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涅殃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赦無罪

小二月一股腦將她先頭警示曲廣袤之事,曲廣袤此次擅自離營并非逃兵,而是為斷敵方糧草的來龍去脈全部說了出來。

圣上聽完小二月所言,斂首沉思許久,再抬頭,面上嚴肅問道:“你怎知此次匈奴又是虛晃?”

小二月早準備好了說辭,不慌不忙應道:“臣女不知,原本只做假設。若說前次匈奴是探知了我方增兵的消息才偃旗息鼓,內里太過蹊蹺。一來,匈奴大張旗鼓,發兵數多,探子都懼匈奴來勢洶洶,他們該是做好了要打一場硬仗的準備,何恐我方增兵。二來,匈奴先至,我方援軍尚遠不及。他們來攻都算出其不意,在援軍趕到之前,怕已能大敗西北軍。他們卻偏偏選擇了退兵,好似我方占了便宜。是舅舅來信上笑說,兵法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匈奴這番虎頭蛇尾,再來,他們早做好了準備,都不怕了。我就想,匈奴會否是故意虛晃,目的正是做狀衰竭,反過來松懈我方。”

圣上沉默片刻,又問:“你若并非言之鑿鑿,曲廣袤怎會如此沖動?”

小二月頓時捶胸頓足道:“我都不曾想舅舅會如此沖動。懇請圣上……”

圣上突然一擺手,面上似怒道:“胡鬧!”

小二月一愣,恍惚中不見了先頭圣上親切,頓時心下再添懊悔。不說曲廣袤沖動,她都太沖動了。怎么敢一而再面圣求情?為了求情,還當著圣上的面班門弄斧議政。她那點小聰明,能保佑家人就好,國家大事哪里輪得到她操心。她憑什么?她可是犯了大錯了!

小二月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頓時戰戰兢兢,這沒說完的話,她原本相求圣上再次增兵。她是為了救曲廣袤,但話自然不能這么說。小二月是想曉之以理,說梁允已是親自帶兵二度征戰,若匈奴當真再次退兵,也不能叫梁允堂堂皇子平白折騰兩趟不是?那他們與其等著被匈奴虛晃折騰得筋疲力盡,軍心松散,不如干脆先發制人,這次就直接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正好梁允可以和曲廣袤里應外合。梁允帶大軍只要牢牢包圍匈奴,曲廣袤在內焚毀敵方糧草,甚至可以兵不血刃,便能困得匈奴不戰而降。再等到二部援軍趕到,他們可以繼續乘勝追擊。這多好呀。然而,這些話小二月卻已經不敢說了。

私心里,對小二月來說,這事兒好又好在,雖然事情提前了,但既然已經提前了,如此一來,一切似乎又回歸了原位。那么,事情若再次按照前世發展,梁允這回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

瞧著小二月知道怕了,可那眼珠子閃躲著,閃躲著,卻又開始滴溜溜地轉,圣上忽然又笑著問道:“你想說什么?”

小二月猛然回神,瞧著圣上那笑臉,不由身子一顫。世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圣上喜怒無常,她這會兒是感觸頗深。怎么前一刻還在發怒的人,這會兒又能笑得讓人感覺這么親切呢?錯覺,那親切一定是她的錯覺。她可不會再上當了。

“咚!”小二月突然跪倒,重重給圣上磕了個響頭,因為沒能控制好力度,這頭磕得太實在,小二月疼得差點哭出來,抖著嗓音道:“臣女惶恐,請皇上贖罪。”

圣上見笑臉不起作用,又嚴肅了臉道:“你有何惶恐?”

“臣女犯了忌諱,請皇上贖罪。”小二月還不敢抬頭。

圣上挑了挑眉,嘴邊忍不住揚了揚,心道,小丫頭還知道自己不該議政啊。

不過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后宮女眷不得議政,是為防外戚。小二月可還沒嫁進他們家門呢,這規矩現在倒還不用守。而且,他為什么看好小二月做他的兒媳婦,正是因為皮家并非世家出身,皮照民和皮懷禮皆是質樸書生,忠君愛國,全無異心。這爺倆每天挖空了心思都在幫他和梁允分憂解勞,又哪里得閑生得出異心來。圣上有時候都覺得對不起這太過忠心的爺倆,想著該給他們升升官職了,月俸高些才對得起他們的付出。不過皮家出了小二月這么個好女兒,皮家可一點都不愁銀子花。圣上若無端給這爺倆升職,還怕他們被旁個世家盯上,最終作罷。總地來說,圣上是一點都不擔憂,將來小二月這兒媳婦既然有才,無妨在政事上也盡心輔佐梁允最好,反正她的娘家人定不會造反。

