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明末

第四百三十二章:猛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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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猛如虎

第四百三十二章:猛如虎

“末將左良玉,拜見總鎮。”

左良玉向前邁出了一步,俯身而下,半跪于地,頓首道。

隨著左良玉半跪于地,帳中一眾左鎮的將校皆是霍然起身。

無論是王允成、郝效忠等一眾左良玉麾下的直轄將校。

亦或是劉國能、許可變這樣歸附左良玉的七十二營降將,皆是齊齊起身,而后俯身拜下。

“拜見總鎮!”

中軍帳內,一眾左鎮的將校皆是單膝跪地,轟然出聲。

在歷史上,哪怕是因為朱仙鎮大敗,導致麾下精銳折損大半。

但是鎮下諸將,無論原先鎮下的將校,還是降將,都仍然聽從著左良玉的命令。

足以見左良玉統馭有體。

而現今,沒有經歷朱仙鎮之敗,左良玉轄下精銳尚存,對于軍隊的掌控力自然更深。

左良玉現在表明了態度,一眾左鎮的將校根本沒有絲毫的猶豫,便也一起站出表態,這便是最好的佐證。

注視著帳中跪下的一眾左鎮諸將,陳望并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將目光投到了猛如虎、曹變蛟等人的身上。

猛如虎面色猶豫,眼眸之中滿是掙扎之色。

陳望此前的話,讓他原本堅定的內心不斷泛起波瀾。

他的名字是當時延綏的巡撫張夢鯨給他取得。

當初他從塞外和虎大威兩人一起逃入延綏,被調派入軍。

巡撫張夢鯨對他和虎大威兩人一直都是恩遇有佳。

這一段時間,是猛如虎人生最為得意,最為意氣風發之時。

后面崇禎三年,在遵永大捷中立功,升為守備。

同年因剿滅河套蒙古酋長干兒罵有功而提拔為游擊,可謂是仕途風順。

五年,累功參將,八年被山西巡撫吳甡推舉為副總兵,十一年,戊寅之變,擢為薊鎮中協總兵官。

從一介塞外的降卒,十一年的時間,成為了一鎮的總兵。

當年在草原上顛沛流離時,這樣的事情,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

從離開延綏開始,猛如虎就再沒有遇到像是張夢鯨那般的文臣了。

后面那追隨的督師文帥們,一個個端坐高堂,目光里永遠帶著居高臨下的輕蔑。

在他們眼中,武將不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家奴,稍有不順便厲聲呵斥。

除了楊嗣昌……

把他從萬里之外的九邊調來,不僅官復原職,還加為援剿正總統。

朝廷昏暗,猛如虎如何不知。

但是他不想辜負張夢鯨的知遇之恩,也不想辜負楊嗣昌的最后的囑托。

若非張夢鯨的賞識和重用,他們可能仍是無名小卒。

若非是楊嗣昌的極力爭取,他現在還在邊疆服罪。

楊嗣昌從來沒有短缺過他們哪怕半兩的軍餉,也沒有短缺過他們哪怕半點的糧草。

對待他們大多數和顏悅色,少有責罵。

雖然和大部分的文臣督師一樣,楊嗣昌確實有著作為文官的優越。

但是在楊嗣昌的眼里,他們的這些武臣,他們這些營將,是人。

而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豚犬。

軍餉從未克扣,糧草從未短缺,即便偶有過失,也多是以理服人,而非動輒責罵。

楊嗣昌臨終的話語,猛如虎永遠都不會忘記。

“南國局勢崩壞至此,罪在我身,我已上請罪書。”

“諸位將軍盡心報國,無需擔憂遭受牽連……”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楊嗣昌想的不僅僅是南國戰局安危,還有他們這些武臣的境遇。

他擔心他們會遭受牽連,被朝廷苛責,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猛如虎握緊了拳頭,他的心中痛苦不堪。

他恨自己,恨自己改變不了大局,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的心中知道陳望所說的是正確的。

