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經

350 暫且

正文350暫且

350暫且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妹姒書名:

徐玫怔了一下。

她微微一想,便展顏一笑,站起身踏著臺階向下前往迎接,邊走邊道:“怎么不早點兒說?讓我怠慢了貴客。”

朱燕跟在她身后,輕聲認錯。

霜染之后的菊花越發傲然艷麗,沿著臺階灼灼盛放。

“胡公子。”徐玫向胡不為微微欠身,看向站在他前側前一步的紫衣麗人,微微露出遲疑。

“這位是渤海王后。”胡不為介紹道。

“不知王后駕到,未曾遠迎,還望王后不要怪罪小女才是。”徐玫屈膝行禮,笑容無可挑剔。

“是本宮不請自來。”趙王后打量了徐玫一眼,便將目光投向了夏園之中,芙蓉俏臉上浮動了一層感傷之色,淡淡地道:“這個地方,本宮亦有幾年沒有來了,頗為思念。是以聽胡先生談及徐小姐于此處設宴,本宮心生觸動,是以跟來了。”

“景致更勝往昔。”趙王后感慨道:“看來,本宮當年是做對了。”

趙王后十分年輕,柳葉如眉芙蓉如面,丹鳳眼本該凌厲,卻用了暖色將其修飾的柔和,看似端莊而溫婉,華貴內斂。

“王后當年以一處私有的華園為渤海百姓換來御寒的棉服和果腹的糧食……人心善舉,誰不稱贊,自然做的再正確沒有。”徐玫走在前側,引著趙王后和胡不為往假山上走,邊走邊道:“也虧了王后娘娘,我們徐氏才能替渤海百姓做出一點兒事情,多了一份功德。”

“小姑娘挺會說話。”趙王后淡淡笑道。

徐玫笑了笑,道:“王后謬贊了。”

反正,她肯定不會隨口就將這園子許回去。哪怕趙王后一來,就表達了她的追憶和懷念,表示了喜歡。

徐家又不求趙王后什么。她徐玫更不求趙王后什么。那么,既然無所求,又為什么非要送上大禮不可呢?

這天底下,哪有一個人占盡便宜的好事。

胡不為淡然一笑,似乎對這個局面,早有預料。

趙王后一邊欣賞園中景致,一邊緩步上山,又欣賞了一番山上擺放的幾盆珍品菊花,才似乎滿足了些,落座品茗,淡淡地道:“徐小姐不是邀請胡先生賞花嗎?怎么你們兩個都不開口?需要本宮回避一二?”

徐玫搖頭道:“王后言重了。”

徐玫斟酌一二,方才笑道:“我這次出門呢,更多是散心游玩。到了渤海國,聽說胡公子竟然也在此地,這才想起母親和大兄的交待,所以請了胡公子前來的。”

“胡公子。”徐玫看向胡不為,正色道:“大兄托付我說,若是見到公子你,務必替他帶話,勸說公子到南方去。尤其是徐家登岸之后。大兄說,徐元地方小且多蠻夷,正需要胡公子這樣的狀元之才。還請公子一定要多做考慮。”

她說話之間,還有些不情愿的味道。

但正是這不情愿,卻是增加了她話語的可信度——

因為,胡不為心中很清楚,徐玫一直都很反感他。雖然他一直都沒明白問題出在什么地方。

徐玫不喜歡他,徐立前偏偏邀請他,徐夫人似乎也首肯了,還讓徐玫來傳話……她能開心情愿,那就假了。

胡不為尚未開口,趙王后依然眼波流轉,淡淡地道:“徐小姐,胡先生如今可是本宮的人。你這么挖人,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本宮么?”

徐玫立即告罪,但神色之間顯然更輕松了一些,仿佛是覺得,有趙王后阻撓,胡不為肯定去不了徐元了……她嘴角微微翹起,道:“……反正,我就是傳話。話傳到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趙王后也看出來徐玫態度有異,微微挑了挑眉,開口道:“徐小姐好像并不歡迎胡先生?”

