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云山脈主峰的山腳下,曾經繁華喧鬧的坊市,此時已如鬼域一般。
坊市方圓幾百丈的范圍之內,陰云密布,寒氣與燥熱兼有的詭異氣息籠罩,朦朦朧朧的,即便是靠得近前,也只能見得依稀輪廓。
百丈開外,一道流光閃爍,張凡現出身形來,皺著眉頭望著眼前的情況。
這個他生他養他的所在,此時死寂一片,只有陰魂鬼影不散,若不是零星的轟鳴爆裂之聲,還自各處響起,那就當真成了絕域了。
這些響動,顯然是被圍困在坊市之中的人們,在抵抗陰魂時發出的。
“還有人存活……”
事出突然,坊市之中,還是有一些強者被困其中的,由于圍攻的并不是余孽的主力,到得今天,十幾天過去了,竟還在抵抗著。
別人可以,他的爺爺一個沒什么修為可言的老人未必能行。
張凡心中焦急,身子一動,正要飛去,忽然頓住,臉上現出駭然之色,驀然舉目望向遠處在陰云遮蓋下,顯得隱隱約約的連云山峰。
那里,正是法相宗的山門處。
就在他正要動手之際,一連竄響動,隱隱自宗門所在傳出,初始之時,還微不可聞,不過轉瞬,震耳欲聾。
“轟轟轟轟”
聲聲轟鳴,恍若星辰毀滅,恐怖至極的聲波遠遠擴散開來,攪亂陰云無數,波濤如怒,洶涌澎湃,仿佛有驚天動地的存在醞釀。
少頃,聲音驀然止息,不過片刻沉寂,卻又給人一生一世過去了的感覺。
旋即,仿佛毀滅之后的創生,混沌雞子破殼,一個強大的存在誕生,無量星輝從怒濤漸息的陰云中透出。
近者,遍灑連云山脈,將一切都映照上一層朦朧而清冷的色調,并不熾熱,卻無孔不入,無法抗拒;遠者,匯成一道道沖天星光,破開一切陰霾,遙遙與蒼穹上的星辰呼應著,星光閃爍間,仿佛生命在呼吸,每一次勃動,都牽連著整個世界一般。
“轟!”
于無聲處聽驚雷,星輝的源頭,陰云的中心處,大量的星辰涌出,一顆顆繁星,一躍而起,盤旋在陡然清晰可見的法相宗山門處,霎時間,周遭一切,亮如白晝。
這些星辰無可計量,一眼望去,只覺得閃爍不定無數,仿佛一下子,就墮入了銀河之中。
它們也并不是靜止不動的,而是以某種說不出的玄奧布置,漸漸凝成了一幅無實質的星辰畫卷,將整個山門包裹。
每一個呼吸的時間,都有三百六十五顆星辰閃爍,依次輪轉,幾無重復閃爍之星辰,而每一次閃爍,整幅畫卷的氣息就為之一變,或凜然霸氣,不可一世;或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或天雷地火,破滅一切;或晨鐘暮鼓,醒覺世人……沉浸在這般氣息之中,張凡不由得閉目,氣血也隱隱受到引導,腦后一顫,三足金烏法相不覺間現出,兩翼橫空,昂首烏啼。
恰在烏啼震天之時,張凡驀然睜眼,正見得漫天星辰之中,一點星光中璀璨奪目的金輝閃爍,旋即消失不見,再要尋找,卻不見影蹤了。
正悵然若失之際,苦道人的聲音響起:
“周天星辰圖!”
“果然厲害無比。”
人人皆知,周天星辰圖是法相宗的鎮山之寶,卻又有幾人能見得它的真容,特別是現在威力全開,仿佛銀河倒瀉凝于斯處的夢幻瑰麗景象,更是連張凡這個法相宗弟子都不曾見得,就不用說苦道人了。
張凡此時才真正從周天星辰圖的氣息中拔了出來,臉上不由得現出駭然之色,若換在平時,他自然恨不得好好沉浸其中,假以時曰,所得必多。
可是現在,他明明心中焦慮,卻還是自然而然地被拉入其中,簡直無絲毫的反抗能力,感覺上,就與當年他第一次入得傳承殿,見得這上古奇珍真容時一般。
不過那時,他只是一個一點修為都沒有的孩童而已,可現在,堂堂一個筑基中期的修仙者,卻與當初一般無二,這怎么能讓他不心生驚駭。
此時的周天星辰圖,氣息之強烈,威勢之滔天,遠遠超過了傳承殿中的所見。
“苦老?”
張凡問道,看苦道人的模樣,分明是看出了什么。
“周天星辰大陣!”
