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那么容易。
胡不為動了動唇角,輕聲道:“殿下乃是微服外出……您當真決議要驚動官府嗎?相信殿下一現身,就會被重兵重圍護送回京的。”
他覺得自己算是了解九公主的。
這位公主生在深宮,長在京城大內,偏偏向往外面的山河風光。
這次陪同他行走姑蘇一趟,是她費心求了周太傅同意再經周太傅獲得新帝同意,方才能夠成功的。后面還有好長一段路程要走,她甚至計劃了拐道幾處名勝之地游覽一番,胡不為不相信,九公主愿意中斷旅程。
果然。
九公主用力抿了抿唇,看著湖面,面色陰沉,雙目如火。
良久,她才不甘心地道:“難道就這么算了?我堂堂一公主,竟讓你欺負到如此田地而不得不忍氣吞聲?”
“那要看殿下如何選擇了。”胡不為停頓了一下,又道:“他日殿下平安回京,直接降臨兵部問責就是。以殿下之尊,何必與那些小人物糾纏。”
不論有什么要的難處,公主微服外出,差點喪命大夏境內匪盜盛行地方官府軍隊不作為,這都是實情。這就是實打實的罪名,九公主若要發作,兵部也只能請罪,并退出幾人出來頂罪,給九公主一個交代。
胡不為心知,此時九公主出去之后,找到地方官府,但她怎么鬧,也是沒有結果。浪費時間,又不免惹到一肚子的悶氣,又何必呢?
他們身份高貴,想要做什么,是一句話吩咐下去的事兒,何必赤膊上陣。
九公主咬著唇,依舊盯著平靜的湖面俏臉陰沉,但到底也沒有再說什么“出去之后找人來報復”之類。她默認了胡不為的提議。
胡不為陪著九公主站了一陣,微微施禮后退。兩個侍女都給了他感激的眼神。他笑了笑,找了一個木樁坐下,開始向兩個小廝詢問他們的行李如何。
情況尚不算特別糟糕。
戶籍路引等相關的文書印璽都是洗墨隨身攜帶的,并未丟失。只是有些麻煩的是,換洗衣物日常用具等等放在車上的行李,都沒有了。他們男子可以將就一下,但九公主那里就……
想一想,讓九公主兩日三日不換洗,或者用其他人使用過的餐具茶具寢具,她肯定不能忍受。走出這密林之后,到了市集,肯定都要購買新的。
而問題是,他們沒有多少錢財了。
他的銀子絕大部分都用作了購買車輛和牲畜之用,總共花費掉了二千多兩,那是胡氏傳承到現在最后的一千兩剩余,加上他離京時候從四海酒樓抽調的一千兩,是他所有的財產了。原本,車輛和牲畜到了京城之后能夠變賣掉將這些花費折回來……但如今顯然,二千兩銀子,是打了水漂,再也找不回來了。
這個損失,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不可謂不大。
還在,還算不上絕境。
他回京之后就會被正式授予官職。只有手中有了權利,哪怕朝廷發不出俸祿,官員也總有辦法弄到收入。再說,四海酒樓也能替他源源不斷地產出流水,在他并無急用的情況下,眼下的損失,不會對他的生活產生太大的影響。
只是,擺在眼下最麻煩的是,離開這里之后,如何應對九公主的開銷
他和兩個小廝身上的銀子湊在一起,僅僅兩百兩不到。而九公主那里肯定是身無分文,或許那個宋承山身上可能還有些銀子,但只怕也不多……原本這些銀子足夠他們舒舒服服地回到京城,但眼下丟了其他行李的情況下,再開銷的時候,就要好好算計一下了。
想到這里,胡不為不禁低聲嘆息一聲。
“宋大人。”他將東西交由洗墨收好了,走到護衛長宋承山身邊,見他一臉悲痛,不禁道:“宋大人不必自責……”
宋承山苦笑一下,向胡不為道:“當不起胡公子一聲大人,胡公子稱呼我名字就好。”
“宋兄。”胡不為改了口,依舊十分客氣,低聲將他們眼下的處境說了說,道:“……不知宋兄有什么建議?”
