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經

336 驚駭

“那怎么辦!”朝陽公主覺得自己要瘋了。

“我不知道。”胡不為依舊是這幾個字。

朝陽公主再也受不住,一臉惱怒,摔門而去。

胡不為坐在那里,許久沒有行動。他不是敷衍朝陽公主,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若僅僅幾百人命,他還能承受。

但新帝給他的命令,是至少要三千人!他到哪里去找三千人!難道真的秘密抓空幾個村子!

這么多人命胡不為怕自己承受不住。

但,他更怕自己會死。

出宮之時,莫仁站在宮外等他。他向自己透露說,皇上已經讓他的太平局盯住了他的行蹤,提醒他小心

他沒有把握逃的掉。

自己不能死!那就只能讓別人去死!

胡不為將下唇咬出了血,雙目迸發出一道嗜血的光芒。

遠遠地,朝陽公主望著胡不為離開的背影,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心冒上來,激的她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而天上,卻明明有一路炙熱的太陽!

朝陽公主再沒有心思用飯。

“駙馬回來了沒有?”天黑了,她再一次開口問道。

“回殿下,駙馬爺還沒有回來。”春水低聲道:“婢子打聽到駙馬爺去了城外三大營,領了三百人離開了,應該是辦事去了。殿下不必擔心。”

他去殺人了。

他真的去殺人了。

朝陽公主只覺得往日柔和明亮的明珠突然影影綽綽起來,如同有無數看不見的冤魂在一層一層地圍著明珠糾纏著,隨時都能張牙舞爪地撲上來!

朝陽公主無法合上眼睛。

她瞪大眼睛坐了一夜,在每一聲更漏響起之時,她就控制不住地去想:

他現在抓了多少人了?

一百,還是三百?還是更多了?

其中有幾個是罪有應得是惡棍?有多少是一輩子吃齋念佛的善良人?

有多少本該安享晚年的老人?又有多少天真可愛的孩子!

她真的不想想這些!但她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她甚至能看到他們被抓走時候的樣子。

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人,正安祥地睡著,卻被突然而來的兇人從被窩里抓出來,一家老少一個不少,全村男女都被用繩子拴在一起,全部被堵上嘴巴,推進了封閉的馬車!

所有的牲畜,老實勤懇的耕牛,無憂無慮的雞鴨,忠心耿耿的貓狗,都被擰斷了脖子殺死,丟進了黑口袋!

一切悄無聲息!

甚至連嬰兒都沒能哭泣出聲!

然后,整個村子,空了。再聽不見一點兒動靜

朝陽公主仿佛看到,她選的夫君正坐在高頭大馬上,冷冰冰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朝陽公主嬌軀顫抖,驚恐無比!

一整個白日,她滴水未沾。

當天色重新開始昏暗下來,朝陽公主再也承受不住,猛然站起,眼前一陣發黑,幾乎摔倒!

“公主!”春水扶住她,擔憂地道:“公主,您用些飯菜吧。這樣下去,您的身子會撐不住的!”

“給我拿點水。”朝陽公主穩住身體,啞著嗓子吩咐道。

秋意端了水,她接過,幾口飲盡,似乎覺得舒服了些,道:“備車,要小車,我要出門。悄悄地出門。”

春水和秋意對視了一眼。

春水道:“是。婢子這就去辦。”

朝陽公主坐上馬車,雙目茫然,根本無法集中思緒。但她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不能看著胡不為害人!哪怕新帝真的要了胡不為的命,她也無法看著胡不為殺人!

她不能跟一個殺人狂一起生活!

左右都是沒法子生活了,那胡不為死了更干凈!她沒了駙馬,還是公主!而一個死掉駙馬的公主,是再不會被推出去和親的!

只能對不起了。

朝陽公主緊緊握拳,在心中說道。

周府就在前面了,她一定要將一切告訴老師,讓老師阻止皇兄和胡不為發瘋

但,她的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朝陽公子氣急敗壞地問道。

“公主急沖沖地,是要往哪里去?”外面有人問道。

聽到這個聲音,朝陽公主嬌軀控制不住一陣發抖!竟然是胡不為!胡不為他果然在監視她!不許她告訴高密!

