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兒沒給你添亂?”徐惠將思緒收回,笑道:“她該不是一路都躲在房間里沒有出門吧?”
徐惠不相信,嬌生慣養的徐玫,能受的住。
“玫兒啊,她的確沒有怎么出門。”徐立前有些沉痛:“若是能不見,誰又愿意見。”他看向徐惠:“你不是連去都不肯去?”
說的就像是徐惠更加承受不住似的。
“我不是另外有事嘛,哪像玫丫頭那么閑的。”徐惠不愿承認這一點,開口辯駁道。
徐立前想起此行之中徐玫的種種表現,有些不滿意徐惠對徐玫的輕視和偏見,道:“玫兒現在已經長大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這么說她?她很不錯的。”
“好吧。她不錯。”徐惠沒有反駁,卻也沒有認真。
初雪之后,真正的冬天就來了。
新帝二年的冬天十分平靜。從邸報上看,大夏上下,朝廷內外,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事情發生。“太平監”這三個字,被寫在其中一張邸報的小小角落里,毫不起眼。
清查了一些貪官污吏,全部都是品級不高甚至不入品的小吏。
但卻是直接殘害一方,欺壓百姓之人。
處理了這些人,老百姓們無疑是叫好的,仿佛看到了青天白日再現人間。于官場而言,這些微末的小角色也同樣引起不了任何的動蕩,于是冷眼旁觀抑或悠閑附和,十分平和。
北方,康帝的病情似乎得到了控制,但依舊處在危險之中。隨著大康的平靜,其他勢力也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一片平靜之后,正月里過了,二月里過了,春闈開始了。
京城。
“胡不為”
皇榜已經昭告了三日,早有差役將喜報送到了所有新科進士的手中。因此,貢院里已經沒有了多少看榜單的人。
胡不為瞇著眼睛,細細將榜單從上看到下面,仿佛是記清楚了,才轉身離去,面上浮動出滿意的微笑。
終于,再不會出變故。
“你的文章,當得起這個位置。”周太傅緩緩走到他身后,語含贊賞。
九公主女扮男裝跟在周太傅身邊,揚起下巴向胡不為道:“沒想到你的水平當真不錯。”
“都是老師栽培看重。”胡不為忙道。
周太傅搖頭:“你拜在老夫門下的時日很短,能有這種成績,是你自己多年苦修的原因,與老夫關系不大。”說罷,他轉過身,似乎胡不為跟著自己向外走,邊走邊道:“殿試準備的如何了?”
“學生正在努力調整心態。”胡不為道。
周太傅點點頭:“你根基扎實,又不是死讀書之人,只要心態不出錯,殿試對你來說,不會出問題。”他看向胡不為,道:“小子,好好努力,希望幾年后的大夏戶部,能看到你在挑大梁。”
胡不為激動地道:“多謝老師。定不辜負老師的期望。”
周太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上了馬車。九公主上下看了胡不為幾眼,似乎不明白周太傅為何如此看重胡不為,但她驚疑之后,朝著胡不為微微一笑,輕盈地上了馬車。
“老師。”九公主道:“您覺得胡不為幾年后真能執掌戶部?他會不會太年輕了?”
周太傅搖搖頭:“天資卓越之輩,非常人所能度。徐元真十五歲領船出海,十八歲便讓徐家翻身立足,二十歲執掌徐家便讓徐家成為海上霸主……胡不為的天資和運氣的確是不如當年的徐元真,但只要給他展示才能的機會,他也不會差太多。”
“三五年之后,老夫年歲越大,精力難免不濟,必須要從戶部瑣事之中脫身出來。”周太傅道:“老夫觀察幾年,有能力有潛能接下這個擔子的,也只有胡不為這個年輕人了。”
九公主聞言,眼中閃爍出一抹異色。
周太傅抬眼將她的神情收在眼底,淡淡地道:“公主是否也看上了他?”
九公主怔了怔后,俏臉升騰出一片紅云,卻傲然大方地道:“老師慧眼如炬。”
她長大了,總有嫁人的一日。
本來,身為公主,就很有可能被送出去與他國聯姻或者和親。九公主想過了,以前大夏強盛的時候公主們下嫁之后地位還能不錯,但現在大夏弱了,她極有可能會被犧牲送到敵國去!