“抬頭說話,你犯了什么忌諱?”圣上明知故問道。

小二月遲疑片刻,抬了抬手又放下,抬起頭來時那眼角明顯噙著淚水,可憐兮兮地盯著圣上道:“臣女不該妄自儀政,請皇上贖罪。”

若不是她額頭通紅,圣上都要以為自己嚇壞了她,好笑問道:“額頭磕疼了?何必忍著,我又不是老虎。快揉揉吧。”

小二月仔細觀察著圣上表情,兩只小手又多遲疑片刻,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圣上這笑容不假,這才趕忙捂住額頭揉了揉。

“眼淚也擦擦。”圣上笑著搖了搖頭。

正好這時華公公領著一位御醫回來。

“你剛在外頭跪了個把時辰的,別再跪了,起來。”圣上喚了小二月起身,后對御醫吩咐道,“你幫她看看腿腳可傷了。”

“是。”御醫應道,匆匆看了小二月面容一眼,認不出她是什么人,但見她絕美姿容,還以為她是位新入宮的娘娘。再瞅著圣上寵溺眼神,更認定了小二月新晉得寵。

御醫給小二月看腿腳看得可仔細,又小心翼翼地避著忌諱,不敢碰觸小二月雙腿。就是要給小二月診脈,他都要在小二月的手上蓋上一塊布巾,不敢直接接觸到小二月的皮膚。這看起來花費的時間就有些長了。

小二月坐在椅子上,不由一直打量著圣上。

她沒有想到,剛剛圣上一個眼神,華公公居然是領命去請了御醫來。圣上如此體貼,小二月心下陣陣發暖。其實拋開身份不說,圣上當真是一位萬般慈愛的長輩呢。

也許,圣上跟常人也并沒有太大差別?

對呀!圣上也是人,跟常人又能有多大差別?

小二月歪了歪頭,發現自己膽子肥不是沒有原因的。可能她這輩子真的命好,先后接觸過梁薛氏這位大梁王妃,還有梁允和梁凨璿兩位皇子。前者在梅紅堂只以老師的身份被學生尊敬,后面這兩位跟她相處都沒怎么端著皇子的架子。除了這三位,她自個兒的爹爹,爹爹那幾位朝中弟兄,李叔叔他們哪個不是大官?私下里,她都覺得他們跟常人無異。所以她才是敢沖動直接跑來面圣。

忽然,小二月沖著圣上甜甜一笑。圣上頓時一愣,然后也回以明顯寵溺更加和藹的笑容。

這下子,小二月徹底不怕圣上了。圣上似乎也從那笑容中看了出來。

“怎么樣?”見御醫停手,圣上便問道。

御醫道:“回皇上,娘娘略有寒風入骨,但不礙事。睡前可以用老姜泡一泡腳驅寒。”

娘娘?小二月猛然抬眼向這御醫看去,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剛剛這御醫給她看診避諱特別多。

圣上也是哭笑不得地忙解釋道:“這是皮舍人家的小女兒,名叫二月。”

御醫一愣,這才敢又抬眼看小二月。他這眼看仔細了,發現小二月還沒及笄,是個身形還不足的小丫頭啊。

既然誤會解除,小二月沖著御醫甜甜一笑。

御醫也跟著笑道:“原來是皮舍人家的小女兒。”

這時,圣上忽然又補充道:“我已將二月許給五子。”

嘖!小二月和御醫頓時心思各異。前者心道,哪壺不開提哪壺!后者心驚,原來圣上是愛屋及烏,這小丫頭居然許給了梁允,那她將來……

“行了,你先下去吧。”圣上屏退了御醫,面上一直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二月盯盯地瞅著圣上那笑容,莫名覺得圣上笑得特別賊。

“你也出去。”圣上又吩咐華公公道。

“是。”華公公走時也帶走了御書房里頭另外兩個小太監,并掩上了御書房的門。

人都走了,小二月特別膽肥地瞇著眼睛問道:“你為什么笑得這么賊?”