朝陽公主無比憤怒,又控制不住地恐懼!她勉強冷靜,打開車簾,擠出一個無比僵硬的笑容,道:“駙馬你回來了!我正要找你!”

她看到了胡不為!

他一身漆黑,跨坐高頭大馬上,同她看到的一模一樣!

朝陽公主用力握拳,忍不住抿住唇,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

“哦,是么?”胡不為淡淡地道:“既然公子找到我了,那我護送公主回去吧。”他吩咐道:“掉頭,回府。”

朝陽公主抓住車門,她十分想要憤怒發火,壓住胡不為,讓人依舊往周府去,甚至干脆與胡不為撕破臉但昏暗的夜色下,她對上胡不為的一雙眼睛,那眼睛里冰冰冷冷又如同正在不斷地汩汩。涌出鮮血

朝陽公主一松手,跌坐廂,沮喪地閉上了眼睛,眼淚淌了下來。

她不敢。

她竟然不敢

外面。

胡不為目送朝陽公主的馬車重新駛回公主府,停下了馬,道:“多謝莫大人及時提醒在下,攔住了公主車架,才沒有釀成大錯。胡某感激不盡,以后但有吩咐,在所不辭。”

莫仁從暗自出來,輕聲道:“都是為了皇上辦事。”他又道:“不是我批評胡大人。公主心善,又是女子,大人不該讓她知曉這差事詳情的。”

胡不為抿了一下唇,抱拳道:“是我思慮不周。”

莫仁抱拳回禮,調轉馬頭,走近了暗夜之中。

八月。

丹桂飄香。

這一日,顧氏竟然領著念兒多少年頭一次從她的住處走出來,來找徐玫親自拜謝說話。

她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面色不再晦暗讓人不忍看,而是已經有了許多光澤,依舊很廋,看著卻讓人舒心多了。念兒更是長胖了些,小臉因為走路之后的熱意,紅撲撲的。

徐玫趕緊請了顧氏坐,又讓人給念兒拿了些容易克化的點心。

她很喜歡顧氏。因為她就算知道命不久矣依舊是能安樂自在,從不自怨自艾,反而更努力地將每一日都好好地過,堅韌又溫婉,讓徐玫十分敬佩。

她做不到顧氏這樣。

前世,因為癡兒,她幾乎時時刻刻在后悔自責,一遍一遍地找自己的錯,又一遍又一遍地求神拜佛,才能稍微好過一些。因為這樣,她甚至從不在意自己生活的細節,從未賞過春花,嗅過秋桂。

“看到伯娘和念兒已經這樣好了,我就安心了。”徐玫歡喜地道:“本來還想著去探視伯娘,又怕打擾伯娘安靜,沒想到,伯娘竟然過來了。我的不是。”

顧氏微微搖頭,道:“念兒已經滿七歲了。我躺在家中,已經整整七年了。若非小姐您顧念,我又怎么有機會走出來?不怕小姐笑話,我之前幾乎都忘記了怎么走路了!”

“念兒也是。”

“他長到七歲,從來都沒有被允許走出過院子。我之所以之前強撐著不舍得走,也是因為覺得,對不起念兒。”

“困難的日子都過去了,伯娘要向前看才是,何必再提那些不開心的?”徐玫輕笑道:“我倒是有些懷念初一見面時候的伯娘,那般安樂恬淡,找不到一點兒愁苦的樣子,讓人心折。”

“正因為都過去了,所以才會訴訴苦。”顧氏溫婉地笑了笑,問道:“我聽夫君說,玫小姐最近也并不出門,是在忙什么?”她又補充道:“小姐不要介意,我就是隨口一問。很久不和人接觸了,年輕時候學到的那些規矩啊眼色啊,竟然都有些忘了。”

“倒也沒有需要不能告人的。”徐玫道:“之前下南洋的時候,遇見一個極有學問的西洋老先生。他交給我一套他半成熟的理論,讓我受益良多。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怎么將那一套理論完善,能夠真正讓人使用。”

“我稱之為拼音。”徐玫解釋道:“簡單地說,若是能真的完善成功,讓人嘗試的話,或許能讓人識字的速度快上幾倍,大益于世人。”

“玫小姐是說,您正在琢磨的套路,能讓人加快識字的速度?”顧氏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竟然會得到這一個回答,當即震驚,訝然道:“當年我也算是比較聰慧的,六歲啟蒙,一本千字文足足學了近一年,才能認全上面的字!”

