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嶺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他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疤痕。
有了這道疤,他便永遠都沒有辦法,以一個文官的身份,站在朝堂之上了。可誰又不是寒窗苦讀數十載,方才得以金榜題名,登上青云路。
誰又不想在金鑾殿上高談闊論,指點江山?可事實上,他因為“器重”,像是陰溝里的老鼠一般,永遠都見不得天日。
家人都以他為恥。
他也曾經像顏林一般,為官家描繪的宏偉藍圖而熱淚盈眶:收復失地,一統天下,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萬朝來賀,百姓安康。
可是……他不像顏林,他讀過很多很多的書,難免也想得更多一些。
午夜夢回,他也會想,這不過是官家,一個十多歲的少年郎,曾經做下的一個,根本就實現不了的夢罷了!他有時候甚至會想,官家根本就不會知人善用。
顏林驍勇善戰,若是放到邊關磨礪,一定能夠成為大陳攻無不克的利器;谷家兄弟,那是最好的前鋒,還有他……他覺得自己最適合做的,乃是一方父母官。
光是縣治的良策,他的腦子中,都有成千上萬條。事實上,他中了進士之后,也是去做了許久的縣官的。
可等翌日起來,卻又后悔起來。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勾踐為王,尚能臥薪嘗膽,他怎能對官家怨聲載道?
他以為自己是個圣人,其實不過是凡人而已。
“可是,齊國守衛森嚴,要拿到那玩意談何容易?黑羽衛分為兩撥,那打探消息之事,慣常都是林十一管的。他們那一撥人,跟咱們不同,官家要吃肉,他就能夠拿刀,把自己割了。”
“你怎么知曉,齊國的布防圖放在哪里?就算知曉,咱們潛伏入境,靠著你的本事,拿到了,那又如何證明,拿到的布防圖,他是真的,不是假的?”
皮嶺說著,有些遲疑的說道,“而且,就算上面的問題,全都不是問題。咱們沒有官家的命令,擅自做主……官家若是怪罪下來……這日后,都是大大的隱患。”
雖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他們是黑羽衛,黑羽衛的第一準則是什么?那便是聽話。
顏林胡亂的撓了撓頭,一巴掌拍在了皮嶺的背上,險些將他從哨塔上拍飛出去,“不干沒指望,那就干了再說……你這樣瞻前顧后的,能成什么大氣候?”
他說著,有些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輕聲說道:
“你不用管,我自是收到了風聲,方才同你說這個的。齊國老將哈慈喝酒誤事,官家不滿他久矣。上個月十五派了他的親弟弟越王接替了哈慈。”
“越王乃是齊國皇帝的心腹,布防圖就放在他的密室里。越王妃新得了一子,名叫昭敘,這個月二十九,是昭敘滿月的日子。昭敘的脖子上,掛著一枚銀鎖,密室的鑰匙,就在里頭。”
顏林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銀鎖,在皮嶺的眼前晃悠了幾下,“我都已經準備好了。越王在邊關的宅院圖,我也拿到手了。”
“你就說,你敢不敢干吧?”
皮嶺大駭,一把捂住了那銀鎖,“這些個事情,林十一都未必知曉,你如何得知?難不成,你在齊國,還有內應不成?官家可沒有讓咱們干這個……”
“那內應可靠不可靠?還是說,是有人給了你這些東西?統領,咱們得小心為上,萬一那人反水,咱們就要被人甕中捉鱉了!那……女郎中知曉這個事情了么?她也同意你鋌而走險?”
顏林緊緊地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方才說道,“這事兒,娘子她不知曉。我的確是有內應……我在族中之時,其實家中人替我訂過一門親事,那姑娘叫燕灝。”
“我們門當戶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顏林說著,又擺了擺手,“你莫要誤會,我們沒有什么兒女私情,就如同親兄妹一般。”
“本來我考中了武舉,就要回鄉娶燕灝的……可是……家中以為我死了,那婚約自然是解除了。這么多年,我們東奔西跑的,我這般樣子,也沒臉家去。”
“可你還記得,我們上一回去探墓么?我偶然遇見了燕灝的貼身女婢,這才知曉。燕家出了大事,女眷流落到邊城,有一回越人來搶糧,將她們主仆給擄了去。”
“燕灝生得貌美,被人當做禮物,送給了越王。她知書達理,能歌善舞,如今已經是越王身邊的寵姬。”
見皮嶺要說話。
顏林果斷的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燕灝一家人,都鐵骨錚錚。她的長兄燕景,便是死在了戰場上。燕灝對齊國恨之入骨,是不會誆騙于我的。她一直有心想要偷邊防圖。”
“可是一來,越王對她雖然寵愛有加,但到底介意她是陳人;二來,她便是拿到了,也沒有人會相信。她一直以為我已經死了,沒有可能有預謀的害我……”
皮嶺沉默了。
顏林這一點說得沒有錯。燕灝以為他死了,誰會處心積慮的害一個死人。
“咱們兩個去,不要再捎帶其他人了,萬一出了什么事,右軍還在,可以看顧兄弟們。”
過了許久,皮嶺終于下定了決心。
顏林大喜過望,他生得太過顯眼,很容易讓人記住……而且萬一密室或者是齊人布置了什么機關術,他需要有人助力。整個寨子中,他最信任的人,便是皮嶺。
皮嶺卻是臉色一白,像是見到了死神一般,往后猛的退了一步。
“統統統……統領!”
顏林嘿嘿一笑,“就知道你小子激動了!”
他正說著,感覺身后一涼,緊接著就是一陣劇痛,眼前一黑,硬生生的像是一塊石板一般,摔在了地上。
“娘娘娘子……你又用針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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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他那身后,就沒有好過!女郎中說扎旁的地方,他皮糙肉厚的,過會兒就忘記了。可扎身后就不一樣了,那是坐也疼,躺也疼……沒齒難忘!
他艱難的扭過頭去。
就瞧見女郎中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衫,坐在哨塔邊緣的欄桿上。
她的手指縫中,夾著三根寒光閃閃的銀針。
見顏林看了過來,女郎中將手中吃了一半的桃兒一扔,走了過去,熟練的踩在了顏林的背上,“你讓一個沒有功夫的書生去干什么?他上輩子是殺了你爹,還是搶了你娘子。你嫌他活太長?當老娘死了不成?皮嶺留下,老娘同你一道兒去。”
皮嶺一個激靈,繃直了身子,氣吞山河地喊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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