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南枝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壇祭祖5

蕭子良在乎自己的聲明,可蕭子敬不在乎:“二哥,你若是去救法身的,為何守在陸良遲遲不往前走?”

“五弟,驚馬槽里古古怪怪,本王不是沒有派人進去,只是派出去的人都未歸來,想必都是被那怪物吃了。你怎可如此看你二哥?”

“你是派人去救援的,還是去探明情況想要乘機殺害法身的?你若是去相救的,為什么在見到南郡王妃時又要綁了王妃?”

“五弟你莫要血口噴人!莫非你也是被那妖女迷惑了不成?本王當初見只有南郡王妃一人走出驚馬槽卻不見法身,本王只是心中奇怪,要南郡王妃帶本王去找法身而已!”

“二哥,你我打了許久的肚皮官司。我自問贏不了你,如今我只是要實話實說,二哥若要狡辯大可等我說完了之后慢慢狡辯。”

“你!”蕭子良氣結。他們自驚馬槽回來,對驚馬槽一事只撿著簡單的跟皇上說了一些,畢竟是手足相殘的事情,還是不要吵到圣上那去才好。何況蕭練也不想多提陰兵一事,這件事大家就心照不宣地揭過了。可現在被蕭子敬在這種場合直接講了出來,真是一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管他蕭子良如何生氣,蕭子敬卻是面無表情。或者說,蕭子敬的表情有些如釋重負。蕭子敬繼續說道:“父皇,我那時見二哥要對南郡王妃不利,便前去相救,就在此時,我們聽到了怪物的吼聲從驚馬槽傳出。那吼聲的確可怖,我們所在的山谷離驚馬槽不遠,就趕緊往陸良撤退。沒想到還未到陸良就遇到了七弟帶兵將我們堵在山谷。七弟還在山谷中對我們下了手,二哥的府兵大半都死于七弟之手。”

皇上越聽臉色越難看:“云端,你說的這些可是真的?為何之前朕沒聽你說過。”

蕭子敬一掀衣擺跪了下去,朗聲道:“因為兒臣有私心。”

“什么私心?”

“因兒臣與二哥相爭,放不下那些功名利祿。兒臣也顧念手足之情,不忍父皇傷心。”

“那你現在如何又不怕朕傷心了?”

“因為兒臣錯了。兒臣不能一錯再錯。兒臣不愿做個不忠不義之人,不愿做大齊的罪人。有宵小之輩想在列祖列宗面前害我蕭氏宗親,如今兒臣不敢再瞞。當時是七弟下了殺手,死的人太多,血腥味將那怪物引了出來。那怪物實在太過兇殘,我軍將士根本無法與之匹敵,唯一只有南郡王妃不受怪物侵擾。是南郡王妃用自身鮮血逼退怪物,又命人破了山谷兩邊懸崖,自己冒著被活埋的危險,才將我軍將士救了出來。”

王敬則見蕭子敬說出了全部真相,趕緊裝出震怒至極的模樣:“居然有這等事!原來竟陵王受傷另有隱情。王爺你怎能為了手足之情隱瞞這么重要的事?”

蕭子良跪伏在皇上腳下,涕淚零下:“父皇,你知道的,我與七弟從小就感情深厚,當日事發之后,我雖然傷心,但是還是不忍心見七弟獲罪啊。何況七弟私逃江州,身負抗旨之罪,若是要罰,也能罰了。此事兒臣隱瞞了父皇,兒臣知錯了,但是五弟說的那些什么要殺害法身的事情,兒臣絕對沒有做啊。兒臣才剛遇到南郡王妃還沒問清楚法身的消息,就聽到了怪物的哭聲。兒臣的確是被那怪物的聲音嚇到了,后面的事,兒臣就只記得在逃命,別的都不記得了。”

