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沉浸在伯安大哥的一身風華中無法自拔,就聽伯安大哥溫和一笑:“勞大家掛心,風寒而已。”
我終于理解耳朵懷孕是什么感受了,小芍藥的嗓音是清凌凌的山泉水,明瑾是一匹華光內斂的絲絨緞,而伯安的聲音卻是一把泡在陳酒里的古陶勛,饒是我在孩兒巷聽了十來天的天音也被伯安虜獲了。
我又偷眼打量四周,對窗的方向是一排書架,占了整整一面墻,緊挨的一扇墻上掛著“權衡誠懸”,另一側墻面則是“繩墨誠陳”,在這一書架兩幅字圍起的廳中條案上,供著一叢水竹,托著這飲水君子的是一只八足的青花瓷盆。
我又仔細看看,窗欞上的花紋好像也是翠竹,玻璃嵌在竹節之中光潔透亮,穿入玻璃的陽光被濾掉冬溫搖曳在書案上,那上面還有伯安剛放上去的一本《禹貢》,我將目光又轉到伯安身上,細瘦的身條,這是常年久臥才泄去力量的身體,我在心里捧起一張包子臉,要是我能將臉捏成實體,定能讓伯安大哥看看我這哀婉扼嘆的愁容,心好酸的說!
“前次過來走的匆忙,也沒來得及陪伯安大哥說說話,伯安大哥可別怨我。”喬升平這笑里藏歉的一句話真酸,好不習慣他這個樣子,伯安大哥文雅是真文雅,喬升平文雅就像酸橘子掉醋缸,真是果子不是果子調料不是調料,別扭!
喬升平哪次過來不是要接少奶奶回喬府?還真沒一次顧上伯安大哥的,伯安會心,也不點破喬升平,呷了一口茶:“我也悶得慌,不若你陪我把上次的棋走完?”
我差點笑岔了氣,喬升平下棋?他能坐的住?
喬升平估計也沒想到伯安大哥會邀他下棋,后來我問他,他們上次下棋是什么時候?喬升平瞪著我說是5年前,他不光被伯安大哥殺的片甲不留,而且還被摁在屋子里一天沒出門,想想喬升平要是一天不能出門得什么樣?哈哈哈……容我笑會兒……
來的時候我們是跟夢羅小姐一起出的門,路上夢羅給喬升平出主意。
“哥哥,我覺得你要想把嫂子接回家得換個方式!”
“我還用你教?”喬升平甩開夢羅,一個小丫頭懂什么!
夢羅鍥而不舍,“嫂子對哥哥又不是無情,但哥哥怎么總是撲空呢?我依依姐的脾氣,要是真不愿意嫁,任伯伯怎么可能綁得住她?所以說呀,你們這些臭男人,總是不理解我們女孩子的心。”
“好好跟哥講講!”
我掛在喬升平身上,感到喬升平心里有顆扣子‘吧嗒’一聲脆響,開竅的前奏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前邊正好是個咖啡館,喬升平也不著急去任府了,在插著一只絹花的歐式咖啡桌前,他為美麗的夢羅小姐紳士的拉開座椅,隔著金邊白瓷的咖啡杯,喬升平等夢羅小姐指點迷津。
夢羅優雅的端起咖啡在鼻下輕輕轉動,咖啡的獨特香氣隨著劃動的圓弧一圈一圈的裊裊升騰,喬升平等的不耐煩了,“美麗的夢羅小姐,您邊喝邊說,平民洗耳恭聽!”
“嫂子不愿意回家是因為討厭哥哥嗎?當然不是!”夢羅放下咖啡,“嫂子喜歡哥哥嗎?”喬升平往前探探身子,夢羅看著哥哥的眼睛肯定道,“肯定是喜歡的,不然不會嫁給哥哥!”喬升平松了口氣又把身子坐正,夢羅接著說,“嫂子愛不愛哥哥?”
喬升平剛放松的身體又繃了起來,似乎夢羅下一刻要說的話直接關乎他的性命一樣,可他這里等的心急難耐,夢羅端起咖啡又轉起了圈。
“到底怎么樣?”
“你可不許打我!……我覺的嫂子不愛哥哥,不過嫂子應該也沒有其他喜歡的人。”
喬升平抬起的手隨著夢羅說少奶奶誰都不愛又放了下去,夢羅接著幫喬升平分析。
“嫂子之所以不愿意結婚我覺得是因為放心不下家里,任伯母走了這些年任伯伯也沒有續弦令娶的,任伯伯常年在外奔走,家里的事情不都是依依姐照看著?自從依依姐從學校畢業又把茶店的生意接到手里了,這幾年任家的茶號風生水起,是任伯伯奔走經營的不假,可要是沒有依依姐處理茶店的雜事,任伯伯也沒有精力跟上海的茶莊、茶棧周旋,所以呀,任家現在是依依姐頂著半邊天,任伯伯心疼閨女才讓她趕緊嫁人,任伯伯是指著能有個人心疼依依姐。”
“還有呀,你去城隍廟那次,就是摔斷胳膊那次,依依姐是不是找你商量婚期延期的事?你沒同意吧?最后還讓任伯伯把依依姐關起來了,店里那么多事等著她,她被關在屋子里還看賬本呢!”
