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對何婧英的軟禁次日就解了。皇上此舉如同放過蕭元達與蕭無譽一樣,眾位大臣皆是不解。不過這次大臣們更安靜了,連同王敬則也沒了聲音。那些街市上唱著童謠的小孩也忽然之間就像是對這首童謠不敢興趣了一般,也不再唱了。
畢竟何婧英不過是一個南郡王妃而已,只是黨爭之中用來拿捏南郡王的,皇上既然不計較妖女一事,眾大臣自然更不會去計較。
今日的朝堂,又是無事退朝。幾位大臣在下朝后捻著自己的胡須,湊在一起皆是唉聲嘆氣。只怕自己這段時間以來,買錯了馬,站錯了隊,不知道現在還來不來得急。原本以為天壇祭祖之時,太子的人選就會定下。但是看現在的情況,一直以來呼聲最高的蕭子良被軟禁,蕭子敬被趕去了荊州,無詔不得回京。倒是之前大家一直不怎么看好的南郡王,竟然一舉得了勢。
雖然眾位大臣不懂這個紈绔閑散的南郡王爺究竟因何得勢,有何德何能擔得起這太子之位,但是皇上喜歡就是硬道理,趨炎附勢才是這朝堂的生存之道。
是以一時之間南郡王府門前人聲鼎沸,送禮送拜帖的人絡繹不絕。那些大臣們送來的禮物,蕭練有的收,有的不收,也不按禮物的貴賤論,全憑自己喜歡,性格乖張,紈绔至極。一時間,能將禮物送進南郡王府成了朝中眾位大臣相互攀比的項目。
南郡王府中,何胤正在做客,說是做客,但那桌上的魚卻是何胤親自下廚做的。煙波亭上,桌上的菜色極其簡單,卻十分可口,魚是何胤一大早從小山東苑的溪水中捉來的,青菜是小山東苑何胤自己種的那三畝田里摘下來的,臘肉是小山東苑三里外的一個農戶送給何胤的。總之,今日雖說是蕭練與何婧英請客,但菜全是何胤自己帶來的。
因王韶明客居在南郡王府里,何婧英也著人去請了王韶明來。因現在王韶明還未到,三人只是坐在案前飲茶閑聊。
三人坐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徐龍駒就送進來十張拜帖。徐龍駒笑嘻嘻地看著何婧英道:“王妃,還是老規矩?”
在王府外面,大家都以蕭練為尊,但是在這王府里關上門,這王府里話事的是誰,眾人可清楚得很。
何婧英輕輕飲了一口茶,對著徐龍駒點了點頭。
徐龍駒熟練地走到胖虎面前,將那十張拜帖在胖虎面前一字排開。胖虎對于做這等事也是熟悉得很了,走到拜帖前看了看,伸出臟兮兮,油污污的爪子,挑了幾張自己喜歡的拜帖扒拉了兩下,那幾張拜帖上頓時被印上一個黑乎乎的狗爪印子。
徐龍駒笑著將那幾張“蓋了章”的拜帖拿起:“那就收這幾份禮了。”
何婧英點點頭,“嗯嗯”兩聲,掰了塊魚尾巴扔給胖虎。胖虎搖頭擺尾地叼著魚尾巴趴到一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何胤好笑道:“阿英,你這個辦法倒是省事得很。若是讓那些大臣知道他們的禮物送不送得進王府是一只狗做的決定,恐怕又得氣病幾個了。”
何婧英“嘻嘻”一笑:“三叔,胖虎可是皇上欽定的孝天神犬,就是這事傳了出去,他們也只能感嘆皇恩浩蕩啊。”
何胤看著蕭練問道:“這些大臣你一個也不打算見的?”
蕭練搖搖頭:“這些大臣都是趨炎附勢之徒,今日我得了勢,便來巴結我,明日若是我失勢了,恐怕就會踩著我去巴結別人。這些人,無需見。”
何胤微微一笑:“你倒是比蕭云英看得明白。”
“那道也不是,至少王家是真的支持蕭云英的。只要王家一日還支持蕭云英,蕭云英就會一直得勢。”
何胤眉毛微微一抬:“你想對王家下手?”