“我一個小丫頭,有什么態度一點兒都不重要。”徐玫道:“反正,我話傳到了。”

“玫小姐一直對我有所誤解。”胡不為終于開口,向趙王后解釋了一句,眺望遠方,眼中多出許多憂慮痛苦之色,微微搖頭道:“只是,我這樣的罪人,實在不值得立前在意吧。”

“大兄說,有些事情,必須要有人去做。”徐玫皺眉,極其不情愿地將話說出來:“他還說,敢入地獄,方成佛陀。”

“恩,還有幾句別的拗口難懂的機鋒,我給忘了。”她俏臉有些皺巴,眼中偶爾閃過幾點光芒,顯得有幾分狡黠。

大約不是她真忘了。而是她故意給忘了。

胡不為將這一切收斂在眼底,面上露出激動和動容,只覺天地之間有知己!神態周身那濃郁的仿佛化不開的憂郁竟然也被沖破了一些!只見他嘴唇無聲嚅動,良久才再次閉上眼睛,頹然嘆息一聲。

徐玫打量著他,沒有說話。

“胡先生受委屈了。”趙王后緩聲勸慰道:“本宮早說過,這世間,肯定不知本宮一人是明白人!”

“那妖道乃是毒瘤,只有除去他,大夏方才能斷尾重生!”

“為了這個目的,付出的小小的代價,算什么!”

“胡先生更是自愿承擔所有譴責,背負了所有的污名!”

“世人都愛站在道德高處!真正能愿意俯身陷于黑泥,真正救苦救難,而不是空口闊論者,有幾人!”

“所有大夏百姓,尤其是我趙氏皇室,都應該感激胡先生!”

趙王后說罷,胸口起伏不定,顯然十分激動。

徐玫似乎聽愣住了,半晌無言。

胡不為眼中露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之中似乎又有水光淚意,讓人看了都忍不住動容無比。他深深做了一個深呼吸,卻是什么話都沒有說,向趙王后用力抱拳,躬身下去。

這般神態動作,比任何言辭,更加來的重。

趙王后眼中流露出滿意之色,趁熱打鐵,勸說道:“今天話又說到這里,又當著徐小姐的面……本宮欲再請胡先生拜官,還望胡先生不要再推辭了。不然,你在本宮這里籍籍無名,徐家少主會誤以為你碌碌不得志,嘲笑本宮有大才而不知用了。”

“多謝娘娘厚愛。”胡不為十分感激,卻仍然搖頭,道:“只是,無論怎么說,在下身上,仍舊有洗脫不掉的罪孽,又如何能居顯赫之位?能這般跟隨在娘娘身邊,為娘娘分憂一二,就已經足夠了。”

“若他日,在下只覺內心強大到能坦然面對天下人之時,還請娘娘不要忘記今日承諾,許給在下高官厚祿。”

“你……唉。”趙王后深深惋惜,見胡不為十分堅持,只好嘆道:“你放心。無論什么時候,只要你肯出仕,本宮必不會虧待于你。”

“多謝娘娘。”胡不為再次拜謝。

徐玫陪坐在側,目光在這兩人之家移來移去看了又看,此時露出笑顏,端起茶盞代酒,向趙王后道:“恭喜王后娘娘喜獲良才美玉。”她露出一點點苦惱,顯得有些天真頑皮,道:“只是回去之后,大兄肯定要說我辦事不盡心了。”

趙王后心情不錯,向徐玫道:“玫兒是吧,算起來,本宮還是你的表姐……玫兒你回去后,只管告訴你大兄,他和胡先生雖然是至交,但胡先生人呢,本宮肯定會留下,讓他不要再惦記了。”

“好的啊。”徐玫立即答應下來,十分高興的樣子。

趙王后暗自搖搖頭:這個徐玫,竟然不知怎么被教養的如此天真不懂事。不過,也不難理解。嬌生慣養的女兒家不諳世事的,皇室公主郡主之中更多,不是么?