“伯安大哥到現在也沒個人在身邊,身體又不好,依依姐肯定也惦記著伯安大哥的事情呢……”
夢羅一只手托在腮邊,一只手端著咖啡,期期艾艾的又補上一句,“依依姐真不容易,你們都覺得是為她好,可其實你們最自私,哥哥,你要真的認定依依姐,你就得像個英雄一樣護著依依姐!”
喬升平悵惘:“城隍廟那次依妹確實跟我說婚約是父母定的她不反悔,想讓我同意晚兩年在過門,我當時同意了呀!后來說婚期照常,我以為是依妹想通了,行完禮才知道她那些天被關著,還讓她爹綁了,她都同意了還想著跑,我也冤著呢……”
喬升平你個二貨!同意了還能跑!夢羅說你不懂女孩子你還真夠榆木,你才不冤呢,你一點都不冤!
“哥!我說了這么多,你怎么還沒開竅呢!”夢羅鄙視他哥,我也鄙視喬升平,喬升平的聰明勁全用在其他地方了,于情愛之事簡直棒槌!
喬升平張張嘴,想說什么沒說出來,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猛灌一口,‘噗’的一聲又全吐了,“真難喝!”他把咖啡杯砸桌子上抓了一把頭發,好好的背頭讓他給扯的沒了形。
“不是?妹妹,你今天就是純粹想擠兌我吧?你這說了半天一句正經注意也沒有,還有城隍廟的事情,誰跟你說我沒同意的?就是死囚犯還能喊兩句冤呢,我這怎么就說不清了呢!”
“依依姐跟我說的,我去看依依姐的時候依依姐跟我說的,說你大男人說話不算話,我想找你理論來著,結果被娘禁足了……”
喬升平又薅了一把頭發,“娘也知道?”
“是任伯伯和父親還有娘商量的,婚期定下來就不改了,我想替依依姐問問你為什么說話不算話,娘就不讓我出院門了,哥哥,你為什么不跟父親提婚期延期的事?”
“誰說我沒提?從城隍廟回來我就說了!后來跟我說是任府定的日子我才把這事揭過去!這些天你嫂子連句話都不跟我說,我一直不知道她是多怨著我一樁!”
哎!你是不是還以為少奶奶跟你玩情調,故意晾著你就為了聽幾句甜言蜜語呢?道歉沒道到點上,活該不搭理你!
喬升平吞口唾沫,“妹妹,那你跟哥說,哥要是把事情解釋清楚了你嫂子能不能原諒哥?”
“依依姐不是小氣人,但我覺著光道歉……不夠!”
“怎么辦?”
夢羅跟喬升平又把事情從頭縷一遍,“嫂子就是原諒你了也不會死心塌地跟你回喬府,嫂子心里裝著茶店呢,哥哥要是真想把人接回家,那就要愛嫂子愛的,想著嫂子最惦記的,哥哥要是心疼嫂子就要有點男子漢的樣兒!”
最后兄妹兩個兵分兩路,一個去少奶奶那里替哥哥解釋原委,一個去找少奶奶的至親賣乖討好。
伯安大哥讓人把圍棋拿來,喬升平挪挪蹭蹭的挪到伯安大哥對面,我能感覺出喬升平的窘迫難堪,畢竟他不善對弈,也不會想到平日溫溫和和的伯安大哥會用一盤方圓來困著他,這算是替自己妹妹出氣了!
伯安大哥連教訓人的方法也如此溫和,可是我知道,喬升平這會兒正在流淚淌血。
隔著方局法地、黑白縱橫,喬升平也不敢妄動,他是來曲線救國的,哪怕一會兒被大舅哥殺得片甲不留也不能逃,自己造的鍋扛也要扛起來!
這棋一下就是一下午,東面的山墻上剛剛還能映出西天的紅霞錦,隨著落日越垂越低,冬月的薄暮開始爬出天際,在這朦朦朧朧的一層清煙里,喬升平帶著我走出任府。
停子時,伯安大哥約喬升平次日在戰,“許久沒有如此暢快了!明日溫謙是否閑暇?來陪為兄手談如何?”
“好,好呀!與伯安大哥對弈增益良多,我也覺得暢快。”
伯安大哥是不是真暢快我不清楚,反正喬升平肯定是不暢快,但是他不敢說,此時他捏著自己的眉心,許是正在發愁明日該如何應對,我覺得喬升平大可不必想什么對策,若是伯安大哥真的是存著替妹妹出氣的心思,喬升平只要定時來給伯安大哥虐一虐就行了,他要真的棋藝大漲伯安大哥還怎么出氣?伯安大哥又不能如同其他哥哥一樣把喬升平摁在地上打一頓,就是有力氣,按照伯安大哥這溫和性子,也定是使不出如此暴力的手段的,估計會想個什么其他比試來虐一虐喬升平。
好羨慕少奶奶有個如此疼她的哥哥,喬升平這曲線救國的策略困難重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