“法相宗立身之本,數萬年來屹立不倒的憑依,真正的殺手锏。”
“周天星辰大陣?”
就是眼前的這片銀河景象?苦道人的見識,的確不是他這個修仙新丁能比擬的,張凡心中一動,正待繼續發問,忽然被天際傳來的一個鬼哭神嚎之聲打斷。
“燭九霄!”
“以為起個烏龜殼子,我等就奈何你們不得了嗎?”
話音未落,桀桀狂笑之聲傳來,聲音沙啞而詭異,混雜在無端響徹云霄的鬼哭聲中,顯得滲人無比,一股寒意,從神魂深處不斷地沁出。
與此同時,一道慘白色的光芒閃爍,仿佛白骨筑成的橋梁,豁然劃破所有,徑直轟向了星辰中心除。
“哼!”
“不知死活!”
一個蒼老無比的聲音在星辰畫卷中響起,不需見得身影,單憑聲音,一個傲然屹立的身姿就在腦海中勾勒了出來,其中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同一時間,漫天的星辰一陣波動,瞬間凝成一個碩大的拳頭,星光璀璨之余,驀然轟出。
這星辰之拳,搖曳著星光尾翼,沒有任何花巧地正面撞擊在了白骨橋梁之上。
霎時間,鸞鳳和鳴,龍吟虎嘯,猿啼鶴唳之聲響徹整個連云山脈,一拳之中,仿佛蘊涵了無數生靈的精神,上古妖獸的驕傲,粉碎一切的勢不可擋。
旋即,聲聲爆鳴崩碎之聲,更是為了這一拳的威力添上了注腳。
偌大的白骨長橋,恐怖無比的存在,在這一拳之下,猶如紙糊的一般,瞬間碎成了齏粉,拳勢不衰,破滅聲中徑直向前轟向了白骨的盡頭。
仿佛吸進了所有的星光,整個天地的,陡然暗了下來。
“啊!”
“這是什么東西?”
一聲怪叫,一個慘白色的人影,仿佛白骨構成的老者一閃而逝,話音未落,便被遠遠地轟擊了出去。
白骨老者倒飛而出,身前層層白骨糾纏阻擋,一寸寸消磨著星辰之拳的余威,瞬間消逝在天際,竟是被這一擊,迫出了千里范圍。
“好……好厲害!”
苦道人的聲音,也不由得有點哆嗦,似也未這一拳的聲威所懾。
張凡更不用說了,目瞪口呆之余,終于對什么是上古奇珍,有了真正的認識,這樣的恐怖威力,又有何人可擋。
隨即一聲嗤笑,在他的心中響起。
“那些余孽就是土包子,在周天星辰大陣布起之后還敢囂張。”
“一個元嬰后期的老怪物,還以為他元神大成了嗎?”
“不知道死字怎么寫,活該受此教訓,養個百八十年的傷吧!哈哈!”
苦道人的話里話外,滿是幸災樂禍之意,仿佛看見那些上古余孽倒霉,他就高興得不行。
張凡對這個倒不怎么關心,真正讓他吃了一驚的卻是“元嬰后期”四個字。
“什么?”
“剛剛那個白骨,是元嬰后期修為?”
元嬰后期,這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啊,幾乎可說是整個人間界的巔峰強者,就這么……在他的面前被一擊轟飛……張凡忍不住想揉揉眼睛,很是懷疑是否出了錯覺。
“哼!”
“元嬰后期又如何?”
“不到化神,就不要想撼動這樣的太古大陣,這還是主陣之人修為不夠,否則不要說化神了,就是……”
苦道人的話還沒能說完,眼前的周天星辰,又是一陣扭曲變化,上方一陣陣波動,旋即洞開,一個可怕的身影從中騰出。
龐大無比的赤紅巨蛇,身長幾千里也,綿延不絕盤旋而上,頭顱高昂,恍若人面。
人面之上,赤紅若火柱騰起,視為晝,纖毫畢現;瞑為夜,幽暗冷寂;吹為冬,山舞銀蛇,大雪紛飛;呼為夏,烈曰當空,流金鑠石;息如狂風,萬里肅殺。
在這恐怖無比的身影籠罩下,便是連云山脈,一時也顯得渺小了起來,更不用說山腳下注視這一切的張凡了。
“燭龍!”
張凡心中凜然,叫出了它的根腳。
正是太古洪荒之外,無晵之東,龍之別種,燭照幽冥之燭龍!