那顯然不是九公主想要的。
那么,她替自己打算的話,看上胡不為,實在很正常。
“本來,殿試時候,有卓越才華的年輕人被當場賜婚公主,就是一樁美談。”
胡不為這個人么,勉強也能配得上她。
九公主咂摸了一下唇,再次點點頭。
“九公主。”周太傅向九公主露出一個歉意之色,搖頭道:“老夫不贊同您這個主張。”
“啊,為什么?”九公主愣住,不禁有些激動:“難道老師是已經想好了要將本公主送給哪個小國去了?您也是我的老師!”
她紅了眼睛,咬唇道:“難道老師不知道我若是嫁出去,會面臨什么樣的形勢和下場!”
周太傅微微搖頭:“公主多慮了。老夫之所以反對,是因為對胡不為,老夫另有安排。”
九公主再次愣住:“老夫的意思,您給他安排了終身大事?為什么啊!”
她第一時間想到了周汐兒,但又立即否定了。
因為同樣是兒女私情的話,周太傅不會為了自己孫女就與九公主搶人。他身份貴重,權柄貴重,但卻從來都恪守君臣身份,并不輕易僭越。
“這一點,老夫不便向公主解釋。”周太傅猶豫一下,道:“不過,老夫也可以告訴公主,老夫希望他能娶到徐氏女為妻。”
徐氏女。
九公主冷靜下來,沒有向周太傅纏著追問答案,而是皺眉沉默,思索了許久。
江南。
三月里,春光燦爛,紅花似火。
這一日,春闈喜報傳到了姑蘇,新科狀元胡不為走馬觀花榮歸故里!鑼鼓喧鬧了整整一天,地上爆竹的紅紙屑撲了厚厚幾層,在被晨露打濕之后,似乎比春花還要紅艷!
“來了!狀元郎來了!”徐立前領著徐家幾個年輕人站在徐宅前面迎接,在胡不為翻身下馬之后,快步迎上去給了胡不為一個重重的擁抱,笑道:“狀元郎蒞臨,蓬蓽生輝!”
“立前兄這是寒磣我呢。”胡不為露出熱情的笑容,故意抱怨了一下之后才與徐立前分開,而后與徐家過來的幾個年輕人一一擁抱一番,連番寒暄,十分熱鬧。
“各位,各位。”胡不為整理了一下衣服,抱拳行禮,道:“待我拜見了長輩,再與大家喝酒聊天,大家等我一等,等我一等啊。”
“成,狀元郎忙正事去吧。”徐立復道:“若是待會兒再有時間,再到族學找我們。恩,這里你也熟,不用這么客氣。”
“這話我愛聽。”胡不為道:“大家都不用客氣,呵呵。回見,回見。”
徐立前等著胡不為告別的其他人,便領著他朝梧桐苑拜見徐夫人,邊走邊贊道:“二十二歲的狀元郎,翻翻史書也沒有幾位!胡兄,你真成啊!”
“沒有幾位,那不是還有幾位呢嘛。”胡不為笑著道:“這嚇著你徐公子吧?就你們徐家這地位,別說我小小一個新科狀元最多也就掛個六品官的人,就是三品四品的官,在徐家面前也不算是個什么,是不是?”
比起從前相見,身為狀元郎的胡不為,意氣風發之下,說話也自信風趣了許多。
“夸張了啊。”徐立前搖頭道:“只是徐家現在的生意和產業,很少與官府接觸了而已,哪里敢不尊重大人們了。”
胡不為笑了笑,沒有再就此反駁。他左右看了幾眼,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低聲問徐立前道:“徐兄,惠妹妹不在府中?”
“惠兒在梧桐苑等著呢。”徐立前見胡不為提起徐惠,有些猶豫不決,試探問道:“胡兄這次過來,只是要拜見我母親么?冒昧問一句,你還有沒有其他事情?”
