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弟,老崔我有一事相托!”
崔仁正色道,圓滾滾的臉上還滿是油漬,隱隱抽動似乎習慣姓地要擠出笑容來,可是無端的,一種鄭重無比的意味便傳達了出來。
“崔兄你說!”
張凡點了點頭,也認真了起來。
“老崔從小失怙,只有一個妹妹相依為命。”
崔仁仰望九十九級階梯盡頭,以幽幽的口氣說道。
“嗯?”
張凡略一皺眉,才發現自己對這些同門中人實在是了解得太少了,崔仁其人,已經算是難得的談得來了,卻從來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妹妹。
“老崔的妹妹叫崔盈盈,長得不漂亮,可一天不見就想得慌!”
“真想吶!”
崔仁胖乎乎的腦袋仰得老高,慨嘆一聲久久無語。
一個玩世不恭,仿佛只要有吃的,就一輩子樂天之人,忽然做出這副多愁善感的姿態,分外的使人感同身受。
一時間,一個滿頭鶴發的老者形象從腦海中浮現了出來,生活重擔壓彎了他的腰,卻抹不平他臉上的笑容。
“爺爺!”
張凡默然,思緒紛來,忽然很想就此轉身離去,出現到爺爺的面前。
“張師弟!”
崔仁猛地開口道。
直視張凡的眼睛,他一字一頓地道:“若是有朝一曰,我那個可憐的妹妹求到師弟門前,給口熱乎的!”
說著,一個留影珠出現在他肥厚的手掌上,遞到了張凡的面前。
伸手接過,張凡想笑一笑,到了這種囑托的時候,他還想著吃的問題,“熱乎的”,這是什么話?
可不知為什么,笑容卻僵在臉上,硬是擠不出來。
“拜托。”
道了一聲,崔仁轉身,霎時間饕餮咆哮,席卷周遭,化作一道黑風,裹著他肥胖的身軀,起步,拾階而上。
寬厚的背影一搖一擺,無形中竟有某種慷慨悲壯的意味。
張凡將那枚留影珠緊握,眉頭緊緊皺起。
話里話外,滿是不詳,這是謹慎小心又樂天知命的崔仁嗎?
到底發生了何事?
想了半天沒有頭緒,他暗嘆一聲,神識探入了留影珠中。
一個影像,如畫卷一般,緩緩展開。
那是在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兒,確如崔仁所說,并不如何美麗,也不見窈窕,反而有點嬰兒肥,明媚的陽光下,她笑靨如花,可愛俏皮的味道不需言傳。
她所在的地方,是如此的熟悉,儼然是法相宗的山門之內,想來,這個崔盈盈當也是法相宗的弟子。
看畢,張凡默默地將留影珠收起,望向天梯的頂端,毫無征兆地,渾身火焰忽然劇烈燃燒,沖天而起。
恍若狂風之中,山林大火,漫天的火焰蔓延,一道火焰風暴,沿著階梯暴起。
經此一事,張凡忽然不想再耽擱下去,也顧不得節省靈力,周身大曰真力瞬間爆發,全力運轉之下,頓時視階梯之上的熾熱高溫、熊熊烈焰于無物,一步一階,毫不停留,不過片刻,已然自崔仁的身邊穿過。
少頃一步踏出,卻是離開了天梯范圍。
甫一離開,少了階梯之上的無形壓制,張凡周身的火焰狂風助燃一般,驟然騰起數十丈高,烈烈呼嘯,聲聲燃爆,驀然響徹。
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躁動不已的靈力,火焰也迅速收斂了下來。
自此,張凡方才回首望去,只見得崔仁已然在最后幾級階梯上挪步,經行處,大片的水漬殘留,頃刻蒸騰化作水汽消失。
左右,轟隆隆雷鳴電閃,魅惑眾生嬌笑,呱噪亂耳鳥鳴,惜若、鳳狂歌、神宵宗的高挑女子,還在天梯之上掙扎前進。
沉吟了一下,張凡并沒有留步等候,而是昂首挺胸,邁入了眼前洞開的門戶。
天梯的盡頭,輝煌的大殿,門戶大開,恍若一個幽深的巨口,吞噬所有。
張凡怡然不懼,坦然步入。
門戶之后,宛如一個厚重巨石堆砌而成的甬道,甫一入內,陰涼深幽之感頓時生出。
這種感覺,也不過持續了片刻,隨即仿佛置身烤爐之側,熱浪滾滾涌來。
一冷一熱,一靜一動間,恍若穿過了什么屏障,眼前豁然開朗,同時銳器破空呼嘯之聲,重物塌下轟然作響,巨石崩碎土石四濺……種種異聲入耳,仿佛從幽靜地密林之中,一步踏入了激昂的戰場。
此地,也確實是戰場。
剛剛從那詭異的屏障中穿出,張凡便覺得勁風撲面,陣陣刺痛,仿佛一柄柄小刀劃過一般。
單單勁風就能如此,可想而至,場中的戰斗又是何等的激烈。
舉目望去,四道身影穿梭,聲聲空氣爆鳴之聲不絕于耳,人影翻滾經行處,大片大片的地磚墻壁崩裂四散,如流行暴雨一般,遍布整個大殿之中。
偌大的殿堂之中,并沒有什么額外的裝飾,與眾不同的不過是四壁以及地磚,皆是火紅色的結晶鑄就,一看就知是火屬源力凝成,堅硬無比,遠勝尋常青石。
可即便是如此,目之所及,一片狼籍,幾乎沒有完好無缺者,顯然是經過了一場苦戰,否則當不至此。
恰在此時,一聲恍若春雷的炸響在大殿之中響徹,將偌大殿堂震得搖晃不已的同時,四道身影豁然分開,遙遙對峙。
還不待張凡仔細打量一下他們,“桀桀”怪笑之聲,便在大殿之內回蕩了起來。
這怪笑之聲,飄忽不定,忽男忽女,乍老還少,頃刻柔和,轉瞬尖銳,清脆與沙啞共鳴,深沉與輕佻協奏,聽起來是如此的詭異,甫一入耳,便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桀桀,又來一個!”
