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的燈被一盞一盞的點亮，蕭延仿佛帶著某種執著，直到將書房里的燈全部點亮，他才滅了火折子轉頭看陸嘉。
陸嘉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蕭延挑眉，“怎么？”
陸嘉將剛剛到的一杯熱茶往前推了推，“心情不好？”
蕭延晃悠著走上前，端了陸嘉給他到的那杯茶，送到鼻尖兒前聞了聞，隔著氤氳的茶氣看著陸嘉，默了一瞬，“嗯。”
陸嘉有些意外。
她以為蕭延會反問或者會岔開話題直奔重點。
沒想到他竟然嗯了一聲。
“我......有個妹妹。”蕭延看著陸嘉，看著她被自己燙掉的睫毛，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扛不住，蕭延收了目光，轉頭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喝了一口熱茶，像是要壓住情緒又像是要緩解此時身上的寒意，“我妹妹生出來的時候，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陸嘉感覺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嗓子里像是堵著什么，他說的格外艱難。
那種滋味，陸嘉體會過。
平威軍全軍覆沒之后的數個月里，她說話就是這樣，嗓子里堵著什么，說不出話，必須說的時候就說的很艱難。
蕭延整個人靠在椅子上，腦袋枕著椅背，閉著眼，臉上是疲倦。
“我妹妹她，一個身體，兩個腦袋，當時生出來就被榮安侯府扔了，是個游醫路過，撿了她，秉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原則給她開了刀，我妹妹命大，活了。
但是那游醫沒有繼續養著她，把她送去了京都的積善堂。”
蕭延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很輕的敲了敲。
“但是，被寧嬪知道了，寧嬪派人去積善堂偷了我妹妹，她把我妹妹養在了鄉下的村子里，養了幾個月，忽然派人把她送到了乾州邊境。”
陸嘉原本是在聽故事，忽然心頭一顫，猛地睜大了眼，連呼吸都緊了，無意識的，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蕭延睜眼，看著他，他滿眼的紅血絲，但也滿眼都是她。
“寧嬪的人把我妹妹放到了路邊，直到有個將士過來，抱走了她。”
陸嘉倏地眼底瞳仁一顫，置于桌上的手一下收緊，指甲都刺痛了掌心，她呼吸急促而不穩，“她......”
“她被平威老將軍收養，留在身邊，一直帶大，她的襁褓上繡著一個嘉字，是路邊撿來的，被取名，陸嘉。”
陸嘉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在燒。
燒的她頭暈腦脹。
“我，我......”陸嘉向來雷厲風行，但是這一刻，她一句話說不出來。
蕭延道：“寧嬪把人送到老將軍跟前，是說，這孩子是她的孩子，但是出生的時候被說日子不詳，宮里留不得她，所以讓老將軍幫著帶。
老將軍那么愛那個小女兒，根本不需要她給的任何理由，只要她有需要，甚至都不需要給出理由，老將軍必定會好好的帶。
老將軍一直將那個孩子當成自己親外孫女帶，直到那孩子十歲那年，軍營來了一個男人，一個帶著貓和一個男孩的男人。”
陸嘉眨了眨眼。
帶著黑貓的男人，是那個刀疤臉！
帶著一個男孩兒......那男孩就是蕭延。
就是那年她和春寶半夜做羊湯那次。
蕭延看著陸嘉，眼底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柔的笑，“那帶著貓的男人告訴老將軍，這孩子不是寧嬪的，是撿來的，是榮安侯府的，是寧嬪養在這里以做不時之需的。
老將軍說：他知道。”
陸嘉唇間咬唇，想要咬住眼淚別落。
老將軍到底對她好不好，對她是哪種好，她自己一清二楚。
“寧嬪知道我是皇帝的孩子，所以她留了我，想要將來拿我作為某種籌碼？”陸嘉開口，聲音嘶啞。
蕭延點頭。
“那你母親......”其實現在說你母親并不合適，不出意外，她和蕭延是兄妹，但陸嘉一時間難以改口。
蕭延并不介意。
“她是老將軍真正的小女兒。”蕭延道：“所以，你其實還是老將軍的親外孫女，只是寧嬪自己不知道，老將軍對你的疼愛，也沒有疼錯。”
陸嘉笑，眼淚無聲的落，“將軍惜才，只要是苗子，他都疼，他也疼春寶，疼小毛，疼二牛......”
蕭延動了動嘴角，“我......”他不是善于表達情緒的人，此時滿心脹滿情緒，但是不知道說什么，頓了一下才道：“你想怎么做？”
陸嘉扯動嘴角，沒擦蜿蜒滿臉的淚。
“我要對鎮國公府下手，就在明天，梁曉會幫我。”陸嘉坦白，之前她對蕭延會有隱瞞，現在......她一樣做不到坦誠相待，只是說了一部分安排，然后道：“我想在戶部升遷，你有辦法嗎？”
陸嘉并沒有說她要如何對付鎮國公府。
蕭延也沒有向以往那樣問，他看著陸嘉，“雖然，雖然我和我妹妹從來沒有見過，直到現在，但是我心里很在乎她，我愿意為她做她想做的一切。”
蕭延緩緩起身，“戶部升遷，你想要哪個位置？”
陸嘉沒多說什么，只是道：“能進宮面圣去答謝圣恩的那種。”
蕭延點頭，“好，我知道了。”
“我其實已經有安排了。”陸嘉道。
蕭延笑了一下，“高準這個人，多疑且懦弱，如果上戰場，是屬于會臨陣脫逃的那種，況且，我也想做點什么。”
“謝謝。”陸嘉看著蕭延，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蕭延笑了一下，沒說話，轉頭出去。
只是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大步流星直朝陸嘉走過來。
陸嘉一愣，“怎么......”
蕭延一只大手落在陸嘉腦袋頂上，很輕的揉了一下，眼底噙著淚，“在你出生之前，我給你取過名字，叫旎旎，雖然一直沒有機會叫，我......”
陸嘉舔了一下自己嘴角的淚，又咸又熱，仰頭和他四目相對，“哥。”
蕭延皺著眉，看著她。
吧嗒。
眼淚砸落在桌上。
蕭延手從陸嘉頭頂挪到她臉上，粗糲的指腹很輕的捏了一下，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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