“念兒現在七歲了,因為我們體諒他體弱沒有逼著他啟蒙進學,但也反復教了無數次,他也沒記住幾個!”

“若是成功,念兒再認字的話,就不會太吃力了。”徐玫惋惜地道:“但現在我只是有了些頭緒,離完善還差得遠恐怕念兒是難以用到了了。”

“念兒看起來好多了。”徐玫問道:“伯娘也該考慮他啟蒙了吧?”

顧氏順著徐玫的話音道:“實在是之前怕了,我和夫君談論了一下,暫時不準備給他壓力,逼著他一定要認字不可。翻過年,他真的好了,不讓人總懸著心了,再考慮正是啟蒙。”

“過年他也才八歲,年紀仍是小。”徐玫輕聲道。

兩人正說著閑話,大麥過來稟告道:“小姐,徐管事來了,”

“請徐伯進來。”徐玫向顧氏道:“徐伯輕易不來我這里。今天怕是聽說伯娘出來了不放心,趕緊過來看看呢。”

顧氏面皮紅了紅,道:“怎么會。小姐頑笑了。”

徐塘果然知道顧氏領著念兒來,看見他們娘倆的時候,沒有一點兒意外。但他也不全是因為自己的妻兒來的。他與妻兒打過了招呼,正了正色,向徐玫稟告道:“小姐,最近京城發生了一件蹊蹺事,屬下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告訴小姐一聲。”

“哦?什么事情?”徐玫問道。

“京畿附近,有好幾個村莊,最近突然被人洗劫一空,也不知道是誰做下的?”徐塘皺眉道:“若說是強盜土匪,京畿天子腳下,本來就少有匪盜的足跡,天下這么大,他們怎么會選擇來這里犯下案子?這說不通。再有,那些被洗劫的村莊也怪異,竟然都是整個村子連一個活人都不見了!也沒有尸體血跡什么的!也沒有其他任何被洗劫的痕跡!就像整個村子的人一夜之間全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整個村子,全部的人都沒有了?”徐玫覺得不可思議:“也沒有尸體?”

“沒有。甚至連牲畜禽類的尸體都沒有。屬下命人去一個村子查看過,他回來稟告說,整個村子靜悄悄的,十分安靜,找不到一個人。有一個村子倒是有幸存的,但他是因為當晚走了親戚不再村子里,回家之后一個人都找不到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徐玫想了一會兒,問道:“那徐伯,你有沒有什么猜測?我相信,發生過得事情,一定會有痕跡。”

“玫小姐,屬下覺得,一連數個村莊人口全部失蹤,而官府只是口頭應對沒有一點實際行動,這里面只怕牽連很大。我們,未必要牽涉其中。”徐塘真誠建議道。

“悄悄地讓人查一查,看看人都被弄到哪兒了。”徐玫抿了抿唇,道:“自身安全重要。若是危險,不要深入就是。”

“屬下明白了。”徐塘抱拳告辭,臨走之前,又關照顧氏領著孩子早點兒告辭,說是讓顧氏不要長時間打擾徐玫,但多半還是關心他們的身體吧。

徐玫見狀,沒有多留顧氏,讓大麥送了送他們母子。

安靜下來,徐玫開始回想徐塘的話,也開始設想,有人要這么多的人口,無論男女老幼全部挑剔,能用來做什么。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徐玫干脆伏案寫了一封信,讓朱燕喬裝之后送到指定的地方去。

莫仁看著信上內容,久久出神。良久,他才地朱燕道:“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村民消失的事情,她最好不要去弄清楚。”

朱燕回來,轉告了莫仁的話。

莫仁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卻不愿意告訴自己?

徐玫敲著桌子,瞇了瞇眼睛,面色有些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