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傍晚,王厚雅那邊也沒傳出什么信兒來。
姜玉嫻心想著,今夜陛下應是不會再召她了,便留了元向歌在威池殿過夜。
元向歌沒有拒絕,威池殿離著淑景殿很近,若是王厚雅那邊有了什么動靜,她一定可以很快知道。
瞧著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姜玉嫻笑著打趣道:“你和她八竿子打不著,管她做什么,沒由得鬧心。莫不是,你還在我眼皮子底下和她成了好姐妹不成?。”
元向歌斂了思緒,也促狹的眨了眨眼睛,“在阿姐的眼皮子底下我哪敢啊,醋味橫飛,酸的我都舌頭發麻了,就算是做夢我也不敢呀。”
兩人笑鬧做一團,你拉我我扯你,跌跌撞撞的往殿中去用晚膳了。
桌上的菜色豐盛得很,雖然都是四品的美人,可姜玉嫻這里的卻要更精細些。
元向歌看著食指大動,先喝了一口粥,便拿起筷箸來往色香俱全的大肘子上夾去。
但不知怎的,姜玉嫻一坐到桌子前就皺起了眉頭,尤其是瞧著元向歌滿足的吃著油光肥膩的肘子,更是用帕子掩住了嘴,眼中流露出隱隱的嫌惡。
“怎么了?”元向歌把又香又嫩的肉咽了下去,詫異的望著她。
姜玉嫻沒有說話,眉頭卻越皺越緊,眼睛也開始出神,忽然毫無預兆的彎下了腰,小聲干嘔了起來。
嚇得元向歌趕緊扔下了筷子,過來輕拍著她的背,六神無主的喋喋道:“這是怎么了,是中毒了?還是脾胃不好?難道是我吃相太丑陋了?把你弄得惡心了?不會吧!”她腦海中各種猜測橫飛,驚慌的拉著若潭的袖子,不由自主的抬高了聲音:“快去叫太醫來!快去快去!”
震驚過后,臉上剛剛浮起驚喜的若潭,被元向歌這乍然間有些凄厲的一嗓子,嚇得渾身一抖。
待她拍著胸脯緩了緩心神后,才看著元向歌瞪得溜圓的眼睛,笑道:“元美人不要著急,我們美人恐怕是喜事呢!“
元向歌錯愕不已,只見姜玉嫻嘔了幾下也沒嘔出什么東西,捂著嘴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大驚小怪。
“恐怕要委屈一下元美人了,我們美人見不得這些葷菜,得要都撤下去了。”若潭眼睛彎成了月牙,朝她福了一福。
元向歌眼睛亮了亮,轉驚為喜,她知道了,書上有寫,有妊的婦人中就有這種干嘔的現象!難道姜姐姐是有喜了不成!
她忙不迭的連連點頭,讓宮人們趕快將葷菜碟子都撤了下去。
果不其然,等桌上的葷菜都撤掉了,姜玉嫻也不干嘔了,她臉頰紅若桃花,一只纖手撫著胸口,眼波流轉的望著元向歌,訥訥道:“我的葵水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了。”
元向歌心里五味雜陳,她一時驚喜姜姐姐肚子里有了小生命,一時又難受這孩子卻是她仇人家的種,她真的不知,將來究竟該如何面對這個孩子。
“你,不喜歡嗎?”姜玉嫻見她神色復雜,探究的輕聲問道。
然而,盡管姜玉嫻如此發問,但其實她的心情也很復雜。
她每一天都很煎熬,就連此刻確定了自己有孕,她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張修遠。
她在奢望的幻想中感嘆著,若是腹中懷的是她與他的孩子該多好。
當然這念頭也緊緊是一閃而過就被她壓抑在了心底,張大哥如今還不知身在何處,他們今生今世注定是不可能的了。
一切,都是天意。
元向歌斂了神色,柔和的笑道:“怎么會不喜歡呢,只是這也太突然了,讓我思緒有些亂,還沒反應過來。”
見姜玉嫻眼中漸漸浮動起了淚光,元向歌又怎能不知道她復雜的心思,可自己又無可奈何,只能安慰的拉過她的手,低聲囑咐道:“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盡量不要聲張,等胎穩下來了再說,萬事都要先顧著自己才是。”
說著,她又忽然想到剛才兩人拉扯著打鬧,心里不禁閃過一陣后怕,還好沒出什么意外,要不然她真是要懊悔死了。
正忘情的說著話,一旁的宮人提醒道,再不用膳就要涼了,畢竟端上來的時候,就已經不算太熱了。在這皇宮中,回鍋熱菜還是很麻煩的,兩人趕緊湊活著吃了些,便早早的洗漱上了床。
吹了燈殿里靜悄悄的,二人握著彼此的手,卻都毫無睡意。
直到半夜,元向歌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間,忽然聽見殿外有了動靜,一下就醒了過來。
沒想到姜玉嫻也沒睡著,兩人及有默契的掙扎著起了身,隨手披了件衣裳,便攜手往外去了。
“小蕙,怎么了?”姜玉嫻的聲音有些沙啞,扶著門框朝那正在低聲說話的宮女望去。
叫小蕙的宮女這才注意到她們二人,當下也顧不上告罪了,急促的福身道:“美人,王昭容難產大出血,太醫說胎兒太大了,估計是活不了了!”