蕭練無奈地笑笑:“談何容易,都說大蛇要打七寸,王家的七寸在哪我都不知道,反而是我大齊的七寸被王家拿捏在手。傷了王家,必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否則皇上早就對王家下手了。”
何婧英問道:“三叔,此番從竹邑回來,王家一直沒有動作,他們會否在天壇祭祖時動手。”
何胤搖搖頭:“這幾日,我一直讓尾宿盯著王家的動靜。除了王融一直在西邸之外,他們并無動作。何況王家內部,也不見得其心。否則他們也不會將王慈之女送進王府里來。”
正說話間,遠遠地就看見王韶明走了過來。王韶明還是照舊讓張媽媽陪著,雖是尋常的家宴,還是被張媽媽按照她自己的審美,配了數支名貴的珠釵沉甸甸的戴在頭上,衣衫也是一襲青碧色的衣裙上用金絲繡了芙蓉。幸好王韶明容貌還算清麗,衣衫雖俗,但也并不難看。
王韶明見到何胤,以晚輩禮,向何胤行了一禮,又以常禮向蕭練與何婧英行了一禮。在王韶明向何婧英行禮時,張媽媽輕輕地咳了一聲,王韶明只做沒有聽見。
何婧英微笑著將王韶明請入席中,溫和地對王韶明說道:“王姑娘,今日三叔從山里采了些野味來,食物雖然簡單,但勝在滋味,你可嘗嘗。”
王韶明看見蕭練頗覺尷尬,對著何婧英卻輕松許多。王韶明看了看桌上的幾道菜,菜色雖然簡單,但卻色香味俱全,十分開心:“王妃客氣了,這些菜品韶明在瑯琊都未曾見過,看上去就很不錯。”
張媽媽鄙夷地看了看桌上的菜,嘀咕道:“不過是些山野粗食罷了。”
張媽媽聲音不大,但眾人卻都能聽見。王韶明臉色尷尬,發作也不是,解釋也不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只好揀些別的話說,她抬頭看了看,看見自己座位旁邊還有一張空席,便問道:“王妃,是還有人來么?”
蕭練淡淡地說道:“哦,是我那弟弟要來,好久沒見他了,想著今日家宴,就也將他請了來。”
王韶明心里突地一跳:“新安王要來?”
話音剛落,蕭昭文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見著王韶明,蕭昭文明顯地腳步一頓。
之后的一頓飯,蕭昭文一改往日里話多的樣子,一言不發地吃著自己面前的菜。王韶明見蕭昭文一臉冷漠的樣子,心中越發的發起愁來,也不言語,只顧夾著自己面前的青菜吃著。
何婧英自然不知道王韶明是怎么了,只覺得王韶明臉上難看得很,問道:“王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菜不合胃口。”
王韶明輕輕地搖搖頭,又因為心里委屈,又不肯張口說話。
蕭昭文明明在來的時候,王韶明還是在與何婧英說著話,此時王韶明一言不發,面色不虞,蕭昭文以為王韶明不愿坐在自己身旁,將自己面前的飯碗端起來,胡亂地扒了幾口飯,夾了幾塊肉到自己嘴里。吃完后,將嘴巴一抹,對蕭練拱了拱手說道:“大哥,我吃好了。明日我就要回豫州去,我先去看看母妃。”
王韶明一聽頓時抬起頭來:“你要回豫州去了?”
蕭昭文回頭看著王韶明道:“王姑娘可有什么事么?”
王韶明搖搖頭:“王爺公務繁忙,我……沒事。”
“那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蕭昭文見王韶明低著頭再不說話,心里一酸,扭頭就走了。
何婧英不明所以地看著蕭練:“他是怎么了?”
蕭練翻了個白眼說道:“哈士奇成精了。”
就在眾人吃著飯的時候,徐龍駒又送來一張拜帖。這張拜帖與別的帖子不同,沒有什么厚禮,附帶的禮物只是一只大公雞。
“這人是誰?”
徐龍駒拿著拜帖回道:“這張拜帖是祠部尚書言執禮的。”
“言執禮?”何胤笑道:“難怪送的禮是一只公雞。”
“怎么三叔,他們家開養雞場的?”
