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是衣服馬是鞍。
而馬丫不一樣,馬丫不但要有新衣服,還得不被風吹日曬,得讓歲月過濾一下,濾去曾經苦難的月日在她臉上所留下來的印記。
經過兩個月的孫府的生活,馬丫變回了本該有的模樣:馬丫還是很漂亮的!
馬丫初來孫府的時候,又黑又瘦,屬于皮包骨頭的那種。
要是孫府的管事的人買來這樣的丫頭,準得挨孫府的大奶奶罵。
因為是大爺買回來的,這就不一樣了。
大爺四十多歲,走南闖北了二十多年,他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人行好事不問前程。
這次出去做生意,路遇一對乞丐母女,攔住了他的馬頭,母親帶著這個馬丫,跪地磕頭,求他收留下這個孩子。
大爺能怎么說?
如果做母親的有辦法,誰愿意賣自己的女兒啊?!
何況,這個母親只要二兩銀子,說回去給家里的那個癆病的死鬼好歹也買口薄皮棺材,也算不枉他們夫妻一場的情分。
大爺都能想象到,等到這個癆病的丈夫棺材下地,這個女人,為了活命,會找媒婆,然后會把自己重新嫁出去,做人家的填房。
而且只能做填房。
否則,但凡日子好過的人家,誰愿意娶一個寡婦呀?!
不管她,反正救個孩子,也是造化。
大爺當時是被這個瘦得皮包骨頭的馬丫的木訥的眼睛給吸引住了。
這孩子才區區七歲的年紀,怎么會有這么一種眼神呢?看著都讓人心疼!
誰還沒有善良的一面,不就是給口飯吃嗎,府里那么多丫頭,多她一個不多。
況且今年,還有三四個大丫頭,已到了放出去的年紀,她們也該嫁人了。
二兩銀子,孫家大爺覺得這也太便宜了,無論如何,不能討苦命人的便宜,于是就給了五兩。
孫家大爺想了一下,府里每次買丫鬟,也就五六兩左右。
就她這副模樣,這五兩銀子已經不少了!
大爺說:“馬丫啊,你也就是遇到了大爺我,否則,你能否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還未必呢!”
門口的小廝忙地從大爺手里接過麻繩,拴馬去了。
馬丫就低著頭,跟著大爺進了孫府。
大爺吩咐跟班的小廝道:“你去跟吳媽說,不要虧待她,調理一下,讓她好好教習,留待大奶奶選派。”
“唉!”跟班的小廝答應一聲,帶著馬丫到了垂花門前。
跟班的小廝跟門里的媽媽說:“大爺讓我把她交給吳媽,您老給帶過去。大爺有交代,讓吳媽把她調理一下,好好教習。”
“你咋帶到這里來了?你帶他繞道后門去交給里面的吳媽不就得了?”守門的媽媽似有不滿。
“大爺剛回來,還有許多事要差遣我去做,我哪有空閑做這等細碎的活?”說完小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是呢,你是干大事的,我們都是干細碎的!”守門的媽媽沖著大爺的跟班說了一句。
小廝沒有理他,勁直走了。
另外一個媽媽就笑道:“你跟他拌什么嘴,哪天他榮升了,別到時候找您老的茬!”
“我怕什么?我都這么大歲數了,還能做幾年?!”那老婦人瞪著遠去的那個小廝。
“話可不能這么說,您是沒事,可您想過您還有個孫子,到時候要是栽到人家手里,可有得他好受的!”另一個媽媽就道:“罷了罷了,我就跑這一腿,您老眼睛活泛些,把這門給我把好了,別讓什么東西闖進來,嚇著里面的小姐就不好了!”
那個媽媽這才不再言語,拿眼上上下下打量著馬丫。
另外一個守門的媽媽看著馬丫瘦黑成這份模樣,也沒放在心上,就帶著馬丫去了后面,把她交給了吳媽。
守門的媽媽是這么說的:“這是大爺買來的丫頭,讓你好好調教一下。”
吳媽就收下了馬丫。
整個傳話過程,馬丫都在,馬丫覺得通過這三人的傳話,把老爺的意思完全傳錯了。
傳到后來,變成了好好調教了!
