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帝是知道的。
魏昭容身世坎坷,本也是出身大家的小姐,十三歲出頭卻逢家道中落,不得已入宮為婢,后憑著自己謹言慎行的聰慧一點點爬到了尚宮局司記的位置上,方也才十五六歲。原本,魏昭容只一心盼著熬到了出宮的年紀,每日都是如此盼著。直到遇見了他。
就如同魏昭容也清楚知道,自己不是高宗帝最心愛的女子,但她卻是他在宮中唯一的知己。
初見時,一個瞧出對方衣著貴為太子;一個是瞧著對方打尚宮局出來,服侍該為司記。本是合著規矩,她向他道一聲安好,便該再少交集。卻因四下無人,二人都瞧出了對方眼中的愁緒,不由多說了幾句。
這皇宮是囚籠,他們都是身不由己。雖然身份有著差距,但他們竟同病相憐,即成歡喜。
從前,沒有人知道。他從小迎著父母的期待,優秀克己,成為太子再登基為帝,卻都不是他的本意。如果可以,他也想出身平常,卻不得不擔起國家這重任。
這些話,高宗帝只同魏昭容說過。魏昭容無需安慰,只用聆聽,懂得,他只是想要一個說話的地方。
她還是心甘情愿留在了他身邊,因為,那時她以為自己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不管他是否也對她如此。起碼,她之于他都有一處是其他女子比不得的。只有她能同高宗帝有話直說,互訴衷腸。
魏昭容很快發現自己犯了傻。千古帝王多風流,高宗帝已是很好做到了雨露均沾,他們本只是知己,奈何他人還眼紅。他護得了她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何況,她腹中的孩子生下來,千不該萬不該是個皇子。
接生的嬤嬤不知道被哪個宮里頭的娘娘收買,竟仗著她剛生產體虛,當著她的面,妄圖將襁褓捆得死緊,生生勒死她的皇兒。察覺異樣,她掙扎著起身,憑著虛弱顫抖的手同那嬤嬤拉扯。本是她宮里頭的四五個宮女,卻竟都幫著那嬤嬤按住她。她哭喊著,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被勒得再哭不出聲,小臉兒漸漸青紫……
幸虧她宮里頭還有一名小太監,是在她做女官的時候就交好的,同高宗帝討了來。聽見她房里頭異響,小太監本是不該,但仍冒死闖了進來。雖然,兩名宮女立即改去攔他,他也近不得那嬤嬤的身。好歹,他的出現也叫她知道,她宮里頭起碼還有一人可以信任。
這時,高宗帝及時趕到,當場命人將那嬤嬤和她宮里頭全部的宮女都拖出去,從此宮里頭再沒了那幾個人。高宗帝親手將好不容易奪回的襁褓解開……
“璿兒沒事。”高宗帝欣慰地笑了,告訴她,“我已經想好,這孩子是個男孩兒,名字就叫凨璿。”
魏昭容露不出笑臉來。剛剛所發生的,仍叫她心有余悸。
沉默片刻后,魏昭容突然掙扎著下床,跪倒在了高宗帝腳邊……
魏昭容此刻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明鏡似水。她清楚明白,她愛他,但那份愛,隨著小凨璿的出生,好似已經全部轉嫁到了小凨璿的身上。而她之于他,怕是遠也沒有她原本以為的那么重要。孕期以來,他是為了保護她,所以極少來見她,卻證明了那些體己話無處可說,他可以不說。
這樣也好。她什么都不要了,再不要他的寵愛,不要那份特殊。她也不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他們的孩子。她可以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寢宮,甚至可以半步不離,絕不惹事生非。她只盼著,自己的老實本分,和小凨璿打小便被他所不喜,可以換回他們娘倆的安生,小凨璿可以平平安安地長大,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這她和他都逃不開的囚籠。
她拖著剛生產完的脆弱身軀,如此求他。他怎能不許?
高宗帝當即黑著臉出了魏昭容的寢宮。這是宮里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自打小凨璿出生后,高宗帝再不喜魏昭容,更是沒有一次主動去看過四皇子。
時間可以叫人淡忘一切,很快,隨著皇后嫡生次子五皇子梁允的出生,受盡榮寵,宮里頭還有個魏昭容和四皇子似乎都被人淡忘了。
魏昭容本是欣慰,多少覺出高宗帝是故意而為之,將原本想要給小凨璿的那份寵愛也都給到了梁允身上。多好啊,她若是也有皇后那般高貴的出身,背后有世家作為堅實的靠山,生下的孩子無論受了多少榮寵都不為過,也沒人敢表現出嫉恨,甚至暗害。高宗帝已經答應了她,定是明白這份寵愛只能給了梁允,卻無法給到小凨璿的身上。她知道的。
梁凨璿卻是無法得知。
眼看著小凨璿一日比一日懂得了事,便是一日比一日妒羨梁允,魏昭容也曾動搖。但她也只是一日日堅守住那初心,一次次按壓下了那動搖。打小,她便是教育梁凨璿,與世無爭好,他們娘倆的身份本也爭不得,不如放寬了心壓根不去爭。
今日,梁凨璿突然提請皮二月一事,使得魏昭容不得不正視。怕是多年的妒羨終成恨。
這孩子,太像他,也太像她了。
梁凨璿懂事,像極了高宗帝年輕的時候。娘親如何教他,他都聽,也一直做得很好。父皇不重視他,他年紀到了也是自然而然地要同其他兄弟一起念書、習武。他從不在課堂上惹事,學問究竟如何,考試的成績從不被老師夸獎,但也不會被老師挑毛病。只有魏昭容知,他私下里刻苦,定是故意隱藏了學識,做到她教他的,凡事不爭不出頭罷了。
他做得真正好,就如同她當女官的時候,無時無刻都在充實自己,聰明的,卻藏著,不在不必要的時候就叫人知了去。魏昭容卻也知道,梁凨璿如此是有著一個目的,他私心里要同梁允比,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學識多過梁允,武功優于梁允,這點,他絕不服輸。
這都還好。
可是現在,他又是突然執著了那皮家的小姐,難道當真想要同梁允爭一爭嗎?
“采兒,你去喚虎子來。”魏昭容決定修書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