他早已經不是那個在塞外掙扎求活的牧民。

宦海沉浮十一載,在漩渦之中掙扎了十一載,他如何不清楚國家的問題。

只要朝堂之上,仍然是被那些高門文閥,天下便永遠都不會得到安寧,國家的動蕩便會一直不休。

他們占據要津,把持朝政,卻對天下疾苦視若無睹。

哪怕是現在清除了一切的敵人,要不了,或許是十年,或許是數十年,仍舊會有新的敵人出現。

這一切在萬歷年間,其實就早已經發生過了一遍。

只是那個時候,朝堂之上,有著一位足以擎天的柱石——張居正。

張居正推行一條鞭法,整頓吏治,硬是將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拉回了正軌。

還有諸如俞大猷、戚繼光等一眾不世的名將尚在。

可惜張居正一死,那些被觸怒的既得利益者立即反撲,新政盡廢,一切又回到了老路。

不過猛如虎還在掙扎,但是猛鎮的一眾將校之中,卻是有一人已經先站了起來。

“我老劉是個粗人,說不來那些好聽的話。”

“很多事情雖然沒有放在臺面,但是大伙的心里都跟明鏡一樣。”

“這些年朝廷待咱們武將如何,大伙兒都看在眼里。糧餉拖欠是常事,動輒就是問罪降職,餉銀現在都已經拖了半年多的時間。”

劉光祚面帶憤色,冷哼了一聲,

“弟兄們在前頭拼死拼活,后頭連口飽飯都吃不上。那些個文官老爺們,大魚大肉,妻妾成群,倒是快活。”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們這些提著腦袋賣命的,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

九邊諸鎮在遼東松錦浴血奮戰,死傷軍兵卻連撫恤都要克扣大半。

九邊尚且如此,他們這些南國進剿的營鎮就更不用提了。

“要糧沒糧,要餉沒餉,打個屁的仗!”

“這樣的朝廷,要來有什么用?!”

劉光祚沒有絲毫的拖沓,直接也是單膝跪下,鄭重抱拳道。

“崇禎十一年勤王之時,青山關之戰,跟在總鎮的身后,是我老劉打的最為痛快的一仗。”

“總鎮要打武昌,末將愿為前驅,刀山火海但憑差遣!”

“不為別的,就圖弟兄們能得個公道,讓賣命的有個賣命的樣子。“

猛鎮的一眾營將看著劉光祚,皆是面露無奈之色。

劉光祚說什么自己不會說漂亮話,但是后面說起來又是一套一套的。

都是官場的老油條,真是信了他的鬼話!

不過一眾營將,都沒有隨著表態。

猛鎮的眾將,都將目光投向猛如虎和曹變蛟兩人,等著他們的決定。

曹變蛟也同樣看了一眼猛如虎,猛如虎已經閉上了眼睛,沒有任何的動作。

看到猛如虎如此,曹變蛟沒有再等待,他清楚,讓猛如虎做出這個決定實在是太難了。

這個時候,他必須要站起來,替猛如虎拿下這個主意。

“崇禎十二年,我離京之時,叔父對我曾有言。”

曹變蛟的聲音不急不緩,眾人的注意也都被曹變蛟的話語所吸引。

曹變蛟口中的叔父,自然就是已經在松錦殉國的曹文詔。

哪怕是半跪在地上的左良玉,也是抬起了頭,看向曹變蛟。

左良玉曾經也在曹文詔的帳下為將。

中軍帳中,大部分的人都聽從過曹文詔的指揮,曹文詔是他們的老上級。

“江河之水總有入海之時,而人生之志卻難以實現。”

“國家積弊已久,至于此時,已非藥石能醫。”

“濃霧籠罩前路,天地之間黑暗一片……”

曹變蛟的胸膛起伏,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牙關里面迸出。

他的聲音因為情緒的波動而顫抖。

眾將皆是低頭不語,一些原先曾受曹文詔恩惠的營將甚至因此垂淚。

曹文詔戰死在松錦,清軍將其首級割下,懸掛于長嶺山上受風吹日曬,暴尸于荒野之中。

遼東諸鎮明軍幾番嘗試,想要奪回曹文詔的尸首,但是最終還是無能為力。

曹文詔在北上之時,其實對于最終的結局也有所預料。

然大命既傾,良將顛蹶。

曹變蛟沒有說完,他已經說不出后面的話了。

但是眾將已經明白了曹文詔那些話語的意思。

“希望總鎮,莫要忘了昔日許下的誓言。”

曹變蛟握緊了拳頭,仰視著陳望,說道。

“收回故土,報仇雪恨!”

