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經

343 立即就走!

這是在解釋之前怠慢的因由。

嵩山聽懂了。只是,此時的他,卻根本沒有了太多或憤怒或難堪抑或理解感激的情緒,勉強笑了一笑之后,什么話也沒有說。

這幾日,除了在當日見到衡山之時向他吐露秘辛之后,在衡山的安慰下喝了點兒水吃了幾口糕點外,他再沒有入口過任何東西。

煎熬,惶恐,疲倦。精神極差。

院子里。

徐玫換上一身素裝,握著那一串黃金手串漫不經心地看。

這是她的手串,她自然是認識的。也不慮世間會有人再打造一個相同的東西來冒充。

“小姐,嵩山公子到了。”大麥后退一步,向嵩山介紹道:“公子,這是我家玫小姐。”

嵩山打量一眼徐玫,又在她拿著手串的手上和掛滿各種顏色各種材質手串的皓腕上停頓了一下,行禮,開口道:“玫小姐,幸會。”

他初識徐玫之時,徐玫那時候還是小女孩兒,看似漂亮,乖巧,實際聰慧狡猾,讓他和衡山吃了一個大虧,得了一個大處分;再見徐玫,是在姑蘇陽明山的山道上,她看起來仍然很像是秀麗婉約的小小少女,身上仍舊沒有任何讓人會感到危險的感覺。而此時,第三次見她,她長大了,從容而清冷,誰不清楚是哪里,但卻仿佛是蛻變了一般!

嵩山原來并不相信衡山的話。他根本不認為,一個閨閣嬌女,能有什么本事。哪怕她是徐夫人的女兒。但此時看到徐玫,他恍惚間有些信了。

“原來是嵩山公子。”徐玫平靜地道:“公子找來,是有衡山的最新消息?”

嵩山搖搖頭,道:“小姐叫我名字即可。”

他開口說話,嗓子一陣陣嘶啞的痛。徐玫將桌面上一盞褐色的茶湯推給他,示意他潤了一潤嗓子。

嵩山端過來大口灌了幾口,頓時覺得喉嚨一陣清涼舒適,他精神一震,仿佛頭腦都清明了些。

也不知是什么沖泡出來的。

嵩山發覺自己走神,立即收起思緒,憂慮地道:“我有兩天沒見到衡山了。也是他說,若是長久不見他,就讓我持信物來求見小姐您。”

“……他最后應該是跟隨那些人等往青龍山走的。幸運的是,那晚我在場,并未發現衡山的蹤跡。我反復思索,也讓人確認了一下,覺得衡山八成是追蹤胡不為離開了。因為在那現場,有多有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徐玫知道這一點后,也很欣慰。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只是他一去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而胡不為隱瞞之下的武功相當不俗,為人又極其謹慎狡猾,我有些擔心他心急之下,會被胡不為發現,遭遇意外。”

嵩山聽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騰了一下站起來,道:“衡山必定留下了記號和線索!肯定是只有我和他才懂的記號!我要去青龍山看一看!”

“公子且慢。”徐玫道:“衡山失蹤之后,我立即就想要找你,只是不知你藏身之處,所以沒有成功。如今時間已經是三天兩夜過去,也就不急于一時片刻了。”

“小姐這是什么意思?”嵩山露出了惱意。

“磨刀不誤砍柴公。”徐玫平靜地道:“看公子這種狀態,只怕才出這個門,就要倒在路邊了。我知道公子心中焦急,但至少將自己的狀態稍微調整一些。”

她吩咐大麥道:“替嵩山公子準備一間客房吧。公子乃是京城人士,此時身份特別,在遮掩容貌方面,還要更謹慎一些。另外,你若將來事情解決之后沒有地方去的話,徐家也可供你暫時休憩一二。”

“多謝了。”嵩山抱拳,倒是冷靜許多,問道:“玫小姐,不知在下能否留書一封,請小姐派人代為送到我父親手中?”

