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年，馬丫就十歲了。

十歲的馬丫在大廚房，任勞任怨。

早晨早早起來，晚上也是人家都差不多走光了，她才去睡覺。

馬丫睡覺的地方，跟以前是沒法比的。

馬丫因為在外面的廚房幫忙，所以內府也就沒有她的床位了。

馬丫跟幾個粗使的丫鬟住在靠近馬路邊的西南角，那里有個四合院，里面住了兩家人，他們都是孫府的家奴。

有這兩家人住在這里，丫鬟住在這邊才放心，才不用擔心有壞人使壞。

只是馬丫一開始來的時候，不習慣，這些粗使的丫鬟，有挑水的，有搬運柴火的，有淘米做飯燒火的，反正都是做一些粗活的，很累的那種。

這其中就有一個胖丫鬟，夜里會打呼，馬丫聽其他的姐姐說，她是因為胖，再加上累的。

還有人夜里磨牙。

這在馬丫以前的記憶中，從來沒見過象這樣的。

馬丫記得，有一回晚上睡不著，她跟馮姑姑回到宮里，到宮女姐姐房間里去轉悠，她們睡著的時候，那都是悄沒聲息的，哪能聽到這樣打雷的呼聲？

那個時候，馬丫跟馮姑姑住在外面的道觀里，那里面的道姑也是沒有打呼聲的。

馬丫睡在這里，很不習慣，好幾夜都睡不著，第二天哈欠連天的。

這里的姐姐跟里面的姐姐是沒法比的，不但住處簡陋，而且被褥都比里面的陳舊。

再有，外面這些姐姐們都不愛干凈，她們的被褥上有股臭腳丫的味兒，馬丫不明白她們晚上為什么將就，有的倒頭就睡，連腳都不洗。

馬丫也累，但是不管有多累，馬丫已經形成了習慣，不洗不舒服。

洗漱一番，人睡在那里也清爽。

馬丫洗漱的時候，有的姐姐還打趣她，說到底是里面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她們之間還打賭，說馬丫要不了兩個月，馬丫就和她們一樣了。

有丫鬟不服么，說馬丫只是過客，并且她還好心地警告馬丫，說不能沾染她們身上的這些習氣。

馬丫后來想了，假如自己是真的乞丐，會早晚洗漱嗎？

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還能干凈什么？這些丫鬟，父母都把她們給賣了，可想而知家里窮到什么程度了！

馬丫還記得她剛出宮那會，馮姑姑給她臉上抹泥灰的時候，她都氣哭了。

好在那個時候，馮姑姑沒再嬌慣她，馮姑姑一直在拿她若是被抓住就可能被處死這事嚇唬她。

現在想想，馬丫覺得馮姑姑真的是為自己好！

馬丫雖然在這邊的廚房做事，她忙的時候很忙，閑的時候也很閑。

馬丫什么時候閑呢？

那就是周大清跟戎兒出府的時候，會走她這里，然后戎兒就對姚媽道：“你安排別的人做吧，馬丫跟我們出去一趟，我們要買些東西，讓馬丫幫我們參謀參謀。”

戎兒這話，其實誰聽了都不當真。

馬丫比他們都小，馬丫能參謀什么？哪有主子買東西，要問丫鬟的意見的？！

雖然戎兒是小主子，乳臭未干，這是誰也得罪不起的。

都知道他沒有了爹，是孫府的重點保護對象，誰敢給她委屈？！

那上面都是傳下話來的！

所以姚媽那泛著油光的臉上，笑成一團，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縫，她的頭點得快極了，害怕戎兒不滿意：“去吧，去吧，馬丫，好好照顧兩位爺！”

“馬丫要跟我們一天••••••”

“直到您不用她為止，我們這里有她沒她都一個樣，沒事的，哈哈哈••••••”

于是馬丫就跟了戎兒和周大清出去。

馬丫也跟他們兩一樣，坐在馬車上。前面一個馬夫，后面跟了兩個年長的下人，和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廝。

這一天，是馬丫最清閑的時候。

只要學里不上課，戎兒周大清就來找馬丫。

他們能出來，而蓮兒不能出來，她出來就比較麻煩了。

蓮兒出來得跟一大幫人，光是丫鬟就得三四個，還不算婆子媳婦兒。

為了蓮兒，家丁都得五六個跟著。

這么一算，這陣仗，蓮兒出來一趟就得準備好半天！

所以一般沒什么事都不讓她出來。

不讓她出來，是怕她千金貴體磕著碰著什么的，外面什么不能遇上？有時候大街上打架，還動刀子，她要是被嚇著了可怎么得了？

蓮兒不能出來，馬丫卻可以出來。

如今的馬丫自由多了，她跟里面的丫鬟不同，里面的丫鬟都是伺候小姐主子的，不容許經常去大街上，即便去，也要主子批準，而且后面還得跟著家丁。

就像花姐鈴鐺這樣的，那更不一般，比如像她們出來，那老太太三太太還不知要叮囑跟她們的人多少話了。

從這可以看出，有些丫鬟，身份雖然還是個下人，只要受寵的，是要享受半個主子的待遇的。

馬丫作為外面廚房粗使的丫鬟，大街上隨便去，小廝隨便見，沒什么好遮掩的。

有一回周大清去了馬丫的房間，他是皺了眉頭，他跟戎兒說一定要把馬丫帶走，大奶奶怎么安排馬丫住這個破地方？！

戎兒就道：“都怪我••••••”

戎兒把馬丫遭這罪，怪在了自己的頭上，要不是要馬丫讀書識字，她哪里能到這樣的地方來？！

大街上，賣什么小吃的都有，周大清要買些好吃的給馬丫帶回來，馬丫不要，馬丫說：“現在不比以前，我跟姐姐們住在一起，自然要分給她們，再說，背后指定有人說我風涼話，唉••••••”

馬丫見他兩瞪著眼，似要去找茬似的，馬丫趕緊打岔，跟戎兒道：“戎爺，能不能借本書我讀？午后有一段時間休息，我一個人也無聊！”

于是周大清跟戎兒回去，就找了幾本書，給馬丫送過來。

正因為這兩少爺偶爾會來看馬丫，帶馬丫上街，所以馬丫在這里，也并沒有人欺負她，都說她是要跟老太太的外孫走的！

花姐因為特別的原因，她也經常來看馬丫。

花姐給馬丫做鞋，花姐給馬丫裁剪衣服，有時候，花姐還會給馬丫帶兩塊繡花手帕什么的。

花姐對馬丫的好，在別人看來，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馬丫倒霉，是花姐告發的。

花姐也許出于愧疚，才對馬丫好。

但是他們就納悶了，以花姐的本事，完全可以把馬丫接回去，她為什么不跟主子求情呢？！

這就叫外人不知里人事，花姐也懶得搭理這些閑言碎語。

有時候，花姐在發呆的時候，常常會出現這樣一種幻覺。

那就是孫家老老少少，都被官府的捕快綁縛刑場，劊子手的鬼頭大刀寒光閃閃，就在刀砍向花姐的脖子的時候，有人喊刀下留人。

說傳公主旨意，傳花姐覲見！

于是，花姐被人帶到馬丫那里，從此就跟隨馬丫左右，成了馬丫身邊的紅人。

花姐常常會這么想，會想到馬丫有眾宮女伺候著，也許因為馬丫感冒，就會有姑姑拿了宮女去懲罰！

花姐就想，真是造孽啊！怎么說，馬丫也是福康帝的侄孫女啊，她怎么就淪落到孫府做丫鬟呢？

現在，還讓她做這最臟最累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