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何曾真的想不明白。
夏長淵頹然輕嘆,有些歉意地向徐夫人道:“元真,我只怕不能幫你多少。而且,我既不懂行軍布陣,也不懂內政庶務,就算出面,意義也不大。不如就這么吧。”
“元真你也放心,我既然選擇陪伴在你身邊,就不會做任何不利于你和不利于徐家的事情。”
夏長淵不愿意參與徐家的事務。一來他真的不擅長也不感興趣;二來他這樣的身份出去,無形之中總有一些尷尬的感覺,其實是對徐夫人不利的。
徐夫人是要打天下的。
她是女子。
自古以來,以女子身份,征戰天下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已!
就算她在徐家威望極高,但打天下,不是一個家族做生意,單憑一個家族里的人才,又怎么能真正壯大的起來!必然需要招攬天下能士。那時候,徐元真女子的身份,難免會遭受不公。而徐立行成長起來,尚需要時間。
人心難測。
他還是不要在其中添些意外因素了。
“我相信你。”徐夫人露出笑容,清冷的氣質突然變得柔美,開口道:“徐師最重要的遺物,如今保管在玫兒手中。你若是感興趣的話,去找她看看吧。還記得上次我給你看過的她寫來的信嗎?未來果然有拼音之法能大大減少人的識字的速度,她最近一直在研究,希望能通過一些痕跡總結出其中的規律來,你若能幫她一二,她肯定會很高興的。”
“拼音之法?我的確有些興趣。”夏長淵笑著道:“若真能大大加快人的識字速度,那對開啟民智的確有大用。就像她剛才所言,真能推行,她的確要留名青史,被后世人所敬仰了。”
“玫兒那丫頭,心高呢。”徐夫人輕笑。
其實有經書的幫助,她的拼音之法,已經總結歸納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一點兒小小的,讓她看著十分不舒服的地方,百思難解,讓她十分苦惱,蔫巴巴地沒什么精神。
夏長淵來找她討論,徐玫立即來了些勁兒,拉著夏長淵坐下來,將自己總結的一整套東西講給夏長淵聽。夏長淵目露異彩,本來還有些漫不經心的,聽著聽著,就完全被吸引住,投入其中了。
他已經能夠判斷出這一套拼音之法的價值。
“……徐師留下幾份拼音手稿,其中都有這樣一個符號。而父親你看,在經書的拼音輸入中,卻并沒有這個符號以供選擇。”徐玫打開經書展示給夏長淵看,皺眉道:“這個地方怎么也相互印證不了,煩的我這幾日都吃不下飯了。”
“父親您說,徐師在這里面也存下了不少珍貴的東西,為什么就沒有一套完整的拼音之法以供后來人學習呢?”在夏長淵面前,徐玫忍不住抱怨道。
她實在被這個問題困了好幾日了,心中煩悶的很。
“按照你剛才所言,后世未來之人,是所有人都能識字讀書,那么所有人受教育的最開始,就是這拼音之法。只要掌握了這拼音之法,那就能夠通過字典之類的工具書自學新的字……也就是說,這拼音之法,是后來人人人都掌握的。”
“對于人人都掌握的,最基礎的東西,徐師又為什么也特意存下這種資料呢?因為這是常識了,而常識,總是不被重事于書面的。”夏長淵思索片刻,道:“不知這里面有沒有你提到的字典之類的工具書?也許可以從其中再找到答案。”
徐玫搖搖頭,沮喪地道:“沒有找到字典。”
她拿了一片甜瓜,咔擦咔擦地咬著,仿佛是在發泄自己的不滿苦悶。
夏長淵笑了笑,沒有看經書,而是將她所有落在紙面上的東西都全部看了一遍,認認真真地思索許久,才將東西都放下了,回憶著開口道:“我記得你母親提過一次,說你最開始能解開徐師留言,是因為從一位西洋老先生那里得到的靈感?”
“是啊。”徐玫微微坐直一些,問道:“那父親您覺得我應該將喬治老先生請來幫忙么?”
