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氣象
356氣象
這方天地,既然自成一隅,為何偏又不能平靜!
莫仁目光閃過一絲不忿,隨即掩去,重新欣賞著徐玫嬌美無暇的容顏,輕聲道:“這一年,我只怕會格外難過。一旦戰起,怕就更顧不上民生經濟了。養不活那么多人,不如送給徐元。你告訴夫人,徐家只管渡人,官府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沒看見的。”
“沒了人口,你能撐得住?”徐玫詫異不解。
沒有人口,就沒有耕作產出。沒有人口,就沒有勞役。更關鍵的是,沒有人口,兵力無處補充,越戰越少的情況下,敗亡是遲早的事!而難民流民,走投無路之下,青壯多半都會投入軍中!當兵可能會死,但怎么也比餓死強!
之前在渤海國,徐家要渡人,都是避開官府耳目悄悄地進行。若非是兩方勢力打的緊,后來又是大雪封閉了城門,徐家所選也都是城鎮村莊,渡人之事,怎么會那么順利。
之前徐家接收大夏難民,也都是以招工的名義,一次帶走的人并不多。陸陸續續,持續不斷,一直在各處幾十幾百的收人,這才有了徐元在南洋發展的基礎人口。
莫仁身為一國之君,竟然甘愿將人口送走,說的嚴重點,簡直就是自毀基石!
徐玫不能理解,莫仁為何做出這種決定。
若說相助徐元……徐元的確需要大量的人口發展擴張,但那也并非是立時必須,并不是說,只要有了人口,徐元立即就能強大到如何了不得的地步。更何況眼下的情況是,大夏岌岌可危,徐元卻是偏安一隅,并無甚危機。
“不知道。”莫仁有些沉重,但似乎并不特別憂慮,竟然還同徐玫頑笑道:“就連一心為大夏中興的周太傅都不看好大夏前景了,不愿意讓周家與皇室綁在一起而毀掉婚約……我這個宣仁帝又沒有三頭六臂,不過是盡心盡力罷了。”
“聽師兄的意思,仿佛仍對周汐兒念念不忘?”徐玫輕笑道:“周汐兒我早年見過,的確是天姿國色。”
“不及師妹多矣。”莫仁含笑,眼眸之中,情誼一閃而過。
徐玫笑瞇瞇地搖頭:“師兄這樣甜蜜的話,現在對我可是沒用的。”她的心又豈是甜言蜜語能夠打動的。
“如今沒用……只要我說了,師妹聽了……在將來有用,也是一樣。”莫仁說話時候向后微微一靠,顯露出強大的自信。
在天下間,除了他莫仁,還有誰能配的上她,能獲得她的芳心。
只有他莫仁。
只是現在大夏危機之劇前所未有,他也并沒有把握一定能夠撐得過這一年。所以,就像是周太傅十分理智的放棄了皇后之位,以免將來大夏國破之時同給大夏陪葬一般,莫仁也并不想與徐玫自己結成姻緣,將她以及徐元同大夏捆綁了。
若是大夏能支撐過這次危機,那自然一切都好說;若是撐不過,大夏國破,他只能保住命成為亡國之君……恩,就算是亡國之君,身份凄慘,他莫仁也自信,自己仍然是最合適徐玫的人。
將來,無論如何,他和她之間的關系,肯定都是一樣的。
莫仁有這樣的信心。
徐玫不愿意引出他更多的情話,只是笑而不語。
原本,莫仁這般撩撥,就算有前世今生,也并未不能讓徐玫心生漣漪嬌羞害臊,但她得到那本之后,閑著無事的時候,看過其中留存的音像,其中就有談情說愛的范例,甚至連*裸男女打架的內容都看過了幾眼……莫仁這樣的言語,只能算是含蓄,又怎么能讓她羞臊感動。
莫仁并不氣餒,捻了一團龍須酥,投入了口中。
龍須酥香甜無比,唇齒生香。
但無論他有多么不舍得,莫仁還是不能夠在徐玫這里逗留多久。天色將晚之時,他再次坐上了金雕背上,同徐玫告別。
“珍重!”
“珍重!”