元向歌心里咯噔一下,牙關有些打顫,“是誰活不了了,孩子活不了了?”
“估計都活不了了!”小蕙連連搖頭。
姜玉嫻腿一軟,還好有元向歌扶著她,這才沒滑到了地上。
兩人相視了一眼,借著月光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害怕甚至恐懼。
“向歌,我不想生了。”姜玉嫻聲音發顫,苦笑著緊握了她的手。
而元向歌的心里發怵,卻不單單是害怕生孩子本身,更讓她擔憂的是,等姜姐姐懷孕的事公之于眾,趙太后會不會對姜姐姐也動手,以她們微弱之力,能夠保得住姜姐姐與這個孩子嗎?
如果沒有能力保全這個孩子,倒不如現在就將孩子打掉,至少姜姐姐是沒有性命之虞的。孩子沒了也就沒了,往后也不是不能再生……
“美人說什么呢!”若潭剛起來,正站在她們身后聽得一清二楚,她震驚的過來扶著姜玉嫻,苦口婆心勸道:“這哪里是不想生就能不生的!您已經有孕了,若是不要這孩子就只能小產,可小產最是傷身,很有可能將來再也不能有孕,而且要是傳了出去,那可是謀害皇嗣,是死罪啊!女子早晚都要走這一步,這可是后宮的女人望穿秋水也想要的,您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呢!難道您想要孤獨終老嗎?”
姜玉嫻臉色蒼白,嘴角微翕,低聲顫道:“可是我怕。”
若潭知道她怕什么,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安撫道:“王昭容難產早就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胎兒太大,她又不遵醫囑,既不走動也不減食,生怕胎兒有個好歹,每日只知吃了睡……您和她又不一樣,肯定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誕下麟兒!”
“那她,為什么不聽太醫的話?”元向歌困惑的蹙了蹙眉頭。
“這奴婢哪能知道,興許是頭一回有孕,太擔心了吧。”若潭含糊著避開了她的目光。
元向歌垂下了眼眸,喃喃道:“按照宮規,若是宮妃懷了皇嗣,是可以請一位親眷進宮來伺候的,可惜王厚雅生母早逝,若不然,她也一定會落了這個結局。”
姜玉嫻也有些悵然。
話音剛落,遠處的燈火匆匆及近,幾個宮人慌慌張張,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過來,“姜美人,快把姜美人叫起來!王昭容不行了,要見姜美人!陛下急召美人去淑景殿!”
領頭的太監喊得聲音很大,元向歌與姜玉嫻聽的清清楚楚,兩人一愣,都有些茫然。
幾個宮人眨眼間就跑到了廊下,這才發現姜玉嫻正披著衣裳站在殿門口。
領頭的正是陛下身邊的梅祥,他倉促的拱了拱手,著急道:“姜美人,快走吧,再不走就見不到王昭容最后一面了,她還等著見您呢!”
見她?姜玉嫻按下心中的疑問,趕緊將衣服穿好,緊緊的握了握元向歌的手,面露祈求,“你和我一塊去吧,我有點害怕。”
元向歌點了點頭,回握住她,小心的扶著她下了臺階。
“姑奶奶,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梅祥看她倆這樣慢悠悠,急的都不行了,恨不能上來推著姜玉嫻跑。
姜玉嫻咬了咬唇,低聲對元向歌道:“我沒事,咱們走快點。”
另一邊的若潭死死的拽著她,說什么也不讓她走得太快了,生怕動了胎氣。
好在兩殿離得不遠,拖拖拽拽,很快就到了燈火通明的淑景殿。
陛下明黃色的身影在一眾黑壓壓的人群里,格外顯眼,他如同一只眉頭蒼蠅,在院子里亂竄著,忽然間狠狠的踹了一腳旁邊粗壯的樹干,沙沙從頭上掉落幾片锃綠鮮艷的葉子。
他聽見有腳步聲,猛地回過頭來,也不管姜玉嫻有沒有站穩,大步沖過來緊緊的捏著她的肩膀,目眥欲裂,紅著眼睛沙啞道:“你快告訴她,我要見她!我要見她!”
他的手勁很大,姜玉嫻忍著肩膀的疼意,也顧不上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能點頭連聲應著。
掙脫了有些癲狂的陛下,她拉著元向歌,越過人群趕快匆匆進了西耳房,不論是陛下還是宮人,都沒人出言阻攔元向歌。
一掀簾子,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混合著湯藥味極其難聞的撲面而來,繞過巧奪天工的繡屏,太醫站在一邊臉色非常難看,還有幾個宮女低聲抽泣著,其中一個打扮最為體面的宮女手中抱著明黃色的襁褓,襁褓中傳出陣陣有力的嬰兒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