“可以。”徐玫道:“但因為一些緣故,我會扣留兩日。”

“無妨。”嵩山沒有細想,只以為徐玫這般扣留是因為細心穩妥,再次抱拳行禮之后,隨同大麥離開了。

徐玫目送一番收回視線,將那黃金手串握在了手中。不知何時,她的手中便空空如也,手串已經不知歸于何處了。

她閉上了雙目。

徐塘已經將顧氏和念兒送出了城,暫時安置于一個田莊之中。她勸說徐玫也出城,徐玫本要拒絕,想了想,點頭答應了,卻是讓徐塘為他找了另外一個田莊住了進去。

田莊很小,不過是幾百畝地,佃農也只有十幾戶,是商會收到的抵押之物,正準備秋后賣出去的,算是很不起眼。這個不起眼的小田莊,卻是離青龍山較近,也能遠眺京城往青龍山的路。只可惜,田莊沒有高地,視野極其有限。

但也足夠了。

徐玫只想要看一個結果,并不需要看的仔仔細細的。

八月初八。

一整個白日,都平平靜靜地,沒有起半點波瀾,直到新月出現。

青龍山是皇陵所在,自然有一條寬闊平整的官道。此時,新月出現,官道上卻是空空蕩蕩的,看不到任何車馬行人。而在離官道不遠處的一條鄉民小道,卻默默地走著一行個人。

偶爾一聲犬吠,都能讓那一行人情不自禁地加快幾步。

終于,一行人靠近了青龍山,從另外一側上山,又艱難地下來,踏進了大夏之前一位皇帝的地上龍殿。

“屬下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幾個黑衣人跪在殿上,聲音壓得很低。

“眾位辛苦的。你們的功勞,朕不忘忘記,大夏也不會忘記。”新帝的聲音同樣低沉,勉勵許諾了一番,不禁問道:“準備的如何了,可有把握?”

“一共四萬斤最好的炸藥,分四份埋在四個最重要的支撐點,只要能引燃,一座小山都能掀飛,引發地動。到時候,皇上還請遠離此處,以免有所意外。”

新帝聽后大喜,隨即又有些憂慮,問道:“此處乃是大夏龍脈匯聚之地,不知一旦地動,是否會影響到龍脈風水?”

“屬下不敢隱瞞皇上,一旦爆炸成功,對此地風水肯定是有些影響的,但影響也不大。事后,皇上完全可以找人補全風水,更上一層!”

“影響不大,那就好,那就好。”新帝放心了些,道:“這一次,你們都是冒了死命。放心,若你們不能回來,朕會保全你們家族親人百年富貴。先祖作證。”

“陛下隆恩浩蕩,我等萬死不辭!”

“陛下保重,我等這就去了!”

“保重!”新帝向著所有人躬身一禮,送了他們離開大殿,很快消失在山中了。

“莫仁,你說,能成功嗎?”新帝眺望外面暗夜,幽幽問道。

“這是最好的機會。”莫仁低聲道:“而且,臣相信,這世間,絕無殺不死的仙人。”

“但愿吧。”

事已至此,新帝沒有激動忐忑,反而有一種格外惆悵茫然之感。他沒有離開,而是盤坐龍殿之上,看著上首開國太祖神像,雙手合十,如何在祈求太祖庇護……但實際上,他嘴唇輕顫卻無任何語言,大腦之中,一片空白,宛若塑像。

莫仁陪著新帝站了片刻,悄悄地退出了龍殿。

“你們用心護衛皇上。”莫仁吩咐道:“我去查探一番。”

他離開了。

離開了整片青龍山。

莫仁看見不遠處那個安靜的小小田莊,沒有再繼續走過去。他停下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仿佛想要通過夜色看到些什么。片刻,他摸著懷表打開看了一眼合上,將懷表重新收起,轉頭,看向了青龍山的方向。

天上。

半邊明月如同被什么東西在啃食一般,一點點細下去薄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天地陷入了最黑沉的黑暗!

而就在半月消失,黑暗降臨之后的那一刻,青龍山突然傳來一聲悶響,仿佛黑暗坍塌成了更加黑沉的黑,瘋狂旋轉著,自下而上,宛若要沖破天宇!