金雕沖天而起,展翅高飛,很快飛上了天際,慢慢看不見了。
夕陽慢慢沉入海水之中,煮沸海水,艷紅如火。良久,沸水終冷,天空升起了明月。
“小姐,風冷了。”大麥輕聲道。
“嗯。”徐玫應了一聲,抬頭看天,道:“智者言,朝代更迭,乃是命數。大麥你說,大夏立國兩百多載,此時是不是真的氣數已盡?”
她想起了青龍山脈的那個巨大的窟窿。
“婢子不敢妄言。”大麥低聲道:“不過婢子覺得,宣仁帝年輕有為,心存仁義……或許,情況并未會太糟糕。”
“大康新興,按照史書規律,當能成為新的霸主,統一山河。”徐玫道:“只是各國權利交錯,雖有大康強硬震懾,想來也是無法真正同心協力。但眼下利益所在,他們的確能夠攜手。我只是在想,大夏支撐的越久,這天下只會越發紛亂,民眾的日子也更加苦了。”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婢子不懂這些。”大麥輕聲道:“婢子只是覺得,咱們徐氏祖籍姑蘇,與宣仁帝也是有情意在前……婢子反正不會去想什么天下大勢天數命數之類,打起仗來,肯定是要站在大夏這邊的。就算幫不上什么忙,也要搖旗吶喊,誠心祈禱大夏能贏的。”
“小姐,這叫親疏有別,幫親不幫理。”
“恩,你這話確實有道理。”徐玫頷首,離開甲板走近船艙,問道:“晚飯都有什么?”
“有不少呢。”大麥見徐玫心情輕松下來,笑道:“小姐保管吃不完。婢子們又有口福了。”
“就你們狡猾。”徐玫佯作生氣地瞪了她一眼,道:“像是我這個主子苛待了你們似的。”
“沒有沒有。”大麥連忙告饒道:“這不是船上新鮮的菜蔬太少,婢子們嘴巴也饞了么。”
海船再舒適,也沒有在岸上方便。尤其是食材方面,海鮮糧食不缺,但應季難以長久存放的果蔬卻沒有太多。就是徐玫,也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不能挑剔的。
徐玫到達元城之時,已經是四月了。
江南是繁花似錦春光明媚之時,而元城卻仍然是一輪驕陽,炎炎夏日。一路上,原來那些濃密的灌木草藤所在的平地,已經被開辟成為了農田,一片稻穗金黃,一片稻花洋溢,一片青苗才起,又有一片正浸泡了白水,才有勤勞的農人赤腳下田,將一根根禾苗按在水田之中,汗水滴落,水面更亮。
仿佛江南春夏秋三季之景,交錯重疊,讓初來此地之人,忍不住一陣困惑眩暈。
高大的仍舊保留了許多,只是比起從前,更加規整了些。又有許多果園,
道路有碎石砂礫鋪就而成,寬闊平整,無比通達。路上有車馬向人來往不息,又有戎裝騎士來往巡邏,卻并不擾民。真是人間太平好光景。
徐玫從馬車之中下來,走在碎石路上。
稍微有點兒硌腳。
路過一片成熟了稻田,有農人正在收割。男人女人紛紛排開,手持鐮刀,將稻子用力割下來,放在一邊。稍微體弱些的老者和少年,則是將地上的稻子抱起來堆放在推車之中,拉出田外,送到打谷場上去。更小的老人和孩子也沒有閑著,或者幫著推車,或是撿拾稻穗,耐心極了,一顆谷子都不肯漏下。
挨過餓的人,都會格外珍惜糧食。
“婆婆,請問您原來是哪里人啊?”徐玫跟上一輛推車,問在后面幫忙扶手的以為老婆婆道。
老婆婆一頭銀發,干瘦,滿面皺紋,一看就是經過了許多滄桑苦難。
“回小姐的話,”老婆婆見徐玫氣質不凡,有些拘謹,彎腰行禮,答道:“老婆子原來是渤海國的人,夫家姓李,小姐喊我李婆子就好,當不起尊稱。”
“李可是大姓。”徐玫笑容和善,示意大麥幾人幫著推車,一邊與老婆婆聊天,問道:“李婆婆您是什么時候來這里謀生的啊?一家幾口人都過來了嗎?”