王敬則附和道:“皇上,臣雖未親歷驚馬槽一役,但臣常年征戰,參與的戰役也不少,知道在戰場上,戰勢瞬息萬變,有些時候不可聽信人的一面之詞。倒不是說謊,而是每個人看到的,聽到的皆有出入。不過從安陸王的言語中,臣倒聽出一點,安陸王說那怪物傷了不少我軍將士,唯獨不傷南郡王妃,那么妖女一說,并非是虛言。”

“王司空,莫要曲解本王的意思。”蕭子敬厲聲呵道:“本王雖不知為何那怪物不傷害王妃,但那怪物絕不是王司空口中說的妖物,所以南郡王妃絕對不是妖女,御龍一說更是無稽之談。”

“安陸王,你為何如此篤定?安西軍尚不能敵的怪物不是妖又是什么?竟陵王麾下的將士也都看見了,那怪物為龍形,安陸王既然要說實話,何必撒謊?”

蕭子敬抬頭看著皇上道:“皇上,兒臣并未撒謊。”蕭子敬從懷里拿出一片如黑色貝殼樣的東西:“兒臣在回京之前繞道去了一趟陸良,在我們曾經遇到怪物的地方找到了此物。漢朝曾有書記載,’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臨淵’。請皇上細看,此物絕非龍鱗,這是四足蛇的鱗片。”

“何胤,你上來看看。”

何胤恭敬道:“啟稟皇上,此事臣需要避嫌。臣也曾去過陸良,當時臣到陸良到得晚了,并沒有看到。臣既身在此事之中,說的話臣怕有人不信。朱公公熟讀典籍,學富五車,論學問,臣也時常請教朱公公解惑,皇上可讓朱公公辯個明白。”

朱壽受寵若驚,連忙謙虛道:“祭酒大人折煞老奴了。“

皇上將那枚鱗片拿起,在陽光下看了看,純黑的鱗片在陽光下一點光都不偷,堅硬非常。“朱壽,你過來看看。”

“是。”朱壽恭敬地將鱗片接了過來,仔細看探了一番,微微笑道:“皇上,荀子曾說過‘螭龍為蝘蜓,鴟梟為鳳凰’。如此說來,龍與四足蛇原本就是同宗。不過老奴以為,龍之所以為龍,而非四足蛇,定有其易于常物之處。龍是與神明接近的東西,如果說這是龍鱗的話,老臣覺得實在是過于普通了,似乎就只是大了些而已。”

皇上看著王敬則,沉聲道:“王司空,你怎么說。”

王敬則還能怎么說?朱壽這話說得像是大家都不得罪的樣子,但話卻說得巧妙。說龍與四足蛇原為同宗,又說了此鱗片十分普通,他此時又怎么還能堅持說這陸良的怪物就是龍?那不等于說龍不過是俗物。這話給他多少顆腦袋他也不敢說啊。

王敬則作為一只老狐貍,倒也一點都不慌:“老臣并未親眼見過,也是聽信了傳聞。只是事關重大,老臣必然要問個清楚。”

皇上懶得再跟王敬則多言語,轉頭看著蕭子良問道:“在陸良,是老七的人動的手?”

蕭子良臉上淚痕未干,此時不甩鍋更待何時?趕緊扯著皇上的衣襟說道:“父皇,七弟一時鬼迷心竅,你就饒了他吧。”在蕭子懋殘害手足面前,自己想要綁架何婧英那點事,根本就無足輕重。

皇上將自己的衣襟收回,冷冷地看著蕭子敬:“你跑去陸良做什么?”

蕭子敬坦然道:“為了拿到二哥傷害法身的證據,好參上一本。”

“好,真是朕的好兒子,一個個都是好兒子。”皇上一臉陰郁的回頭看著在一旁如老僧入定般的蕭子懋,心中越來越氣,若不是此子胡鬧,他能在百官面前丟了蕭氏的臉面嗎?皇上幾步走上前去,一腳將蕭子懋踹下臺階去。