夏長淵端了茶潤了潤唇,道:“我在想,后世的拼音之法,應該也是從西洋文之中總結出來的。但西洋文字看似相似,其實也各有不同,所以,后人借鑒的,也不僅僅是英吉利語。那么,你就應該考慮的是,如同能讓這些拼音能清晰地表達漢字。”
“你難道沒有留意到,其實漢字與西洋文的發音有本質上的區別?西洋文字連綿柔和,而漢字抑揚頓挫……”夏長淵搖頭道:“玫兒,你是否沒有考慮過這一點?聲平聲揚,聲高聲降,必須要標清楚,不然,你的拼音之法,是行不通的,會產生謬誤。”
徐玫漸漸肅然,緩緩點頭。
她在猜測徐師所留的時候,就在這一點上吃了大苦頭。因為,一個音,甚至可以對應幾十上百字!若能用額外的符號標明音調的不同,那對應的字,就會少許多許多,也更加準確。
“玫兒,后來人的想法,是后來人的想法。”夏長淵笑著鼓勵道:“你完全沒有必要一定要弄的與其一模一樣。大膽設想,大膽求證,只要能行得通,足夠準確有效率,同樣也是拼音之法!”
“多謝父親教導。”徐玫站起身,肅然道謝之后,又嬉笑起來,求道:“那父親不能幫我一起想嗎?將來青史留名,要寫父女佳話呢!”
“你個小妮子。”夏長淵有些無奈,點頭應下來,道:“我也跟著想想吧。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對接觸一些其他的西洋文字,而不是單一的英吉利語,多方借鑒,應該會有很大幫助的。”
“會的會的,我回頭就讓人教我。”徐玫連連保證,卻也不放過夏長淵這個助力,道:“但父親你可是不能偷懶的。反正你現在也沒有別的要緊的事情做,是不是?”
夏長淵微微頷首。
徐家已經行動起來了。
他們從南洋上岸,沒有動太多刀兵,就順利占領了一座城,開始整理內務并開始悄悄招兵買馬。有些麻煩的是,那些地方漢人是不少,但當地蠻夷也不少,有些抵抗搗亂的,也讓徐氏處理起來頗為頭疼。當然,徐夫人他們,忙碌是必不可免的。
京城,趙仁以鐵血手腕徹底掌控了三大營,壓制了京城內文武百官和皇室權貴,在周太傅的扶持之下,快刀斬亂麻一般地迅速登上帝位,改年號為“宣仁”,新年一過,便是宣仁元年,其為宣仁帝。
宣仁帝雖然行動果決,但到底還是準備不足,也僅僅是掌握了京城和京畿附近的數城之地,正迅速清掃匪盜和一切反對聲音。而更遠的地方,他還是難以顧及到了。
大夏本來就有幾次流民勢力,占據了或偏遠或險要之地。
此時見到機會,這些人當然也不會放過,立即選擇了出擊擴展,一時間,大夏境內,狼煙四起,動亂不堪。但幸運的是,江南一地富庶,官府眾人對宣仁帝一時雖少有忠心,但對大夏卻是忠心耿耿,一直兢兢業業守城治民,雖然有小股匪盜作亂,但比起其他地方,還是穩定而安全的。
這也讓大量難民朝著江南一地涌過來。
太多的難民,江南一地官府根本承受不住,為保證本地百姓利益,只能不許他們進城。好點兒呢,能在城外設立粥棚派點兒能照人影子的清湯稀粥;而更多的,則是只能不管不顧,沒有法子。
而徐家正愁南洋多土著而少漢人。
而且,南洋一年四季田地都有所出,少的是勤懇勞作的人。
所以,徐夫人看到機會,果斷派人暗自接引流民,對拖家帶口的尤為照顧,無數難民一船一船地送到了南洋!他們一到南洋,立即就補充了開荒補充了勞力,青壯者則被征召入伍,立即開始了受訓!