“銀子的話,我這里怕要讓胡公子失望,只有十幾兩的散碎銀子而已。您知道,我們做護衛的,身上并不方便攜帶過多的個人財物。”宋承山道:“至于建議,我當然希望越快回京越好……還希望胡公子能勸解殿下一二。”
“眼下的世道很亂。”宋承山心頭沉甸甸的:“我們只剩這幾個人了,實在是太不安全了。此時若是順利回京,我宋承山估計還能撿回一條命……若是殿下和公子再有損失的話,我就只能交代在外面,回京也是死罪難逃。”
“殿下通情達理,肯定會為宋兄求情的。”胡不為勸了一聲,又嘆息道:“宋兄說的對,我盡量勸著公主走大路吧。”
胡不為將兩個小廝給了宋承山聽他指揮安排巡視,這讓宋承山十分感激,將胡不為謝了又謝。
他們在湖邊足足停留了近一個時辰。
其間,宋承山打了些野味回來,生火烤了烤,讓眾人分吃了。讓胡不為十分意外的是,宋承山身上竟然帶著鹽巴和香料,烤出的野味十分不錯,連九公主也吃了好一些。
“我們這些護衛軍,只要外出,都習慣了隨手帶這些東西。”宋承山似乎放松了些,輕嘆道:“露營的話,總會用到。”
胡不為聞言贊同點頭,覺得自己又有了一點兒收獲,心想,出去之后到了城鎮,他也該備一些這樣的東西在身上?
但可惜的是,他們尚未到達城鎮,他就面臨了要用到鹽巴的境地
中午之后,他們一行人離開小湖繼續出發前行,沒想到沒有走出多遠,危險就再次發生!這一次,他們平靜的走在路上,不知為何,跨在駿馬竟然突然發狂,瘋了一般地離開道路向著密林四散狂奔而去!一路橫沖直撞!
洗墨和觀硯年紀小身手不夠敏捷,眨眼之間就被發瘋的駿馬帶入了密林不見了蹤影!那兩名女侍衛一個及時跳下了馬有驚無險,而另一個卻因為馬匹一發瘋就猛然撞上了一邊的大樹,整個人跟著摔出去撞上大樹之后落在地上又被瀕死癲狂掙扎的馬匹砸斷了腿!
胡不為第一時間就從自己的馬上飛身而起,直接跳到九公主的馬上,抱著她下馬滾落在地!
宋承山也臨危下馬,臉色白了又白!
只是一瞬間!
一切就發生在一瞬間!
只是眨眼之后,他們七個人就丟了兩個,傷了一個!七匹上好的駿馬就只剩下不遠處倒下掙扎口吐白沫的一個!其他都沒了影子!
胡不為緊緊抱著九公主,護著她滾了好幾下,才摟著她坐起來,呆呆地看著發生的一切,灰頭土臉。
“殿下,您沒事吧?”宋承山很快反應過來,沖過來問道。
胡不為似乎這才回過神,連忙松開懷抱,并將九公主攙扶起來,低聲道:“方才形勢危機,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無妨。”九公主俏臉一片冰冷,卻也因此顯得十分冷靜,抿了抿唇,道:“快去看看春水怎樣了。”
這兩名女侍衛也是她的貼身大宮女,自幼伴隨她一同長大,習練了一些輕巧的功夫,能出其不意傷人,算是不錯。一個叫做春水,一個叫做秋意。但她們長在深宮,跟在九公主身邊,何曾經歷過什么險境!剛才變故發生之時,她們根本沒能及時反應!
秋意聞言,趕緊過去查看。
春水俏臉失色,抱著腿,看起來十分痛苦。
秋意替她檢查了一番,面色也有些不好,道:“應該是斷了,婢子不能斷定。”
“春水姑娘,冒犯了。”宋承山蹲下來,在春水腿上按捏了幾下,搖了搖頭。
“怎么樣?”九公主走了過來。
胡不為跟在她身邊,離了幾步遠。
“的確斷了。”宋承山沉聲道:“春水姑娘需要立即接骨。只是卑職手藝不精,不敢嘗試。恩,姑娘堅持一陣,待出了這林子,找到正骨的大夫,一日之內,都不算晚。只是,不論怎樣,春水姑娘都不能行動了。而且我們現在既沒有牲畜也沒有馬匹……”
“秋意,你受累,背著春水出去。”九公主立即道。
春水沉聲應“是”。
“我們的馬是怎么了?”九公主冷聲道:“好好的,怎么發了瘋?”