眾大臣原本心懷鬼胎,蕭子良失勢不少大臣跟著受了牽連。蕭練在殿前那一跪將原本支持先太子的那些老臣們,人心收盡了。蕭子懋此番和王敬則合作,打的正是這個釜底抽薪的算盤。若是皇上要殺何婧英,蕭練必會阻止,西邸一黨自會想盡辦法借此機會將蕭練一舉拉下馬來。

對蕭子懋來說,他一個階下囚在王敬則提出此計劃的時候根本沒得選。要么窩窩囊囊做一輩子階下囚,做一輩子發配江州的王爺,要么此番與蕭子良合作,為自己重新回到朝中打下基礎。可沒想到自己與王敬則的這番釜底抽薪的做法,柴火還沒抽走,先就把鍋打翻了,燙水淋了一身,還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著。

皇上將蕭子懋踹下祭壇,還不解氣,一想起這個熊孩子不僅讓蕭家顏面盡失,還裝自己老子,更是氣得發抖,又狠狠地一腳跺在蕭子懋的臉上。蕭子懋頓時臉上腫起老高,嘴角也落下血來。

皇上一怒之下從侍衛身上拔下刀來,高高舉起,想立時就結果了這個熊孩子。

這祭壇上下,哪里還有人愿意救蕭子懋。只有站在女眷一側的裴婉昔跌跌撞撞地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擋在蕭子懋的身前,將蕭子懋護住:“皇上,求皇上饒命。王爺是有錯,但他是您的兒子啊,他做這些也是為了您啊。”

“為了朕?”皇上氣極反笑:“那還是朕的錯了?”

裴婉昔跪伏在地上:“皇上,他是您的兒子,他仰慕您,他想要有一番作為,皇上若不是因為這樣,他也不會犯錯的啊。”

蕭子懋將自己嘴角的血擦去:“不用再說了,錯了就錯了,大不了我就去找我母后好了!”

一提到武穆皇后,皇上那眼中的殺意總算是淡了一些。

裴婉昔趕緊說道:“王爺,你可不能這樣說,母后也定是希望你能好好陪著皇上的。”

果然裴婉昔這么一說,皇上的心就軟了下來。先太子已經過世了,如今只剩下蕭子懋這一個嫡子。皇上殺意去了,怒意卻未消,指著蕭子懋罵道:“你給朕滾!朕不想再看見你!今后朕不許你踏出江州一步,永世不得回京!”

朱壽顫顫巍巍地扶住皇上,趕緊對裴婉昔和蕭子懋使了個眼色。裴婉昔趕緊將蕭子懋扶起退了出去。

何婧英心中冷笑,費了那么大勁,還是幽禁江州。

蕭子懋走后,皇上回頭看著蕭子良,余怒未消:“還有你!做的那些好事!對你的親侄子也能下得去手!”

蕭子良慌張道:“皇上,兒臣冤枉啊,兒臣真的是去救法身的啊。”

蕭練冷冷地對蕭子良說道:“二叔,這么說,難道我還欠二叔一個人情了?”

蕭子良趕緊對蕭練說道:“法身,你可不要聽信了小人胡說。”

“二王叔說笑了,眼睛長在我自己身上,我自己看見的那還能有假?”

“夠了。”皇上冷冷地盯著蕭子良:“還嫌不夠丟人?站起來!”

蕭子懋已被侍衛帶走,但這祭祀不過才進行了一半而已。皇上一斂怒容,仿佛方才的鬧劇不曾發生過一樣。只是站在眾臣最末端的大臣都能感覺到此時的皇上,比之任何時候都更為可怕,即便站在皇上都看不見的地方,呼吸也不敢重了。

皇上吩咐道:“云長,你來代云昌的位置。”

言執禮幾欲昏厥,伸手一直在自己腿上用力掐著,將一條腿掐得青紫,方才讓自己保持了清醒。接下來的儀程,辭神、飲福散胙,言執禮雖然將自己該講的臺詞背得熟,但再也沒了那種聲如洪鐘的氣勢,氣息奄奄。不過這時候再也沒人去計較他失職。一場由言執禮熬了數日布置出來的祭祖儀典,就此草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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