在那極致的黑暗之中,卻又仿佛蕩漾著濃郁的黑紅,又伴隨著一絲紫,又似乎有一條黃龍哀鳴著在黑暗猩紅之中閃爍……

也不過是幾次呼吸的時間。

當半月一點一點重新長出來,掛在天空之中,向人間灑一片淡薄銀輝之時,剛才那直接出現在所有人心底的黑暗種種再也不見,如同一場錯覺。許多人驚醒之后,又翻身睡去。

青龍山,綿延的群山如同一條巨龍般盤踞在大地之上。

月光之下,徐玫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那一條龍,猛然一個心驚——

一個小山憑空消失!巨龍失去了心臟!

洪光道長……成功了嗎?徐玫口中喃喃。

她走出田莊,情不自禁地向那邊走過去。看到田莊外一顆垂柳下轉出來的人,她停住了腳步。

“小師妹,離開這里,回到姑蘇去,最好能再次出海……立即,馬上。”莫仁沉聲對徐玫道:“這一次,你必須要聽我的。”

“我需要解釋。”徐玫低聲道。

“洪光道長離開了。皇上也隨之而去。”莫仁低聲道:“京城會有大動亂,我顧不上你。師妹,立即就走!算我求你!”

“那你呢?”徐玫心中震蕩不已,抿了一下唇,看向莫仁,目光有些幽冷,道:“不知道你在之前的事情中是什么角色?今后又打算如何?”

“對不起,我暫時不能告訴你更多了。”莫仁搖搖頭,再次道:“師妹,離開吧。走的越遠越好。”月光之下,他的目光之中甚至帶著祈求。

“好,我走。”徐玫沉默片刻,向莫仁施了一禮,道:“你保重。”

大麥和朱燕立即牽出來三匹駿馬,徐玫翻身坐上一匹,雙腿狠狠一夾馬腹,駿馬立即飛馳而去。大麥和朱燕隨行其后,甚至來不及與莫仁打招呼,便慌忙追著徐玫飛馳遠去了。

莫仁抹了抹面頰上揚起的塵土,望著三人南下的方向,微微一笑之后,隨即肅然,打了一個口哨,立即就有一匹黑色駿馬奔來。他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向三大營方向疾馳而去!

中秋。

皓月高懸,大海平靜,如夢似幻。

“玫兒,你……”徐立前將手中琉璃盞內紅寶石一般的美酒一飲而盡,俊臉泛出苦澀,道:“我到現在仍然不能相信,你帶回來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

八月初九午時,他在姑蘇徐家正同徐惠一起享用午餐,突然收到徐玫加急傳信,信中告訴他,她遇上了生死危機,讓他同徐惠立即前往上海,乘海船沿海岸線趕往鹽城,到了之后派小船日夜沿著海岸線巡視接應她!

徐玫在信上用了徐家嫡系才知道的記號,所以信絕不是假的!她信上內容十萬火急,說是遭遇生死危機,徐立前和徐惠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一路出海,征了一艘海船,按照徐玫信上所言,在兩天前的夜里,接應到了徐玫!

但徐玫主仆三人,根本毫發無損。甚至,她們身上雖然有些風塵仆仆,但卻沒有一絲急切之色,登上海船之后,也無視徐立前和徐惠焦急到通紅的眼睛,只說了一句“看到你們都來了,我就安心了”,而后再也沒有一句解釋,安然去洗漱去了。

徐惠當即發了大怒,在徐玫洗漱之時,在徐立前面前,將徐玫狠狠抱怨責罵了一頓。徐立前也苦笑搖頭,想不通為什么徐玫突然間又向他們開起了玩笑?

但,待徐玫洗漱完畢,享用了一頓美食又品茗之后,在徐立前和徐惠安靜之后,才終于開了口。

一開口,石破天驚,驚濤駭浪!

洪光道長離開這個世界!這是什么意思!新帝隨之而去,又是什么意思!

徐立前和徐玫完全不能相信徐玫的話!

“不然,我自己離開的,完全可以自己回去,為什么一定要讓你們出來接我?”徐玫平靜地道:“皇上突然沒了,莫仁野心勃勃,京城將會欒城一鍋粥!這種動亂,絕非之前新帝逼宮太上皇時候那般!因為那時候,新帝再朝有大半支持,在野更是眾望所向,沒有人其他人能與他競爭!也就出一個西南張氏,借著天高水遠,才敢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