只三個月之間,徐家在南洋已經悄然而迅速地拿下了三個城池,占據了近六百里之地!而接下來,顯然是該緩一緩進城,徹底經營所占之地,穩住跟腳了。
也算是準備好好過了新年。
徐夫人已經來信,讓他們父女從廣州府趕過去,趕到“元城”去。當然,元城本來并不是這個名字,只是在被徐家攻占下來,作為暫時中心根基經營,于是改了新的名字。
父女二人幾個月努力下來,終于慢慢完整了拼音之法,并小小做了檢驗,覺得幾乎沒有太大漏洞了。相信,徐氏此行正需要這樣的東西!
——當所有的蠻夷開始說漢話寫漢字,用不了多久,一代人兩代人,他們與漢人還能有什么區別!
徐氏基業,也因此能更立的穩一些!
總總設想,讓徐玫很是激動高興,一接到信,立即讓人準備了起來。
但她沒想到,就在臨行之前,她卻又收到了一封信。
是衡山的信。
看看日期,信在路上已經輾轉了一個多月,才終于送到了她手里。
嵩山找到了衡山。
當時,衡山因不知胡不為底細露出了痕跡,冒然動手相爭之下不敵,傷的極重!若非是胡不為另外有事,不敢糾纏追擊,只怕衡山很難從胡不為手中逃出來!
胡不為到了大康。
但他謹慎地打聽了大夏京城消息之后,果斷放棄了投靠大康的想法,開始往東去了。
往東,那是渤海國。
他掌握的關于新帝擄人的秘辛,在洪光道長和新帝一同失蹤,宣仁帝登基之后,已經沒了什么用。他宣揚出來,只會讓他自己的人品蒙垢!他手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大康看重的,而在大康皇帝纏綿病榻國內暗潮涌動的情況下,他一個小小的敵國投靠來的狀元郎,根本不會得到什么重用!
反而,會讓大夏看到他的蹤跡,派人來除掉他。
他掌握的秘辛沒了大用,但大夏仍然會覺得,能將他滅口閉嘴,才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他離開了大康,想要到更遠的地方去。
渤海國。雖然沒有什么實力,但也沒有什么亂子。他去了,換個名字,相信很快就會有出人頭地的一日。
重新開始,雖然讓胡不為十分惱火憋屈,但也是最好的選擇了。他還年輕,有信心,也有足夠的時間。
“果然還是往渤海國去了么?”徐玫看完信,怔了一會兒神。也不知,這一輩子,他是否仍會踏上前路,與渤海國王后發生些什么?
衡山和嵩山將人丟了。
這也是沒法子。
但兩個人養好傷之后,就又上路了,一路往渤海國追查了下去。只是,人海茫茫,再要找到胡不為,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徐玫其實很想親自往渤海走一趟。
她很想看看,前世胡不為心中真正的妻子,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
然后,她要一手了結與胡不為的前世恩怨!
但,徐玫又想了想,突然就沒有那么迫切了——
前世今生早就不同,大夏公主嫁入渤海國為王后已經有好幾年了,她深宮而居,未必還會與落魄的胡不為有所交集。那么,胡不為又該怎么努力鉆營,才能讓自己出人頭地?
徐玫想到此處,竟然有些期待了。
他若真的能再在渤海國攪動風云,她再去了結一番,也不遲。當年,一兩年的時間,徐玫覺得自己可以等著看一看,更長的時間,她肯定是不愿意等的。
再等等再說吧。
徐玫寫了信,交代了衡山嵩山二人,讓商會向二人提供便利。信發出去之后,她便暫且將此事放下了。
正事重要。
一路,徐玫依舊沒有放松休息,一邊繼續推敲注音之法,一邊修訂推廣注音之法的計劃。想要徐夫人百忙之中對她的推廣給出支持,那就要她的計劃切實可行才更可以。
徐玫根本沒有功夫去想胡不為的事情了。
就連他聽聞宣仁帝定下了未來的皇后人選,準備新年之后便大婚迎娶周汐兒之時,也沒讓她怎么分心——這樣的消息,實在沒有什么值得震驚意外的。
徐玫只是吩咐朱燕到時候提醒自己備下一份賀禮到時候好送去,就又忙起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