“來了,都來了,一家老小十五口人,來了有四個月了吧。”李婆婆道:“這里一直都熱,沒個節氣什么的,總讓人忽略了一天天的日子。要不是因為田里的稻子熟了一茬,老婆子都不記得過多久了。”
“那您一家人來的挺早的。”徐玫道:“您應該不知道,后來渤海國一冬大雪封門,冷得不得了,日子可不好過。這邊雖然熱的難受,但真說起來,這熱可比冷要好熬多了。”
“小姐也知道渤海國的事兒?”李婆婆有些感慨,又有些后怕,道:“老婆子聽后來人說了,那一場雪,分明就是老天爺給渤海國的懲罰!凍死了多少人!幸好有徐元救出來了好些人,不然……唉!”李婆婆打住話頭,又道:“說起來,我們這些人,誰不欠著這徐元天大的恩情!”
“就說我這老婆子吧,都是半截身子埋進土里的人了,就是日子難熬一些,世世代代都過了,哪里愿意背井離鄉往外走?寧愿苦熬著,也要死在家里!”
“那您老怎么又答應了呢?而且還來的比較早。”徐玫好奇問道。
“原來是我身子骨不中用,生了一場大病,花了好些錢財,也看不好。”李婆婆眼中生出些淚花,道:“老婆子丈夫走的早,留下四個兒子,含辛茹苦地拉扯長大了,都娶妻成家,孫子也都有了,原就這么走了,一輩子也圓滿了。但幾個兒子都不肯放棄,非要給我這老婆子看病不可。不知打哪聽說了徐家商會有好大夫有好藥,就求上了門。徐家的大夫來了,舍了好藥,救下了老婆子的命。”
“那是您兒子們孝順,求的誠心。”徐玫道。
“是啊,兒子們都孝順。”李婆婆感慨一番,又道:“老婆子病好了,念著徐家商會的恩情,一直想要報答一番。本來徐家商會富貴,老婆子就是一個村婦,田沒有幾畝,想要報答,也報答不上。”
“婆婆您太較真了。”徐玫道“大夫治病救人,乃是職業責任。怎么以恩情自居,要求回報。”
李婆婆搖搖頭,道:“人家商會自己的大夫,又不對外坐診不受診費藥錢的,與尋常藥堂里的大夫怎么能混為一談。反正,在老婆子我心里,這就是恩,能報答的時候找借口不去報答,我良心不安。”
“婆婆,您老這樣的心性,實在讓人敬佩。”徐玫認真地道。
“不值得,不值得。”李婆婆有些惶惶地擺擺手,又道:“后來我聽人說,徐家需要人口……老婆婆問了問,打聽了一下這邊的情況,就收拾收拾,領著一家老小報名過來了。原本是為了報答商會的恩情,來了之后這才發現這里的好處,竟然又欠下了商會的大恩!”
“您們能來,這里肯定求之不得呢,您老又談恩情,實在是讓我們不知該怎么說才好了。”徐玫真誠地道。
“小姐,您是不知道。不說后來渤海國又是打戰又是雪災的,根本無法過日子,就是沒有天災*,我們這些人土地里刨食,去掉佃租稅收勞役,一年下來,能果腹不餓死,就是有本事有辦法的了!但您看看這地方,這田多少年荒蕪著,土地不知道有多肥沃,一年種三茬稻,一點問題都沒有!而且還是豐收!”
“土地便宜的很,官府收到的稅也極少,只要上交兩成糧食就好了……我讓我家的小兒子和大孫子去當了兵,然后一家人二十畝田,又一點稅收都不要了!眼下,我家頭一茬糧食熟了,又不用上交,只愁家里的糧倉太小,根本盛不下這收獲,也吃不完這些糧食!”
徐玫笑著道:“這一點,婆婆您肯定不用愁的。現在除了咱們徐元,天下那么多的地方,大康大夏,到處都缺糧食呢。徐家商會又是會做生意的,肯定會來收糧,而且還會給一個好價錢呢!”
“嗯嗯,小姐說的是,老婆子也信。”李婆婆笑起來,眼看打谷場到了,嘆道:“沒想到,老婆子臨到老死了,原來是想要報恩,卻反而給一家人找到了條大好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