“玫兒,徐元才立,表姑最近很忙吧?”趙太后目光流轉,開始向徐玫打聽徐家和徐元的形勢。

徐玫有時候答了,有時候推說不知。聊了一陣子之后,菊花宴整治好了,徐玫高興地讓人端上來,道:“……娘娘也嘗嘗這是不是京里的手藝……”

菊花酒芬芳醇香,的確是京城百味坊特有的佳釀,讓趙王后忍不住內心歡喜,多貪了幾杯。從夏園出來,坐進馬車之中,她的臉如同芙蓉染粉,霞光瀲滟,動人極了。

“胡雍。”趙王后背靠幾張軟枕,像是有了幾分醉意,眼神迷離,慵懶而隨意。她瞇著眼睛,看向端坐在側的胡不為,輕聲道:“這一次本宮若不跟來,你是不是就會接受徐氏邀請,離本宮而去?”

“娘娘多想了。”胡不為沉靜地道:“徐氏不缺人才。之所以會有今日邀請,只是因為故友不忍看我境遇蹉跎罷了。”

“那就是說,你還是能走的。你和徐立前是好友,徐元又在南邊野蠻之所,離大夏更遠……若本宮是你,也更愿意往那邊去。”趙王后低低呢喃,又道:“但本宮卻不會放你走。”

“你既然來了渤海國,這一輩子,就待在這里吧。”

胡不為微微抿唇,沒有開口。

他接到徐玫的信后,立即就做出了判斷——

徐玫不喜他,她會找他,不是因為徐惠,就是因為徐立前的原因。而無論是誰,大約都是覺得他眼下境遇不好,如同走投無路,而想要拉他一把。

這個時候,還能理解他的做法,來特意拉他一把……胡不為心中無疑是很感動的。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然,當初他也不會立即想到逃亡大康,后來又是渤海國,而是選擇去找徐家躲避了。

當時那種情況下,他不是怕連累徐氏,而是信不過徐氏。

但今天,徐家讓人來找他,不管其中有沒有事情已經淡去的緣故,這次邀請,在胡不為看來,都是很不錯的機會——

一個讓趙王后意識到他十分重要必須要牢牢抓住的機會!

所以,他將信的內容透露了出去。也如愿引來的趙王后的注意,跟著他一起赴約。

至于真的選擇投奔徐氏……

胡不為考慮了一下,立即就放棄了——

徐元才立,內部鐵板一塊!

徐夫人精明睿智,胸有溝壑,大權獨握,根本不需要借助多少旁人的智慧能力做出判斷!而徐家同樣也不缺少能做事的人才!他胡不為去了徐元,根本不會真正得到倚重!

而在渤海國,卻不一樣。

渤海國內部勾心斗角,趙王后有野心卻能力有限,她才是最需要他的人!

他的話,她甚至能言聽計從。

那么,為什么要離開?他并不會離開。

“胡雍。”趙王后面頰酡紅,仿佛因為車馬的晃動而醉的更加厲害了。她掙扎了想要坐起來,卻因為用不上力不能做好,竟然一下子歪在了胡不為身上!

香氣襲人。

胡不為身體一僵。隨即,他淡然地將趙王后扶開,將她安置在軟枕上,低聲道:“王后,您喝醉了。”

“呵呵,本宮今天高興……”趙王后靠在軟枕中,吃吃地笑。

“玫小姐。”衡山和嵩山踏上假山,站在徐玫身側,欲言又止。

“趙王后來了,所以今天沒有動手。”徐玫解釋了一句,道:“畢竟趙王后是一國王后,動靜會很大。”

“那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動手?”嵩山咬牙切齒地道:“胡不為躲在皇宮別苑,幾乎時時刻刻都于趙王后在一起。若想不引人注目,只怕很難。”

“不難的。”徐玫攤開手,仔細看自己白皙手掌上的紋路,道:“皇宮別苑是吧,放心。”

今天她用徐立前的名義撒了個慌。

她可不想讓徐立前知道了。她沒有在夏園動手,放任他們離開,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放棄了。

她仍然會動手。

而且,會很快。

就在今天晚上。

朱燕將胡不為居住的皇宮別苑圖紙拿了過來。徐玫看了一會兒,記在了心中后,讓朱燕將圖紙收了起來。

入夜。

月黑風高。

寒風從北面呼嘯而來,不斷地怕打著氣死風燈。風燈晃動掙扎,沒有熄滅,但發出的光亮卻僅僅能顯示出自己的存在,根本不能照亮眼前哪怕一個手臂的距離。

光影晃動,一切越發地不能清晰,讓人眼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