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昏昏沉沉的沈休幽幽的轉醒。入目的是熟悉的帷帳,空洞的眼神呆呆的望著頭頂那一塊布簾,分不清是夢里還是現實。
待得熏香若若無的氣息傳來,沈休眼神清明了許多,轉過頭來,見著了陌生又有點眼熟的男子。沈休目光頓了頓,拿手抓住那人的臉,干澀著聲音,疑惑的轉了轉腦袋詢問道,“阿爹?”
掌柜的用眼神詢問坐在離自己不遠的穿著講究的一身冷艷氣場的顧某,也不知發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多出了個女兒來。
沈休說完莫名其妙的感覺周身一冷,這才默默的轉移目光,發現身旁還有一個大活人。
“顧,顧,顧美人………”沈休手指顫抖著指著面無表情的顧念珩,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旁邊立著了說書人正努力縮小自個個存在感。是這樣的,在店打佯之后說書人想起自己將文案落在店里,回來拿的時候想著怕打擾喜歡的掌柜睡覺,輕手輕腳的開了門,沒想到卻撞見了掌柜的跟一披頭散發,滿嘴胡話的俏公子對坐飲酒,一時間雷的合不下嘴,躲在小角落里奮筆疾書。不想須臾,一陣冷風撲了個滿頭,酒館的門被一腳踹開,說書人緊了緊身子,目光呆滯的望著前方一身氣場的男子。說書人還想繼續躲著,奈何被人一下子提了出來。
待的桌上的美人醒了,八卦的說書人無視那若干等人強烈暗示的眼神,擼起袖子,就開始訴說他對顧念珩濤濤不絕的崇拜。
在帝都里,從來不乏傳說。
而顧念珩便是其中之一。
顧念珩是年少成名。與此同時,與他的造指齊名的是他的脾氣。
他有怪癖,為人頗為講究。
俗稱重度強迫癥。
比如衣服不能有一絲的褶皺,擺放的東西不能出現不規則的排列,出門絕對要把衣衫理得一絲不茍。
聽說,據說,他為官時,曾與同僚飲茶,一滴茶水掉在桌上他就整壺茶都不飲了,叫人重新上一壺,他為博士講課授業時,有一日他為講學講到了關鍵時刻,卻突然低頭看到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散了,于是他把書到放了下來,認真的將自己衣服扣子弄好。然后在眾學子驚呆的目光中,重新把書拾起,再來一遍。
顧家世代簪嬰,他的父親曾是太子太傅,而因傳聞同后宮妃子有糾纏被圣上扣上了不須有的罪名入獄,不久后在獄中暴斃而亡,顧家不僅喪禮一切從簡,并將顧父列為顧家恥辱,自此顧家將顧家二房一脈遭遇者自顧父故去來一連串的打擊冷眼漠然。顧念珩自懂事以來便是日日被寡母耳提面命的教導好好讀書,平生未曾離的書。據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及冠入宮面圣,一舉成名,成了顧家年輕一代的頂梁柱,顧家的希望。說書人由顧念珩坎坷不平的身世努力推出顧念珩平生性格合成,頭一回見到近距離的本尊,非常的想研究傳說的真人。
顧念珩雖不是一個合格學者,但文學造指,尤為那一手字名堂很響亮,而且做官也不見他得罪什么大人物,教書也沒有傳出教書教出什么壞人。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出奇意料的好人緣。當然,有人將其歸為美色所致。但說書人堅持認為,這只是其中一個片面的原因。
沈休沉默的聽著,白眼也翻不動了,低了頭,摸了摸自己放著熱氣的手指頭。
顧念珩開口打斷說書人一腔景仰之情,看了一眼一向一路追隨而來的沈休沉默不言。
顧念珩轉身拿紙,鋪墨握毫,將字跡落在花箋上,時不時的抬頭對臥在桌上的沈休。
沈休閉上眼睛,直接無視。
待得顧念珩又看來的時候,立馬換上了和煦溫暖的笑容,坦蕩清湛的樣子,溫和而虛偽的將顧念珩看著。
顧念珩落筆的時候,倏的眼神沉沉的將沈休望著。
秋蘭挺拔春桃紫,是字亦是他。
沈休心頭念著,顧美人啊顧美人,前腳有一群京城貴女,院中學子,后腳就來了個傾蓋如故的市民知己。這潛在的風流債可真多。我不要你了,你又還巴巴趕過來。這叫什么,小虐怡情,大虐傷身。
當真是路漫漫兮其修遠,吾將上下而求索。
顧念珩一臉風塵的轉過身,對上沈休又變臉,睜著那一雙幾分清冷的眸子,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隨即淡淡的掃了一眼站得筆直的掌柜,便將若一干人等打發出去了。
說書人走的時候眼神依舊念念不忘的放在擱置在桌上的一行字,筆下龍蛇似有神,當真的再恰當不過了。
二人世界里,顧念珩上前一步,用那微涼的指尖拂過沈休的額頭,又仔細的察言觀色,徐徐的開口道。“你現在可有什么話要說。”
沈休低眉斂首,隨即別過臉去,哼哼唧唧的一聲。心里,卻是欣喜若狂的。
沈休轉過頭來望進那一雙原本不食人間煙火此時染上了關心的眼中,突然要來了紙筆,一筆一畫的問道。
“為什么要來?”