一句道出,猛然沉凝了下來,恍若一個滄桑老者,聲音中滿是蕭瑟。
張凡凝神望去,只見得陳頊、陰陽老怪、百藥門干癟老者,三人隱隱圍成圓弧,將一個火紅色的身影包圍其中。
這個火紅身影,也正是先前詭異聲音的主人。
三位結丹宗師的目光,不過在張凡身上一掃,隨即又集中到了火紅身影之上,顯然,這才是他們的大敵。
“靈珠子,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說不定還能留下一分靈識,若是不然……”
說話之人,正是法相宗陳頊宗師,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支尖銳的針狀法寶,寒光吞吐間,聲聲尖嘯刺耳。
“靈珠子?”
張凡的目光頓時集中到了那個火紅色身影的身上,顯然,它便是此地主人,火靈珠誕生的靈識。
“桀桀桀桀……”
“束手就擒?”
“就憑你們?”
陳頊話音剛落,中間的火紅色身影一陣亂顫,仿佛聽聞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詭異的聲音,再次在回蕩在大殿之中。
伴著聲音傳出,靈珠子的身形猛地一凝,恍如一道水幕自頭頂傾下,洗盡鉛華,露出了真實容顏。
“這是……”
甫一見得,無論是三位結丹宗師,還是張凡,無不神色大變,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
眼前的情況,的確稱得上是恐怖了。
靈珠子此時已經有了人形了,一身火紅色的披風覆蓋,只露出頭顱部位,其下空空蕩蕩的,恍若無物。
披風的末端拖在地面上,每次移動,都足不點地,飄飄忽忽直如幽靈一般。
在場的三位結丹宗師和張凡,都是經歷頗多之人,若僅僅是如此,自不能引得他們如此反應。
真正讓他們大驚失色的,卻是這靈珠子的面容。
在它發出清脆悅耳的女聲時,臉上容顏幻化,卻是一嬌媚婉約的花季少女;沙啞刺耳時,轉為枯黃尖瘦老者;深沉時乃是中年清雋文士;輕佻時少年浮華浪子。
諸般變化,短短幾句,一字一聲線,同等數量的面容,仿佛一張張面皮隱藏在披風之下,可以隨時替換一般。
只有每句結尾,以及不言不語時,靈珠子的面容才是固定的。
那是一個老者形象,滿面皆是深深的皺紋,宛如干涸的大地寸寸開裂。
他的嘴角下彎,眉頭緊皺,眉梢垮塌,長長的眉毛垂落,便是一雙眼睛之中,也明顯見得凄苦,整個看上去,恍若一個永遠有說不出道不明苦難纏身,不得解脫的可憐老人。
“苦道人!”
一聲驚呼,幾乎同時從三位結丹宗師的口中發出,便是神色萬年不變的百藥門干癟老者,臉上也露出的驚訝與鄭重的神色。
“苦道人?”
“難道是……”
張凡心中一動,大致猜到了他們三人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先前的那些面容,聲音,顯然都與在四行絕地見到的怪鳥劍奴一般,乃是靈珠子的“收藏品”,而且還是其中等級比較高的一些。
其中的那個滿臉苦相的老人,受到待遇明顯不同,看上去好像深受靈珠子的喜愛一般。
它不過一寶物靈識,哪里能知道人類美丑,選擇此人,想必也是實力的因素,而成千上萬年來,隕落此地的修為最高者,只有一人!
烈火宗,元嬰老怪!
若不是這樣級別的高人,也不會有樣貌特征流傳下來,被陳頊他們三人銘記。
當年,為滅殺火靈珠神識而隕落的元嬰老怪,竟然也被它拘禁神魂?
靈珠子竟有這般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