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明末_第四百五十三章:血肉磨坊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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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呼嘯,自平野之上漫卷而去。
狂亂的朔風帶起了兩鎮軍兵頂盔上的火紅的纓穗。
而他們的對手萬民軍,前行的軍陣在推進之下逐漸的散亂。
起初他們還能勉強維持隊形,但是隨著距離的拉長,萬民軍軍陣也逐漸變得歪斜。
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原本嚴整的方陣漸漸扭曲。
領隊的萬民軍軍將不得不頻頻喝令止步停下來整隊。
陣陣呵斥聲在萬民軍各處正在推進的軍陣之中響起。
前陣,靖南軍的軍陣無數銃槍放下,鐵鑄的銃管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一眾靖南鎮的銃兵們肩并著肩,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鋼鐵城墻。
他們沉默地注視著前方,手指放在扳機的側上方,緊貼著上方擊砧的位置。
靖南軍步兵操典之中,規定了在聽到舉銃軍令之時,將銃槍放平之后手指不能扣在扳機上,以防止誤擊的可能。
長久的機械式訓練使得他們哪怕在緊張的戰場之上,仍舊保持著訓練時的肌肉記憶,沒有任何人將手指放在扳機上。
“敵近百五十步!”
負責觀測的副官高聲的傳遞著敵軍的信息。
“呼——”
軍陣之中,吳平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正竭力的穩住著自己的身軀。
抬眼望去,黑鴉鴉的萬民軍甲兵正緩步而來,長矛如林,隨著甲兵的前進微微晃動,在陽光的映照之下矛尖閃爍著令人恐懼的寒光。
萬民軍玄黑色的戰旗在勁風中獵獵作響,回蕩在戰場的各個角落。
吳平緊緊的握持著手中的海誓銃,因為用力他手中的海誓銃已經開始微微顫動。
繞是經過了無數場戰爭的磨礪,但是在生死之間他的心中仍然不可遏制的會感到恐懼。
他是河南人,河南汝州人。
他這一輩子都是渾渾噩噩,天災人禍,這世間一切的不好,全都讓他趕上了。
他的妻子、父母都餓死在了那一場席卷整個河南的饑荒之中。
就在他也要餓死的時候,有一個人在向著即將餓死的他伸出了援手。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在后面加入了那支軍隊之后,吳平也得知了那人的名字。
那人喚作李定國。
定國安邦的定國。
只是一切其實并沒有發生太多的改變。
原先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人從地主,變成了他們稱為上官的人……
只是有了一口飯吃,勉強能夠活下來。
人吃人的場景,無限的在他的眼前重演。
他卑躬屈膝,陪笑奉承,在沙場上搏命掙扎……
直到他們走出武昌,向著那支與其他官兵截然不同的隊伍投降之后。
一切都改變了。
那些往日飛揚跋扈的上官,滿身戾氣不服管教的老兵,被剔除出了軍伍之中。
三十多萬的人馬,那些官兵只留下了三萬多人……
他們被歸攏到了一個鎮下,鎮名河南鎮,和他的故土一樣的名字。
吳平第一次領到了餉銀,原來當兵真的有餉銀可以拿。
也知道了這個世界,還有一支軍隊的上官不會欺壓下屬。
軍法:軍官無故驅使士卒,鞭三十,驅逐出軍,編為屯民。
軍中私斗、壓迫皆被禁止,但有犯法,初犯杖十,再犯驅逐出軍,編為屯民。
一切,都在發生著改變。
軍中的氣氛不再如同曾經那般壓抑。
吳平深吸了一口氣,握穩了手中的海誓銃。
在訴苦會上,他知曉了那些與他身處一營的袍澤們所經歷的苦難。
這個世界上幸福往往是相似的,但是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宣講官向著他們說明了曾經他不懂的許多道理。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
依靠任何東西,任何的事物,任何的人,都不如依靠他們手中的刀槍。
卑躬屈膝,或許能夠換來暫時的活路。
但卻永遠無法讓他們成為堂堂正正的人……
“敵近百二十步!”
副官的聲音再度響起。
眼前的黑潮越發的迫近,但是吳平手中的海誓銃卻是重新恢復了平穩。
他心中的恐懼正如冰雪一般消融。
現在帶領著他們前行的那位將軍,所有的許諾從來就沒有落空過。
這一次,他許諾他們戰死之后能有優厚的撫恤,他們這些沒有后代的人,會有軍官們在流民之中挑選一名男丁繼承他們的姓氏,為他們的家族延續香火。
他們死后,也不再是籍籍無名。
就算是埋骨此地,這個世界上也永遠都會有人記得他們,死去的人能夠進入那座專門為他們而立的祠堂之中,永世享受著血食!
