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事情不如表面上那么簡單,內里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要處理,顧氏最近夏熱頭痛,便由程嵐和程岱扶去瀟湘院休息了。
剩下的,便由孟姨娘,程岐和程衍選擇。
首先是飛來橫福的分緞坊。
既然現在歸長房了,那就算不得是緞莊的附屬品,雖然規模小,但是可以緩緩的做大做強,求成不急在一時。
程衍將其更名為銜花緞坊。
其次是府內人員的分配問題。
顧氏和孟姨娘一向說,伺候的人在質量,不在數量,所以去避暑莊后,他們只打算帶一些貼身的,后續再去奴隸所,買一些底細干凈的回來伺候。
至于那避暑莊的名字,也經顧氏的口,改為青泉山莊了。
剩下的細枝末節,處理好了已經是深夜了。
因著分家的事情,整個國公府都一片死氣沉沉,大家的情緒不是很好,蘅蕪院的程老夫人也沒有叫他們去用夜食,在各自屋里吃了,也就要睡了。
再有不到一個星期,就到小暑了。
這個家。
終于要分裂了。
將事情和顧氏都交代了后,程岐出去蘅蕪院,彼時夜幕深沉,星子閃爍的像是眨眼般,她情緒有些沉悶,便叫伺候的青苗先回去汀蘭水榭。
“姑娘。”青苗有些不放心道,“這太黑了,奴怕您迷路。”
程岐接過旁邊看門小廝遞來的燈籠,笑道:“你放心吧,我一個人走走,待會兒就回去,你先回去叫月盈他們備些吃的,我有點兒餓了。”
青苗這才答應,轉身離開。
程岐則一個人在這府里沉默著漫步,不知不覺走到了后花園,那園湖像是鏡子般反射著月亮的光,使得旁邊的石亭極其亮堂。
程岐抬頭,卻無意間的看到一人。
那端莊靜美的模樣。
是程姝。
“玉兒姐?”
程岐不解的說道:“你怎么在這兒?”
程姝瞧見她來,也有些驚訝,她本意也是散心來了。
“我……出來坐坐。”她道。
現在長房和三房鬧得僵,程姝的語氣有些難掩的尷尬。
程岐到沒在意,走過去坐下,瞧著桌上散落的算籌,不知道是誰白日在這里閑玩解悶兒,臨了卻忘了拿走了。
她拿起一根來,是木制的,帶著一股好聞的幽香。
“阿岫。”
程姝打量著她,遲疑幾秒,才說道:“分家的事……”
“我和程衍都是公平著來的。”
程岐頭也不抬的打斷她的話:“雖然,以后的日子不會像現在這樣富裕,卻也是衣食無憂享盡榮華了。”抬頭淡笑,“玉兒姐你不必擔心。”
程姝一愣,程岐這話聽起來實在是刺耳。
“我不是想說這個。”她訕然道,“冒然提分家,是我爹的不是,但是今日程衍的冒失之舉,也實在是太沒規矩了,大伯的遺囑,說撕就……”
“玉兒姐。”程岐冷淡道,“這件事情,我母親并未說什么。”
程姝又是一怔,旋即失意一笑。
程岐這話很明顯了。
連顧氏都沒追究,她一個外甥女,又有什么資格指手畫腳。
“阿岫。”程姝思忖幾秒,復又開口道,“雖然咱們兩房的關系……一向不是很好,但話說回來,咱們畢竟都是程家人,都是祖父的兒孫后人,就算現在鬧分家了,日后也千萬不要生分,咱們還是一家人。”
一家人。
程岐突然覺得惡心。
這都什么時候了,面前的人居然還能如此冠冕堂皇的說出這種話,明明是你爹先撕破臉的,做姑娘的,還妄圖兩邊都拽著,保持著詭異的和平。
“玉兒姐。”
程岐疲憊的不想說什么,只起身說道:“我回去了,你也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阿岫!”
程姝臉上閃過些痛苦,然后同樣起身叫住她:“姐姐不是那個意思。”低頭復又抬頭,眼睛逐漸紅了,“不管怎樣,我不想咱們兩家鬧得太僵。”
程岐沒有轉身,只臉色冰冷的沉默著。
這份沉默,幾乎要壓垮程姝。
對于家庭。
程姝的態度和程嵐是很像的。
都隨程老夫人。
那便是,表面的家宅安寧是最重要的。
無論里層的肌理,撕裂成了怎樣。
“阿岫。”
程姝嘆了口氣,上前兩步,不安的捏住程岐的袖子。
“我……不想讓你們搬出去,不搬出去……”
“不搬出去又怎樣!”
程岐忽然暴怒,猛地打開她的手,轉身怒斥道:“給你機會!讓你再次趁我不備劃傷我的臉嗎?”
這一句話排山倒海而來,程姝頃刻間臉色煞白。
“阿岫……”她眼露悲戚,“你說……你說什么?”
“還在裝,還在裝!”
