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是如斯脆弱。
五日前還年輕力壯,更得皇上賞識不日就要升官貴為尚書的皮照民還活得好好的,這倏忽間替子擋刀,挺不過五日人便去了。
所謂白發人送黑發人。在皮照民咽氣的瞬間,皮襄氏就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瞬間崩潰大哭,“照民啊!兒啊!我的兒啊啊啊啊……”
當初皮曲氏連同腹中男嬰一同逝去,皮曲氏已是傷心致昏。但那時到底一個不是親生女兒,一個又是隔輩親,皮曲氏傷心過后,都算還能恢復,一半原因是因為年事漸高身子才大不如前,。這一次是她唯一的孩子,一個女人孤母含辛茹苦親生親養好不容易拉拔長大又培養成才的優秀兒子,突然間就這么去了。這份打擊,全天下的母親都接受不了。
許是心痛到了極點,皮襄氏眼前幾次陣陣發黑,但都被那鈍痛猛然喚醒。她的哭聲幾次弱了又突然增強。這樣斷斷續續地哭著,漸漸地,皮襄氏似乎都麻木了。心痛不曾散去,但麻木了就感覺不出。哭聲漸漸又弱下去不再增強,但那臉上淚水不曾中斷滑落。本已是頭發花白滿面皺紋的老婦,這一次連雙眼中最后的光彩都暗淡了下去。那雙目如同死灰,就如同她的心魂都隨著皮照民一同死去。
皮襄氏這般傷心欲絕的模樣,任是誰見了都要于心不忍。
同時,皮李氏和已經大多懂事的皮洛秋在發現皮照民咽氣的第一時間都懵了。她們本以為,皮照民雖然重傷,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宮內最好的御醫都來為皮照民醫治,圣上厚愛,還允許御醫使用宮中最好的藥材,他們一定能醫治好皮照民的。昨兒他的溫熱不就被治好了,誰曾想……
皮襄氏悲慟的哭聲喚回了愣神的二人。母女終于明白,皮照民是真的就這樣去了。同是女人家,一個是自己夫君,一個是自己爹爹,二人也是立即哭喊出聲。
“老爺!夫君!照民啊啊啊啊……”多久了?自打皮曲氏去后……或者說更早之前,皮李氏本就不曾同皮照民如此親昵。她都不曾想過,自己第一次呼喚自己丈夫的名諱,也是最后一次。
“爹……爹爹……哇啊啊啊……”皮洛秋哭著撲進皮李氏懷中。
皮懷禮是唯一沒有崩潰大哭的,身為男孩子,只是隱隱哭泣出聲。看到皮襄氏似乎幾次要哭暈過去,他還立即上前攙扶住了皮襄氏。許也是因為他是皮襄氏帶大的,下意識想要尋個依靠,便是和皮襄氏互相靠在了一起。
哦不,還有一個人沒哭。
“爹……爹?”小二月純真的眼中滿是不解。為什么大家都在哭?奶奶在哭、大娘在哭、洛秋姐姐和懷禮哥哥都在哭,兩位大夫爺爺、叔叔雖然沒有哭,但臉上也都是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為什么?
小二月四下看著,只發現后進屋的梁允緊緊皺著眉頭并沒有哭,于是問他道:“允哥哥,大家為什么要哭?”
梁允皺眉看向小二月,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二月,你爹死了,這話叫他怎么說得出口?
小二月也聽見了,大家都哭喊著皮照民的名字。小二月再傻,也向床上的皮照民看去。但前面擋著太多人,她看不清楚,便是向著皮照民走了過去。
“別!”梁允想攔卻慢了一步伸手,沒能拉住小二月。
小二月繞過兩位大夫,擠到哭泣的皮家四人中間,終于看清了……
這一瞬間,小二月如遭棒喝。她眼前看到的是全沒了聲息的皮照民,腦海中卻忽然涌現出了皮曲氏去時的慘狀。二人都是這般一動不動,臉色灰白,眼窩青黑似乎隱隱凹陷。若是伸手碰觸,那觸感是冷冰冰的……
小二月顫抖著伸了伸手,但始終沒敢真正碰觸到皮照民。她怕,她記起來了,她全懂了。曾經她懵懂而不愿意懂,干脆拋到腦后全部忘卻的一切。
娘親這么久了怎么就不在她身邊了呢?爹爹奶奶見她忘了,還騙她娘親是回了娘家暫住,但是爹爹帶她到姥姥姥爺家也沒見到娘親……娘親是難產去世了啊!連同她那未能順利出生的弟弟一起去世了啊!
那是在她六歲的時候,現在她已經九歲過半了。三年了,娘親已經去世三年了啊!爹爹未曾教她識字念書,但其實皮曲氏簡單教過她一些。六歲的她已經認識會寫自己的名字、娘親和爹爹的名字,皮家和曲家兩家最親近之人的名字。皮家祠堂,她進去過幾次,在不見娘親后,祠堂的案臺上分明多了皮曲氏的牌位!她都忘記了,忘得徹底,故意連本已識得的字都忘記了。
現在,她怕啊!懂得之后就更怕了。她怕碰觸到皮照民,發現爹爹也冷冰冰的,就是死掉了。
其實,在神志忽然徹底清明的瞬間,看附近所有人的表現,小二月都已經知道,皮照民是死了。但她一時間還是難以接受,下意識想要逃避。
她左右看看,皮洛秋躲在皮李氏懷中娘倆抱頭痛哭,皮懷禮和皮襄氏互相依靠著祖孫倆默默流淚。她又能躲進誰的懷中,靠著誰哭泣呢?
這時,身后忽然伸來一只手,小二月沒有防備,被突然的力道拉扯轉身跌進了一個溫暖的胸懷。雖然她的額頭不小心撞上了那人的下巴有一些些疼,正好借著這疼痛,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頭頂也傳來了那人的痛呼,“絲!”
梁允一手環繞著小二月的肩膀后背,另一只手伸到自己下巴上揉著,抱怨道:“都說傻子無憂身體壯,你這天真的小丫頭倒也長得快,可夠高的……”
小二月聽懂梁允是在嘲諷她天真得好像是個傻子才能長得這么快這么高,但她正傷心于皮照民和遲來的皮曲氏母子逝去。梁允的胸懷又及時給了她躲避的港灣,她根本無暇理會,仍是放聲大哭,兩手也緊緊抓抱住了梁允后背。
梁允無聲地嘆了口氣,其實他是用著笨拙的法子想要逗一逗小二月,叫小二月分神無暇太過傷心,但這法子明顯不管用。
“哭吧,哭吧,傷心難過哭出來就能好過一些,哭吧……”梁允揉著自己下巴的手也落了下來,兩手都環繞住了小二月并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不斷輕聲安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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