胡不為頓住腳步,看向徐立前,露出笑容:“瞞不過立前兄。我這次來,也算是小有功名成就傍身,想代表我自己,親自向徐家提親。”
果然。
徐立前露出一副恍惚之色,面上遲疑,很不好看。
“怎么了?”胡不為怔住。
徐立前道:“胡兄,我建議你還是先與惠兒見過之后,再談提親之事。”
胡不為怔愣許久,才黯然抿唇,道:“我知道了。多謝立前提醒,我不會魯莽的。”
徐立前聞言,拍了拍他的臂膀,權作安慰,什么也沒有說。
兩人一路沉默,走進梧桐苑之后,才又不約而同地各自收拾好了情緒。
徐惠站在堂屋外,看到了胡不為走過來,迎著他沉痛的疑問的目光,露出一個淡淡的禮貌的笑容,向胡不為欠身示意。
胡不為走上前,走到徐惠身邊,低著頭看著她,停頓了幾息,才開口道:“惠小姐太客氣了。”
徐惠垂首斂目,道:“胡兄請進。母親正在等你。”
言語平淡,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胡不為從徐惠身邊經過,走進了堂屋。
徐夫人坐在主座上,平和地看著他,道:“恭喜不為高中狀元。你年輕輕輕,一路走來,也不容易。”
胡不為鄭重拜了拜,道:“承蒙夫人和先生關照良多,方才有不為今日只榮耀。夫人,請受不為一拜。”
“不必。”徐夫人口中說著,卻沒有避開胡不為行禮,平和地道:“你有幾日,是你的天資和努力,與他人沒有太大的關系。”
徐夫人隨口問了胡不為幾句春闈如何和京城狀況,又隨意關心了幾句胡不為的前程打算,便打發了人,道:“……你們年輕人一起局去吧。立行,客人交給你了。”
“母親放心。”
徐立前和胡不為告退離開,而徐惠卻仍舊留在了屋里,沒有跟出來。
胡不為回頭看了一眼,眼中似乎暗淡。
“你不出去?”徐夫人問徐惠道。
“我想在您這里多待一會兒。”徐惠低聲道。
就算之前坐下了決定,此時當真看到胡不為站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如同質問,她心中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胡不為的條件不錯。”徐夫人平淡地道:“你若是不外嫁只招婿,絕不會有更好的人選了。”
肯入贅的男子,再優秀,也肯定有某一方面是羸弱的。哪怕是因為真心愛慕心上人而甘愿放低身份追隨,這種性格,也難免要被看弱,被人詬病。
真正優秀如胡不為的,自己就能打拼出一番成績,是萬萬不肯依附于人,做上門女婿,斷掉自己姓氏傳承的。
她與夏長淵……算是特例。
恩,嚴格地說,夏長淵的身份和能力,還是與她徐元真稍微差點兒距離的。只是因為夏長淵心性想法不同,才拉升了他的個人魅力,成為了能配得上她合作的人。
徐惠當然也清楚這一點。
她咬了一下唇,道:“我若不愿將就,那一輩子不嫁也是選擇。總之,娘,我不會離開徐家的。”
“你既然心中堅定,又何必害怕與他面對面。”徐夫人端茶,道:“你出去吧。”
“是。”徐惠行禮,緩緩走出了堂屋,又走出了梧桐苑。
梧桐苑外,徐立前和胡不為還沒有走遠。此時,胡不為正站在幾顆青竹之下,看向梧桐苑,面無表情。徐立前在旁邊感慨輕嘆,沒有打擾他。
看到徐惠走出來,胡不為立即邁步迎了上去,步伐之間,仿佛帶著某種莫名的氣勢。
徐惠頓了頓,但幾乎是立即,她便迎向了胡不為,走了過去。
兩人在小路上相逢,彼此對視,沉默無語。
半晌,徐惠先收回了目光,微笑道:“胡兄怎么還沒走遠?”
“我有話想要問你。”胡不為答非所問,依舊灼灼地看向徐惠,開口問道:“為什么?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我也回答過了胡兄。”徐惠的手指與指腹掐在了一起,面上平淡地道:“沒有為什么。個人選擇不同罷了。”她又道:“胡兄高中狀元,我真的很為你高興。”
(感冒多發,大家當心。別像我一家子,都倒下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