便邁開了大長腿直奔的那專門為那危險的病人準備的房間。

打開房門便看到床上的病人正毫無防備的,努力的給自己找一個更舒服的地方,房子的主人見此,心里頭忽然就涌出了溫熱的笑意。

青衣落落的男子望著安靜躺著的那人格外溫順的樣子,再看到她閉著眼睛似乎都能聽到別人的腳步聲,在他立于床前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惶恐地又將身子縮了縮,驟然將眉間的折皺壓得極深,那雙長這微簿繭子的在準備摸上她額頭,卻猛然顫了顫。

高燒不退,神志不清么。

在另一頭。

那人,自顧自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混沌的黑暗里,沈休將自己蜷縮得更緊了,沒有一絲的光芒,她冷靜的看著窩在角落里的自己,那些接近崩潰的情緒終于壓制不住的釋放出來。

那些骯臟和不堪,只有自己的肉眼能夠看到。看它慢慢的侵蝕,慢慢的腐爛,慢慢的發酵,隨著繾綣的風,擴散在心里頭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寸骨,每一寸血肉。

而夢外,有燭光搖曳,燈光將滿是照的昏黃而溫暖。

她伏在自己的臂彎里,是溫暖的,是安全的。

時間的漏斗一滴一滴的敲打著。

渾渾噩噩的輾轉在各種夢境之中,那些藏在心口的感情,悉數又埋了回去。

她的夢斷斷續續突然之間便斷了尾,她聽到了細微的開門的聲音,聽到了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她其實醒了,眼皮卻依舊很沉重,并且很想睡,可是神智卻不容置疑的非常的清醒,盡心盡職的憑著本能感知未知危險。

她緊閉的雙眼仿佛能感受到燭光的溫熱,她想,或許,她該睜開眼睛了,于是她抖著顫抖的睫毛。

“沈休。”

沈休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那個陌生的聲音叫著的那個陌生的名字,是屬于自己的。

沈休終于緩緩的睜開眼睛,一臉茫然的望著那道低沉聲音的主人,關于這個名字背后的種種包袱,甩了很久,依舊沒有被甩開。越是掙扎,越是沉淪,一寸一寸,無計可施,不能自拔。

“你在叫我嗎?你認識我嗎?”沈休反應有些激烈,她努力的想睜開的雙眼,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袖。

男子立在床前,端著一碗粥,目光憐憫而悲嗆。

只是不知,那目光是留給別人的,還是留給自己的。

他靜靜的看了她半響,忽而問道。“還認得清我嗎?”

眼前的人,同初見的時候,是一個天一個地的模樣。

連那雙眼睛也被認真的修飾過一番。

他希望她能一眼認出來,又不抱希望。

沈休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了許久,拿鼻子認真的嗅了嗅,咯咯的笑了起來,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你印堂發黑……”

男子輕笑一聲,不置可否,眼里卻有一絲亮光一閃而過。

然后,他輕柔的將她藏在被子下面的的玉臂抽了出來,將那細長若無骨掌心攤開,一筆一劃的在上面將自己的名字寫上。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眉目含笑望著她,一字一頓,極為認真的說。“你跟了我多久?”

手心里傳來癢癢的感覺,讓她莫名有一種被珍重的欣喜。然后沈休小心的,緩緩的又將眼簾掀開了一點,將蹲在床頭的人又仔細又打量了一回。

看著沈休呆呆點頭,男子仿佛就得到了滿足,然后猶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頭,叮囑道。“醒來了,便將藥喝了吧,喝完藥,記得好好休息。”

有人影立在門口,沈休聽到門口傳來了小聲的交談。

然后,沈休瞇著眼睛,看到一雙手將伸手要推門,一道狹縫開了,然后很快的就被合攏上去。

蹲在床頭的那個人緩緩的站起身來,沈休深吸了一口氣,低著頭看著他,緩緩的勾起嘴角,笑了,認真的喊了句。“顧美人。”