程岐的精神也很痛苦,這種痛苦,多半來源于被背叛的憤怒:“程姝!你到底要裝到什么時候!”再也忍不住,掐住程姝的下巴,“我問你,你去年劃傷我臉的時候,怎么不想著,咱們是一家人!咱們都姓程!”
程姝渾身發顫,呼吸都被嚇得不暢快了,她緊張的握著程岐的手腕:“阿岫……你聽我解釋……”
“我不想聽。”
程岐松開手,面無表情的說道:“程姝,從此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從前的事我不追究,但若有下次,無論何時,我都會千萬倍奉還。”
程姝唇瓣顫抖,又死死咬住。
程岐的情緒也有些激動:“程姝,我曾經以為,這個府里,你是真對我好。”
說罷,轉身離開。
望著那人消失在黑暗中,程姝整個人虛脫的跌坐在地上,清淚連連,她被方才的程姝給嚇到了,劇烈的咳嗽兩聲,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
程姝抬頭,微一愣神,旋即小聲道:“明玉?你怎么在這兒?”
譚白將她扶起來,淡淡道:“我是來替代陸二的。”他低頭打量著程姝下巴上的紅印,皺眉道,“程岐打你了?”
程姝搖了搖頭,表情仍是悲痛而不舍的。
譚白沒說話,只把她抱得更緊些。
不知過了多久,程姝緩緩的松開譚白,眼角的淚水也已經干涸了,待她再睜開眼時,那一對深褐色的眸子里,多了些早已經出現,卻苦苦壓抑著,終于釋放的復雜東西。
“我是真心對她好的……但她……已經……不會再信了。”
汀蘭水榭里,程岐坐在拴在二樓窗臺下的秋千上,一言不發。
青苗在旁邊看著,也不敢多嘴。
程岐回來后,備的點心也沒吃,始終一言不發
青苗理解,分家畢竟是大事。
更何況,這次能順利分家,甩開三房,代價實在是有些大。
活脫脫的讓出四莊產業。
程岐是長房唯一的掌上明珠,那些可都是大爺留給她的嫁妝,意義不同。
“姑娘……”
“小岐。”
青苗正想勸程岐回三樓歇著,忽然聽石橋的方向有人說話,抬頭看去,程衍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手里還拿了一個荷葉包,不知道是什么。
程岐也疲倦的抬頭,疑惑道:“你怎么來了?是不是還有什么沒處理好。”
“有。”
程衍過來,二話不說,拉起程岐就上了三樓。
程衍按著程岐坐在帳床上,打開荷葉包,里面是程岐愛吃的切片肘子,冷淡的說道:“晚上沒吃什么吧,把這個吃了,還熱乎著呢。”
程岐不解:“你不是說有事情沒處理好嗎?”
“就是這個。”
程衍淡笑道:“我去廚房,龐婆婆說這肘子剩了些,得抓緊處理。”
程岐撲哧一笑,拿起來一片塞進嘴里,咕噥道:“好吃。”猛地抬頭瞪眼,“這么說來,龐婆婆必須得帶去青泉山莊啊,你可別忘了。”
程衍平和道:“你放心吧。”將這事情解釋道,“實話和你說吧,正是龐婆婆在路上截我,送了這肘子,說要和咱們走。”
程岐放心的點了點頭,但吃了兩三片后,也沒什么胃口了。
方才和程姝的那場撕破臉的對峙,讓她心里很不舒服。
程衍打量著她:“大事?”
“小事。”
程岐搖了搖頭。
程衍聞言,沒有繼續問,拿過一旁的帕子給她擦著手。
擦著擦著,他忽然聽到了些抽噎的聲音,抬頭,發現程岐噙著眼淚,死死的咬著嘴唇,沒出息的說道:“別看我。”
程衍平靜一笑,伸手在她的耳后,靜靜道:“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程岐本來都要把眼淚收回去了,聽到這句話,瞬間淚崩。
程衍一愣,旋即苦笑著把她摟在懷里,吻了吻她小巧的耳朵,小聲道:“安安心心的嫁給我,這輩子,我不會再讓你掉一滴眼淚的。”
程岐吭哧兩聲,點了下頭。
程衍摸著她的背,順著耳朵吻到下巴,直到脖子……
程岐覺得不對,一把推開他,紅著臉道:“注意尺度。”
“我本來也沒想做什么。”
程衍又笑了笑,瞧著她不再哭了,也放下心來,索性起身坐去軟枕邊,看著她小心的縮進被子里,說道:“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程岐伸出一只手出來,攥著程衍的衣角。
那人握著她的手。
“睡吧,我陪著你,我守著你。”
不到十分鐘,程岐便睡著了。
程衍盯著她,忽然皺眉。
“睡覺還流口水。”
他十分嫌棄的說。
程衍想要離開,卻發現衣角被攥著抽不出來,便伸手拍了一下程岐的腦門,那人在夢中咕噥兩聲,吃痛的松開口,轉過身去。
程衍這才得以起身,又嫌棄又發笑的下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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