馬丫覺得自己命真苦,遇到了孫府這么一幫奇葩的傳話的人。
好在馬丫沒有別的想法,她只要自己能活下去。
人只有活著,才是硬道理,說別的都沒有用。
其實在吳媽的眼里,這馬丫除了木訥一些,話少之外,還是很聽話的。
所以馬丫在吳媽整個調教的兩個月中,只是被打了七八回。
要不是因為馬丫聽話,她估計在這兩個月中,光是傳話的調教這二字,她就得每天至少挨一頓揍。
吳媽還納悶,覺得這孩子蠻聽話的,老爺怎么會讓自己好好調教她呢?
要知道,在孫府,“好好調教”這個詞,絕不是好詞。
這與大爺的“不要虧待她,調理一下,好好教習”是背道而馳的,這字是不能省的,也是不能亂搭配的。
好在吳媽不是那種狠主,吳媽有自己的尺度。
吳媽是這么想的,也許這孩子當初在被大爺買來的時候,惹到大爺了,比如哭啊,不愿意啊,逃跑啊什么的,這都是正常現象!
大爺一生氣,說出好好調教這句話,有什么好奇怪的?!
吳媽在這兩個月中,最后一次揍馬丫,那是馬丫到這府里的半個月。
那一次,吳媽讓馬丫擦桌子。
做丫鬟的,無非就是這些瑣事。
但是那天,吳媽來火了,馬丫當著她的面,像鬼畫符一樣擦了幾下完事了。
吳媽來氣了,她想到了大爺讓她好好調教她的話,她拿起雞毛撣子,用竹柄沒頭沒臉的打馬丫。
馬丫站在那里是一動不動,她只是身上被抽到的時候,一抖,然后就流淚,接著痛得哭,再就是嗚嗚地哭。
吳媽手指著馬丫的額頭,氣得罵道:“你以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在家什么都不干啊?我讓你給我裝!”
那十幾下,讓在一旁的王媽動了惻隱之心。
要知道,別的小丫鬟被打的時候,都是抱著頭,像殺豬一樣的嚎,這樣就能少挨幾下。
而這個小丫鬟,卻像是腦子反應慢似的,而且還不知道躲。
就像家里的大人打孩子,孩子跑了躲了也就算了,孩子知道怕了,大人的氣也會消的。
而這個小丫鬟,站在那里,不躲不讓,跟個木頭人似的,一般來說,像這樣的孩子大人都是越打越生氣,以為她這就是無言的抵抗!
胖胖的王媽就過去,拉住吳媽的手道:“您老先消消氣,她傷了沒事,可別把您給氣著了。”
于是吳媽也就借坡下驢,她也知道剛才那十幾下手有些重,馬丫一定傷的不輕。
王媽就過來訓斥馬丫:“你見到哪個擦桌子這么胡拉幾下啊?嗯?要是主子在這里,你也敢這樣糊弄差事?那非得被打死不可!”
“嗚嗚嗚,王媽,我真的沒做過,嗚嗚嗚••••••”
“你還撒謊••••••”吳媽吼著,作勢要沖上來再揍馬丫,被王媽拉住。
王媽就和稀泥道。
“她也才七歲的孩子,說不會,也是有可能的,您瞧,她家都窮到把她給賣了,我懷疑她家有沒有桌子呢!”
胖胖的王媽和事佬似的安撫好吳媽,王媽就過來,拿起抹布,一邊做示范一邊口中道。
“你看著,這得橫著挨著抹一遍,再豎著挨著抹一遍,還得把這抹布洗一洗,洗干凈了再抹!”
那一天,吳媽跟王媽離開后,馬丫先是哭了一會,接著就一遍又一遍地抹著桌子、椅子、柜子,窗戶等等屋里所有的能抹的地方。
等到吳媽回來,都驚呆了,地上是一塵不染,桌椅干干凈凈,窗明幾凈。
關鍵是馬丫還在那張明鏡似的桌子上擦著。
“這都干凈了你還擦什么?”吳媽還是帶著原先生氣的口吻道。
馬丫就怯怯地看著吳媽,道:“我就是想練習一下,我以前不會••••••”
馬丫就低了頭,沒有再說下去,她拿著抹布的手,抖著,又不知道往哪里放。
吳媽看著馬丫額頭上鼓起的血腫,吳媽轉過身,說了聲造孽,就含淚離開了。
從此以后,吳媽就再也沒有對馬丫動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