圣上摸了摸臉,反問道:“我笑著這么明顯嗎?”

他笑得可不明顯咋的。圣上用手摸著,都能摸出來自己當真笑得歡實。這一摸出來,圣上笑容更甚。

小二月不怕他了,也省了他再擺出一副九五至尊的架子來。姜子陽辭官后,甚少進宮,他真是許久不曾有人能這么輕松地說話了。沒想到,會是小二月這么年幼一個女娃娃。

看圣上笑得更歡,小二月不由皺眉,有一種被他算計的感覺更加明顯。這感覺讓人很不舒坦。

等圣上笑夠了,卻并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道:“說吧,現在沒旁的人聽著了,你說什么,我都赦你無罪。曲廣袤一事,你想到了什么法子解決?”

小二月這次放心大膽地說道:“我以為,皇上應該再派兵。若此次匈奴不退,我們及早增派援軍,勝算越大。若他們退,則應了我先頭猜測,那我們就……”

圣上聽后沉吟片刻,然后說道:“調兵之事,并非你嘴上說的那般容易。再等等看吧,且先看匈奴此次退是不退。”

“皇上……”小二月心急,怕曲廣袤等不得。這心思都直白表現在了臉上。

“大事當前,若一味徇私,豈非胡鬧?”圣上罵道,“你先前不說究竟,就想我派兵去救你那糊涂舅舅一人,就是胡鬧。”

啊……原來圣上先頭罵的是這個。嘖!是他不聽她把話說完……算了算了,人家畢竟是皇帝,她就給他一個面子,不多計較這些了。

“你有沒有法子能聯系上他?”圣上忽然正經臉問道。

“聯系誰?我舅舅?”小二月一臉呆樣,不過那表情是疑問著,您是不是傻?

“你和曲廣袤通信,當真一直是由驛站派發,沒旁的法子?那曲廣袤擅自離營,不過十幾日……”圣上問著問著,似乎自己想明白了過來,大笑道,“好啊,那王生不先回宮復命,居然先跑到了你那里去?”

小二月見瞞不住了,瞧著圣上也并不生氣,坦白道:“確是王生受舅舅托付,送來刀上佩玉,囑咐我,若他不能成事,定要警惕朝廷。這要警惕什么,臣女先頭已經都同皇上說過了。”

“呵,王生果然知情。先頭他還瞞著我。”圣上多少有些氣惱,自個兒的臣子這有事兒不向他如實匯報,卻都跟這么個小丫頭說了。難道他還不如小二月這么個小丫頭?

小二月勸道:“皇上您消消氣,并不是誰都像臣女這般膽肥。畢竟您從前確實因為人說錯了話,就要了人的腦袋。皇上您若不先跟我說好了,我說什么都赦我無罪,我也不敢這么跟您說話呀。”

圣上從前會要了人的腦袋,當然是因為那人有更嚴重的過錯。此時圣上并不為自己分辯,而是問道:“王生跟曲廣袤是什么關系?”

小二月誠實答道:“王生跟舅舅是同帳的弟兄。臣女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皇上您能免了王生兵役。他是家中獨子,上只有一位老母親孤苦伶仃。若叫他老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王家便是絕了后,不免太可憐了。”

圣上那腦子不是一般的好,立即順著小二月的話猜到了,王生此次自己請命替軍營送信回京,該也是曲廣袤一面托付他給小二月送信,一面給他支招,借故擺脫兵役。聽了王生家中的情況,圣上確實動了惻隱之心。但身在皇位,他不得不更為江山社稷著想,便是氣王生不夠忠誠。

想了想,圣上看著小二月,心頭忽然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記得,這丫頭自幼也在私底下勤練武功來著?就是不知道,這丫頭的武功底子究竟如何。嘛,一試便知。

小二月猛然打了個寒顫,驚見圣上又是一臉賊笑,只聽圣上慢悠悠說道:“哦,對了,你先頭問我為什么笑得那么賊。方才那位鄭御醫醫術沒的說,就是這嘴巴有點大……”№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