迫近到差不多百二十步的距離,哪怕幾經整隊,萬民軍的將校們仍然沒有辦法徹底整肅軍陣。
萬民軍的軍官索性放棄了整隊,他們高聲的將賞格列出。
殺一人賞銀三十兩,斬一將賞銀百兩,若能夠陣取陳望之首級,晉制將軍,賞萬金,封將拜侯!
沉悶的號角聲在萬民軍的軍陣之中響起,而后很快便被隆隆的戰鼓聲壓倒。
而那渾厚的戰鼓聲,也很快便被萬民軍中的一眾軍兵的狂呼亂吼所壓倒。
“殺官兵啊!”
“沖啊!”
這樣的賞格,足以讓所有的人陷入瘋狂。
無數萬民軍的軍兵宛如決堤的洪水般咆哮著沖向靖南軍的軍陣。
與此同時,萬民軍后陣,大量的箭支幾乎同時升上天空,密密麻麻的箭矢匯聚在一起,宛若飛襲而來的蝗云,幾乎遮蔽了頭頂的冷陽。
當它飛過最高點,開始向靖南軍的陣地俯沖之時,靖南軍的大陣也在同時動作。
“放!”
前陣的靖南軍軍官們高聲的呼喝著,猛然揮下了手中的雁翎刀,
嘹亮的天鵝音驟然響起,宛若死亡的喪鐘。
吳平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手中海誓銃的板機,在他的身側以及身后,無數的和他們一樣的銃兵也同樣扣動扳機。
靖南軍的陣線之上火光連成一片,爆響聲如驚雷般撕破戰場。
剎時間,千百道銃焰在軍陣前排連成一片耀眼的火網,濃厚的白霧自靖南軍的陣線之上快速升騰而起。
從高空俯瞰,整條戰線仿佛突然騰起一條猙獰的白色巨龍,
刺鼻的硝煙味一瞬之間便已經彌漫了整條戰線。
而在此時,自萬民軍陣后射出的箭雨也在同時落下。
雖然有大部分都因為射程的緣故落在了靖南軍銃兵的前方,但是還有不少的箭矢射入了靖南軍銃兵的隊列之中。
靖南軍的銃兵們都穿著火紅棉甲,有較好的防護箭矢能力。
萬民軍的弓箭手是在百步之外進行的拋射,根本就沒有辦法射穿靖南軍的銃兵們的盔甲。
他們戴的明軍制式的碟形笠盔也能足以抵御這樣輕飄飄的羽箭。
只要少數倒霉的銃兵被箭矢射中了沒有盔甲遮蔽著的縫隙。
濃煙遮蔽了戰場,箭矢雖然造成了一定的影響,但是靖南軍的一眾銃兵卻沒有絲毫的停頓。
最前排蹲著的軍兵也站起身來,與后面兩排一支保持著站立的銃兵一起快速麻利的裝填著。
唰唰的清膛與裝填子藥聲音登時連成一片。
鉛彈組成的死亡風暴橫掃而過,沖在最前的悍卒像在鐮刀下的麥稈般成片倒下。
萬民軍因為賞格而激起的士氣轉瞬之間已是土崩瓦解。
這些被拉到最前方的萬民軍軍兵只是最底層的新卒和力士。
剛剛入伍的軍兵就是新卒,而力士也只經過了兩個月以上的訓練,并且經歷過了起碼一場的大戰或是幾場小規模的戰役,就可以晉升為力士。
這樣的軍兵,哪里有多少戰斗意志。
使用著燧發槍的靖南軍軍兵可以以緊密的隊形列陣。
第一陣排銃,是三排銃兵一起放銃,是火力最為密集的一陣,哪怕是遠隔百步之遙,仍然對萬民軍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巨大的傷亡使得萬民軍的軍陣一陣動搖,后面的烏合之眾頓時亂作一團,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沖鋒轉眼間就變成了哭爹喊娘的潰逃。
哪怕是處于陣中的軍官拔出腰刀拼命的喝止著,卻仍然沒有辦法阻擋軍陣的潰散。
不過很快潰散便被止住了,后排更多的萬民軍軍兵已經迫近了戰場。
后陣的萬民軍,無一例外都是兵士。
從力士晉升為兵士,需要起碼需要半年以上的行伍經驗,經歷數場戰役。
無論是從組織度還是訓練度,他們的都要比那些普通的新卒和力士更高,一般是用于壓陣。
萬民軍潰逃的兵丁還未跑出幾步,便被這些兵士們刀槍無情地截住。
他們毫不猶豫的砍殺著前陣潰散的兵丁,血花在人群中接連迸濺,后續趕來的萬民軍甲士們用刀槍驅策著他們繼續向前。