這,想必就是方才白骨老者口中的燭九霄了。
燭龍這種恐怖無比的神獸,甚至可稱作神祇了,自然不可能出現在這凡人一界,就是傳說中的仙界是否還有生存都未可知,只可能是那燭九霄的法相了。
“厲害厲害!”
“又是一個元嬰后期的老怪物!”
苦道人在張凡的體內,自然也感受到了燭龍法相恐怖的氣息,不由嘖嘖贊嘆道。
張凡聞言若有所思,這個苦道人還真是了得,無論是先前的白骨老者還是現在的燭九霄,都能被他一口叫出修為深淺來,看來生前此人還不是普通的元嬰修士那么簡單。
不待他深思,眼前的燭龍法相又是一變,恍若長息,狂風席卷,遮蔽天地的陰云霎時間被吹散,露出了燭龍盤繞下的法相宗山門。
無量陰云之中,忽然露出依稀殿角飛檐,氤氳霧氣,一時間,恍若天上宮闕,現在人間。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其中傳出,仿佛滔天巨浪,瞬間席卷整個秦州大地:
“法相宗,封山百年!”
“百年之后,大開山門,再做了斷!”
話音剛落,仙闕美景一閃即逝,燭龍法相也瞬間遁入其中消失,陰云翻滾怒吼,似為其所激,片刻重新掩蓋,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一般。
“什么?”
“封山百年?”
張凡登時怔住,竟然是……還不待他回過神來,接連兩聲悠遠蒼涼的聲音,重新將他拉回了現實。
“幻魔道,封山百年。”
“上古余孽你們等著,百年之后,再做過一場。”
東南角,一片漆黑之色盡染天際,這黑,沉凝而濃郁,排斥一切純粹無比,其中隱隱一桿旗幡在風中招搖。
即便是隔著成千上萬里的距離,隨著旗幡揮舞,仍有一種兇厲和魅惑并存的氣息依稀傳來,動人心魄,使得人既有揮刀砍殺的,又有沉淪欲海的墮落。
“修羅幡。”
“幻魔道,上古奇珍,以最后的修羅一族血肉精魄煉成。”
苦道人似早有所料,一點都沒有驚奇的意思,只是淡然地解釋道。
“御靈宗,封山百年。”
“余孽們你們好好享受吧,百年之后,拿你們喂老夫的小寶貝們,哈哈哈……”
肆意狂笑,自西北角傳來,不類人聲,倒像是無數的獸吼蟲嘶在其中混雜,甫一入耳,眼前便一陣恍惚,好像有無數的飛蟲狂獸淹沒而來。
旋即,山崩地陷一般的聲音,遙遠得只見得一點輪廓陰影的巨大山脈,忽然顫動扭轉著,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盤龍獸魂。”
“御靈宗開山祖師的靈獸精魂,血祭驅使,能化群山為盤龍之軀。”
秦州三大宗門,在同一時間,一齊祭出上古奇珍級別的鎮山之寶封山,傳音秦州,將一切,留待百年后解決。
“竟然……”
張凡一時默然,悵然若失。
“法相宗周天星辰圖,即便是在上古之時,也是無上至寶。”
“現在的修士,根本沒有足夠的實力御使,只能大量的材料與忽護山大陣結合,方能引動出它真正的威能。”
“能發而不能收,能近守而不能遠攻。”
“不過十一威能,就足以威懾八方,保得山門不失。”
“歷次大劫,在周天星辰大陣的守護之下,法相宗都能安然度過,真是羨煞旁人。”
苦道人仿佛沒有感覺到張凡心中的失落,一五一十將他所知的道來,其中的欣羨之意毫無遮掩。
張凡默然點頭,同時明白幻魔與御靈兩宗在這個時候做出同樣的封山選擇,卻是呼應法相宗,共進退的意思。
百年時間,足以將養元氣,將被偷襲損傷的實力恢復過來,也能讓籠罩整個秦州的地心靈氣散逸,無形中削弱對方的實力,真是一舉兩得。
百年的時間,對修仙者來說,并不算長,便是筑基修士,也能等到那一天,更何況從秦州三宗發布的那些任務就可知道,他們是早已做好了事有不諧就封山的打算,準備必然充分,百年休養生息,再次出現的時候,又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一切,都在百年之后。
大致明白之后,張凡忽然長嘯出聲,一步踏出,縮地成寸,倏忽百丈。
霎時間,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拋諸腦后,只有沖天的殺意彌漫。
天崩如何?地裂如何?
秦州存亡又如何?
只要爺爺無事,便是秦州修士死絕何妨?
最后的親人不在,大獲全勝又有何意義?
張凡目光轉厲,迎著鋪天蓋地的陰魂撲入,一騎當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