“這倒不是,言執禮掌管祠部是一個清官,與禮儀一項近乎苛刻。因為祭祀時常都要用到公雞,言執禮嫌市場上買的雞吃的都是臟污的雞食,若是用市場上買來的雞祭祀那是對神明的大不敬,所以他就自己養了一院子雞。”
“既是個清官,又如何送拜帖到我府上了?”
“他倒可能真是有事要求你。”
“求我?”
何胤點點頭:“你可知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蕭練仔細地想了想:“天壇祭祖?”
三日之后就是天壇祭祖,祠部尚書言執禮此時在家,典籍散落一地,鬢發散亂形同瘋魔,實際上他是真的要瘋魔了。
天壇祭祖按儀程分為迎神、獻爵、辭神、飲福散胙,四個階段。迎神還好說,由國中德高望重之人——也就是他自己,帶領百官迎神。關鍵卻是在獻爵一項。獻爵時須由皇上捧爵立于主壇,皇上其后設初獻官、亞獻官、終獻官,同樣捧爵立于主壇兩側。主壇東側與南側又設兩個側壇,壇上設東獻官與南獻官二人,捧帛讀祝。
東獻官與南獻官兩個位置還好說,但初獻官、亞獻官、終獻官都要求以嫡子為獻官。若是沒有嫡子,便是長子、次子、季子。
可這宗室里,太子過世之后就以蕭子良為長,此時蕭子良卻被軟禁西邸。除蕭子良之外,蕭子懋也是嫡子,可還在大牢里。此二人雖被軟禁,被關押,但一直沒有明旨定罪,所以雖然受罰,但又還算不上有罪之人,且此二人并未被貶謫,所以身份還是在的。按理,只要此二人身份還在,在天壇祭祖的時候就應當出面。
為此言執禮連上數道奏章,但皇上都視而不見。眼看祭祀的日子一天天的接近,皇上還是一個暗示都沒有。言執禮心中焦急得快要發了瘋。如今除了蕭子良與蕭子懋,能定下來的獻官只有蕭練一人。
言執禮無奈之下,只好在典籍上尋找一個折中的辦法,但卻久尋典籍仍未尋得只字片語可解,如今已在尋思著如何將蕭練劈為幾瓣,好在各壇上都放上一瓣。
正在言執禮抓心撓肺的時候,去給蕭練送拜帖的小廝回來了。小廝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那張拜帖還有送去的大公雞。
言執禮看著那只大公雞說道:“怎么,南郡王爺不肯見我?”
“不是的,大人。南郡王爺說讓大人放心,他自有法子幫大人。”小廝將手里的大公雞提了提:“至于這只雞,南郡王爺說大人您養只雞不容易,讓您自個留著。”
言執禮有些疑惑地看著小廝:“原話?”
小廝認真道:“是原話。”
“他能有什么方法幫我?”言執禮雖然貴為尚書,當是祠部尚書這樣的位置,形同虛職,也只有在各種祭典的時候才能體現出他一部尚書的價值。是以朝中之人對言執禮恭敬有加,卻從未想過要拉攏。言執禮十分奇怪,一個名聲不怎么好的小王爺怎么愿意幫自己,還是免費的。
他想求蕭練幫他去探探皇上口風,不過他對此本來就沒報什么希望的。且不說全京城都知道這個南郡王爺性格乖張,做事全憑自己喜好,另外言執禮對這個南郡王爺一向并無好感,他大鬧崇安陵的時候,言執禮可是在場的。并且生人祭祀一事,王融也曾來問過言執禮。關于生人祭祀一事,言執禮也是考據了古籍,給了王融一個肯定的答案。所以蕭練大鬧崇安陵的時候的當時也是打了言執禮的臉。
還有前段日子,蕭練日日帶著一只大黃狗步行到宮里上朝,更加讓言執禮憤怒。皇宮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居所。蕭練此舉簡直是對皇權的藐視,對天子的大不敬。
現在若不是言執禮實在沒了辦法,而朝中能與皇上說上話的就蕭練一個,言執禮是不會去求蕭練的。可是現在看來,這南郡王爺除了紈绔了點,無理了點,鬧騰了點,好像也沒有那么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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