此時,旁邊倒地的那匹馬像是筋疲力盡了一般,不再掙扎,躺在那里粗聲喘著氣,嘴邊還殘存一些白色泡沫,偶爾低聲嘶鳴,看起來十分可憐。但看它大大的馬眼之中竟然已經恢復了清明一般,看著前來檢查的宋承山,依戀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宋承山輕輕拍了一下馬兒的腦袋安撫了幾下,而后翻查了一番眼耳口舌,又抹了一下涎沫聞了聞,臉色立即十分難看。他緊跟著檢查了一下馬匹的傷勢后,才站起身。
“殿下,卑職該死。”宋承山垂首請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這一次,他怕是逃不脫了。可笑他之前還以為這一趟是輕松的差事,給上頭塞了銀子才搶到了這趟活兒,想要借此機會在九公主和新科狀元面前露面攀上交情,而后能飛黃騰達的……
“說。”九公主沉聲道。
“看馬兒的樣子,應該是之前在湖邊吃的什么青草之中被人刻意下了毒……”宋承山心中生出些詭異之感,突然覺得,仿佛是暗中有人刻意針對他們這一行一般,使用種種手段,目的仿佛就是要將他們留在這里?想到此處,他心頭顫了顫,繼續請罪道:“卑職忽于檢查,中了暗算,讓公主受驚、春水姑娘受傷,卑職罪該萬死。”
“你說是有人在暗算?何以見得?”九公主冷靜問道。
“回殿下,卑職之前檢查過湖面草地,并未在其中發現有馬兒不能誤食的幾種草類。請殿下您仔細看這匹馬,離它剛才猛然發瘋不過是一小會兒,它卻已經安靜下來,除了撞擊造成的傷勢外,它再沒有半點異常了。”
“卑職覺得,這應該是某種特殊藥物才能造成的效果。目的怕就是為了我們的七匹馬。”宋承山道:“有人想要我們的馬兒,卻武力低微不愿與我們直接沖突,這才采取這種對他們來說較為穩妥安全的方式得到它們。”
他看向胡不為,沉痛地道:“至于胡公子的那兩名隨從,若沒有及時從馬上跳下來的話,此時不是受傷,怕就是被人拿住了。”
更有甚者,是遭受多人圍攻,而丟了命。
胡不為臉色更加難看,環視四周,道:“我的身份文書之類都在他們身上。”
這些東西十分重要。雖然不至于到丟了這類文書他無法證明他就是新科狀元胡不為的情況,但肯定會造成很大的麻煩且也會留下些不好的后果。
所以,兩名小廝,肯定要找的。
宋承山飛快地想了想,低頭彎腰,向九公主抱拳,道:“殿下,賊人的目的既然是馬匹行李,相信他們暫時不會再過來了。卑職想趁著痕跡仍然在,且那些馬匹怕跑步了太遠……卑職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將人和行李找回來。”
“聽說胡公子文武雙全?”宋承山道:“一刻鐘。不論接過如何,卑職一刻鐘之后一定立即回轉。”
九公主略一遲疑,道:“半個時辰。給你半個時辰時間。你若能將那兩人找回來,回京之后,本宮會替你說情,保你一命。”
宋承山露出喜色,道:“多謝殿下!”
他向胡不為抱拳,道:“殿下的安危,就暫時托付給胡公子了。”
胡不為慎重地點了點頭。
宋承山向九公主行了個大禮,辨認一下地上痕跡,匆匆離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余下幾人安靜地待了片刻,九公主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衣衫,拂去上面的草葉灰塵,而后理了一下耳邊碎發,向胡不為道:“方才,多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