陳望神色慢慢凝重,他目視著曹變蛟,鄭重承諾道。

“此生此世,絕不敢忘。”

得到了再次的承諾,曹變蛟沒有再猶豫,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俯身下拜。

“臨洮總兵官曹變蛟,拜見總鎮。”

猛如虎病后,原本受他節制的諸鎮兵馬,基本都是在聽從曹變蛟的指揮。

而且眾人也沒有像是猛如虎對于朝廷那么的忠心的。

這么多年以來,朝廷種種離譜的行徑,使得眾將對于朝廷早已經是離心離德。

隨著曹變蛟的表態,猛鎮的一眾將校也不再猶豫,隨著曹變蛟一起起身下拜。

陳望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猛如虎的身上,猶豫再三之后,陳望還是開口道。

“猛帥……”

猛如虎睜開眼睛,他的眼眸之中滿是疲憊卻沉靜他環顧四周。

帳中除了他之外,南國諸鎮一眾將校皆是已經拜倒。

大局已定,他同不同意,已經于事無補。

猛如虎長嘆一聲,他支撐著病體,艱難的站起了身來。

“陳帥說的不錯……”

猛如虎的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

“我的心中也很明白。”

他的聲音平靜得如同帳外無風的晴空。

但是陳望的神色卻是發生了變化。

陳望目視著猛如虎,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哀傷。

猛如虎沒有稱呼他為總鎮,仍舊是稱呼他為陳帥。

從那一聲“陳帥“的之中,陳望聽出了猛如虎的決絕,原本明亮的眼神不由微黯。

“但是……”

“我本塞外降卒,皇上不以我卑鄙,授我總兵之職。”

“楊閣部臨終于病榻之前,以遺志相托。”

“陳帥能夠掛念在下病情,廣募名醫,末將感念非常……”

猛如虎輕嘆了一聲,笑道。

陳望沉默不語,猛如虎明面上拒絕的是前來治療的醫者,但是實際上拒絕他的招攬。

猛如虎眉頭微蹙,身形不由自主的向后靠了一靠,后背的病癥折磨著他的意志。

猛如虎緊咬著牙關,冷汗自他的額頭之上緩緩滲透而出,讓他原本沒有多少的血色的嘴唇變得越發的蒼白了起來。

“只是如今我其實已經是病入膏盲,還是不要浪費藥石。”

猛如虎緩緩躬身,抱拳道。

“待到他日,天下太平,北定胡虜之時,勿忘相告。”

陳望眼神黯淡,神色動容。

在明末的這一段的歷史之中,有兩個人他的印象極為深刻。

一是虎大威,二則是猛如虎。

兩人都是塞外降卒,但是盡心為國,最終都卒于王事。

陳望很清楚,猛如虎的心意已定。

“猛帥如今身患疾病,需要休養,其他事務,都可以留后再議……”

陳望抬起了手,一直站立在猛如虎身后的兩名漢中軍甲兵當即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猛如虎。

“先扶猛帥去偏帳休養。”

陳望命令的深意,帳中一眾將校都已明白。

名為休養,實為軟禁。

聽到陳望的命令之后,猛如虎的眉宇舒展,如釋重負。

面對著陳望,猛如虎再度躬身,向著陳望鄭重的行了一禮。

這一拜,拜的是容許之恩,拜的是袍澤之誼,更是拜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許他以大明總兵的身份,走完人生的這最后一程。

猛如虎行完了禮之后,沒有任何的拖沓,直接轉過了身。

身側兩名漢中軍甲士已是一左一右守在了猛如虎的身側。

軍中敬重豪杰,對于猛如虎,兩人的態度也因此十分緩和。

“猛帥,請。”

猛如虎整了整身上的衣冠。

侍立在帳門處的甲士已經是掀開了帳簾。

夏日的微風帶著幾分清涼拂過猛如虎的面頰。

讓猛如虎有些昏沉的思緒逐漸變得清楚了起來。

帳外天色正好,陽光普照,正值中天。

高懸于天的太陽放出的光芒,刺得猛如虎不由得瞇起了雙眼。

猛如虎下意識抬起手想要遮擋,可那灼目的光芒仍從指縫間漏下,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恍惚間,那光芒竟讓他想起多年前在塞外策馬時,同樣熾烈的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

猛如虎挺直了腰背,閉上雙目,放下了擋在眼前的手,仰起頭任由陽光灑滿臉龐。

在這樣明媚的天氣下,走完人生的這最后一程路,倒也不錯……: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