他應了聲,寬慰的看著沈休,便轉身離去了。

沈休看著桌子上放著的明晃晃的液體,在婢女的狼才虎豹的眼光之下,試探性的抿了一口,然后在婢女鼓勵的眼光下,一口飲盡。

沈休摸了摸被包成粽子的自己,帶著幾分絕望的看著頭上的天花板,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縈繞在空氣里的那淡淡的香氣,還有暖暖的溫度,讓她覺得無比舒適,恍恍惚惚中,便又進入了的夢鄉。

夢里,又站著那個小小的人。

小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那些挑撥開來的記憶脈絡。

“公子他沒裝病,他只是中毒了,臥床不起。”

“可是總得有一個人要出門啊,我手腳沒有別人快,一下子就病重的恰好的時間,接二連三的人都倒了,我再說重病就顯得不好意思了。”

好歹換個借口吧。

況且自己前一天還活蹦亂跳的跑出去摘梅花把玩呢,連蘇大夫都成了御賜的貼身名醫,再天天來個大小病的,就不好意思了。

這是要折了人家蘇大夫的名號啊。

“而且阿爹也說了,老是拂了人家的好意是不禮貌的,我們總得給人家一個表現機會呀,讓人家覺得我們很好欺負才好呢。”

所以只好拿自己去送死了。

“還有江陵知府大小姐,她總給我一種兔死狐悲的同感,若是撐不過那漫漫的長夜,便再也不會等來曙光了。”

聽說人啊,都是有本能的,本能的求生,本能的求死。

當負面情緒堆積到一定的程度,便會自我懲罰,而懲罰到了一定的地步便是自我放棄,直至走向自裁。

那么我也會嗎?

“誰知道呢,別人算計了我,我們也同時在算計別人呢。”

“待得寒冰都消融了,皇帝準備御駕親征,北伐又該拉開了序幕。你看,這是我大梁王朝統治的半邊天下,可是那偉大的統治者又一次次通過對外發動戰爭,來緩和國內的階級矛盾。”

要不然呢,動手拔掉朝中的毒瘤?

不,這哪是朝中啊。

這是一種風氣,一種約定成俗。

懲除,無非是要往自己的身上先刮一層皮,再放點新鮮的藥材敷好,再開始忍著疼痛動刀呢。

“出師北伐兇險,誰知道一派荒唐皇帝還能不能再回來呢。如果他不回來呢?那么,這個皇帝有誰來當呢?”

誰都可以來當啊。

“儲君還沒定呢,不過定了又如何呢,在弱肉強食的面前,誰又能逃得過被蠶食的命運呢。”

始終你太弱小了,你看,還沒有開始爭呢,你就成了砧板上的一塊肉。

“不,這皇位誰接手了又如何呢?南朝的政治,自南齊以來,就已經腐化與惡化。那些黃河流域各族被拋棄的人,誰來給他們幻想呢?”

可哪怕是假的,這歌舞升平的的假象也得竭盡全力的繼續往前走著呢。

“那哀鴻遍野的哭聲和散就岡壟的亡魂,有誰去同情呢。那慘烈的以鮮血鋪路的人民起義,有誰去支持呢。”

或許,待得天下統一,一切便好了……

驀然間,那個洛陽,那首阿爹壓在案幾的硯臺下的詩,便生動的浮現在眼前。

河中之水向東流……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南陌頭。

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

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郁金蘇合香。

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

珊瑚掛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早嫁東家王。

大概,這海晏河清的表面之下最希望的還是那一句莫愁。

顧家有美人,教她有心插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

世界有一些巧合就有一些因云際會,沈休醒來之后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有一些詞語,不僅僅只是書上所說的一些話了。

“她倒是好命,剛好我們在換路程的時候遇到了……”

“阿楊,不得無禮……”

“我怎么無禮他了,他這不還沒醒嗎?說他兩句又怎么樣?”阿楊頓了頓,老大不爽的嘆道,“況且他不遠千里的追來,我們更不應該甩掉他嗎,又把它撿回來干嘛,準備留著回家過年?”

“你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我一直是用腦子思考的。”阿楊聽罷,愣了一秒鐘,哈哈大笑起來。№Ⅰ№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