“因為你是沈家人。”顧念珩一臉篤定的道。
如是,沈休剛剛燃起一小撮火苗的心又輕而易舉的一杯冷水潑得干凈。
顧念珩的心似焦黑的墨,深不見底,又似雪山上的玉石,沒有溫度。
于是沈休將筆扔了,長吁了一口氣,心里頭沉甸甸的。
沈休心里的小人耀武揚威的叫囂著:得認真的拿著小筆筆,把這筆賬給記下,等著以后秋后算賬。
顧念珩把沈休送回府時,沈休連頭也不曾回過。
待得冰雪略有幾分消融的時候,顧家果然迎來了圣旨,聽到顧念珩辭別京都的消息。被禁足的沈休看到她爹前來看望,突然望著她爹,問起關于十六皇子的事。
話畢,沈相意味深長的望著沈休,眼里不言而喻。
沈相嘆一聲,摸了摸沈休的腦袋,“你,這是愿意認下這門親?”
沈休淺笑,低頭,眼神無聲無息的在那一剎那冷了冷,心頭涌現出幾分復雜來。
沈相一笑置之,三言兩語交代了一下。
馬車咕嚕咕嚕的走著,聽著車輪一輪一輪轉動的聲音,被解了禁足的沈休同沈一相互對坐著無聲。
除了上車時輕輕的點頭同她兄長打招呼,沈休眼神自始至終卻落在外頭。沈一奇怪的望了她一眼,卻默默的什么都沒說。
良久,沈一主動的談起話題來。
談到關于“約定成婚”的。
沈休有些詫異,望著沈一,嘴角勾起淺淺的笑意,聽著沈一緩緩道來。
“娘親,其實……曾是良妃手帕交。”
那是沈相從不提及的往事。
“母親死后,良妃欠的不是人情,而是一樁人命債。”
“良妃是眼高心傲的名門小姐,她曾同母親的兄長兩情相悅,后來的事我不清楚,只聽得只言片語說母親家族滅門后不久,良妃便才入宮成了良妃。”
沈一目光哀憐,“小弟,這門親事叫娃娃親。不管良妃認不認下,反正阿爹就是看上他們手里的免死金牌,而且你是以沈家義女的身份嫁過去,就算到時候你不如意,你也可以百般脫身,我橫算豎算,掐指一算,你也不虧呀!你說你腦袋怎么這么糊涂,裝的全是醬油吧?”
“我腦袋裝了醬油,不就是一團糊的,不僅糊,還黑呢!”沈休不滿,挑著眉反駁道,“我可沒黑過你,倒是被黑過不少。”
懂事的時候,沈休搖頭晃腦的看著菩提樹下的姻緣結,江陵的知府便從房間里出來,聽著枝頭的鳥兒歡樂的鳴叫時,冷冷的,又帶著嘆息的憐憫,看著她道。“有些人,從來就不知自己干什么,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時,沈休便調皮的爬到菩提樹上去,低著頭,俯看菩提樹下的人,笑意盈盈地又帶著幾分惡劣的問,“為何?”
知府沒給答案,他說,每個人的答案需要自己去尋找。
后來,沈休喜歡云游四海,只是每年固定有那么幾個月一定會呆在古寺。去看看她的娘親。約定成俗一般,沈相的每年會來古寺里找沈休。
直到江陵知府在二三年前去世之后,沈休才結束了四處游玩的,被接回了她以前只敢偷偷踏足的帝都,回到了那個仿佛只存在于傳奇話本里的相府。
而過沒多久,沈休以紈绔子弟的身份在國子監揚名,以貌賽女子的面容在帝都聞名。
可是沈休依舊不太懂得這幾年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在干些什么。但是顧念珩的出現,給了她一個明確的方向,這就是她向往的人,這是她永遠不可能成為的人,也是她一直喜歡的人。
沈一不動聲色的聽完,內心澄凈如鏡,對上沈休不做幾分傷神的小眼神,點了點頭,眼神寬慰了她一下。
沈休輕笑一聲,淡淡的應著,爾后慵懶的將身子靠在馬車上墊了布的木板上,閉目養神。有些事情自己也沒想明白,但是就這么做了。
在沈一的眼神暗示下,沈休開口,“兄長,這不是去六六子的府上的路。”
在馬車咕嚕咕嚕的聲音中,很快,沈休嘴角又揚起了一個肆無忌憚的弧度來。
“反正講了那么多你還是這般冥頑不顧,不如成了你一回心愿。”沈一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也微微的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