所有的甲士都是從兵士之中甄選,優先選取身強體壯,技藝上等,戰功卓越的兵士,為其配備盔甲兵刃。
他們是萬民軍序列之中真正的精銳。
在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之下,最前方萬民軍一眾士氣已經被排銃打至谷底的軍兵們也只能是繼續前行。
黏稠的血漿漸漸浸透草地,將整片郊野染成暗紅色。
絕望的哀嚎聲在鉛灰色的硝煙中久久回蕩。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排銃聲再度響起,只是這一次排銃的響聲要小了不少。
靖南軍的銃兵開始了第二階段的射擊——輪射。
燧發槍的裝填時間一般在三十秒左右。
萬民軍的弓箭手又射出了數輪箭矢,但是造成的殺傷仍舊有限。
三十秒的時間,如果是全力奔跑,百步的距離早就已經跑到了陣前。
但是戰場之上,進攻的軍兵們自然是不可能在百步就開始奔跑,他們必須要保持相對整齊的軍陣。
步兵們往往在抵近到三十步的距離之時,才能夠發起沖鋒。
萬民軍和靖南軍打過了許多場,雙方對于彼此的戰術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為了保持軍陣嚴整性,慢騰騰走上去無疑是會遭受更多的銃擊。
發動猶如潮水般進攻,如饑民一樣,一窩蜂沖上去確實可以少挨許多的銃槍。
但是一旦這樣做,站在靖南軍銃兵后方的長槍兵便會立刻做出反制。
只需要一個反沖鋒,一窩蜂向前的軍兵們便會被擊潰,很快便會演變成大規模的潰敗。
因為銃炮潰敗和因為冷兵器交鋒的潰敗,完全就是兩碼事。
加上混亂的時間,最前方的萬民軍軍兵再堪堪推進了二三十步左右的距離。
而他們好不容易重新恢復的軍陣,伴隨著第二輪的排銃聲響起再次搖搖欲墜。
第二輪的銃擊雖然少了許多,但是萬民軍的軍陣推進的更近了一些,因此還是有不少萬民軍的軍兵因為中槍而栽倒在地。
那些僥幸未死的萬民軍軍兵壓抑著心中的恐懼,手持著長槍,仍然顫抖的往前。
一層層的萬民軍軍兵被打翻在陣前五十步之前。
鮮血在平野之間匯成暗紅色的小溪,汩汩流淌間還冒著陣陣熱氣。
刺鼻的硝煙混合著濃重的血腥氣在戰場上彌漫,連久經沙場的老兵都忍不住彎腰干嘔。
那些僥幸未死的傷兵在尸堆中蠕動哀嚎。
“轟!轟!轟!”
炮火轟鳴,靖南軍的陣線之中,伴隨著萬民軍的軍兵逐漸壓進,安設于陣中的虎蹲炮相繼發出了怒吼。
虎蹲炮驟然咆哮,無數石彈如暴雨般傾瀉而出。
覆壓而來的萬民軍軍陣最前方軍兵還未來得及反應,身軀便被呼嘯而來的石彈撕得粉碎,而后他們的身軀便像破布袋般重重砸在枯黃的草地之上。
整個萬民軍的前鋒仿佛被無形的巨鐮橫掃而過,后方萬民軍兵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風暴驚得踉蹌止步。
前排幸存者呆望著滿地狼藉的殘肢斷臂,沖鋒的吼叫被永遠的卡在了他們的喉嚨之中……
這樣的情景,在靖南鎮的前軍各處軍陣之前不斷上演。
兩萬余名靖南軍的陣線宛如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從東至西,數里長的戰線上,銃炮聲連綿不斷輪。
火炮的悶響聲、銃槍的爆響聲、垂死的哀嚎聲,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交織成一片死亡的樂章。
萬民軍的軍兵猶如潮水般涌來,又如麥浪般倒下。
鮮血漸漸浸透整片郊野,將嫩綠的野草盡皆染成了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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