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強看了葉慎一眼，接過了煙。“謝謝。”

葉慎隨手幫他點上，兩人便靠著一旁的窗戶吞云吐霧起來。

“舒探長不必緊張。我安排得很周全，商小姐不會有事的。”葉慎看著舒強，笑著道。

舒強笑了笑，“商小姐這樣信任葉先生，我怎么會懷疑呢？”

“信任？”葉慎苦笑著搖搖頭，“這個詞——和商煜城有什么關系嗎？”

舒強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葉慎看著他，笑著道，“舒探長大名鼎鼎，自從離開警局開了偵探社，簡直是生意興隆財源滾滾。我真是好奇她到底給了你多少錢，讓你這樣死心塌地的鞍前馬后？”

舒強看著葉慎，淡淡一笑，“自然是不少了。”

葉慎撇撇嘴，“你不必這樣一副坐地起價的樣子，你一心護著她，我也不敢請你替我辦事呀。若讓她知道了，我倒是無所謂，萬一商小姐誤會了舒探長的忠心，那就不太好了。”

舒強吸了一口香煙，輕輕吐出一個煙圈，“你到底想說什么？”

葉慎看著舒強，微微一笑，“舒探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人之常情。你何必這樣遮遮掩掩的呢？”

舒強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他看了葉慎一眼，冷笑道，“這句話，恐怕是說葉先生自己吧？”

葉慎一愣，又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商小姐這樣冰雪聰明的漂亮女人，自然要機敏果敢的男人才能配得上。我自知無福消受，當然不敢肖想。”他看著舒強，“不過若談起女人——我倒自認有資格說上兩句。”

舒強笑了笑，淡然道，“不知葉先生有何高見？”

高見倒談不上。葉慎謙虛地擺擺手，“只是一些經驗之談罷了。”

舒強看著葉慎，心中直罵著無恥二字。

“一般來說——這女人常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無外乎那么兩個原因，一是極度的自信，知道自己的容貌、才華、出身這些方面讓人難以企及，自然不愿意輕易對別人放下身段。”葉慎瞟了一眼緊閉著的手術室門，接著又道，“二是極度的自卑，羞于談論財富、名譽、信仰這些事情，不愿意對別人打開心房。”

葉慎吸了一口煙，轉頭看著舒強，“不管是何種原因，伴隨著這種女人而來的，都是數之不盡的麻煩。我知道舒探長當然不會畏懼這些，不過——”他頓了頓，“這麻煩不僅僅是她帶給你的，同時你也一樣會把她帶到困境之中。若是有那一天，你一定會后悔的。”

舒強當然聽得出葉慎意有所指，他有些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花名在外的闊少爺，不禁沉默下來。

葉慎見他沒有說話，也不再說什么，轉身將手中的煙蒂扔出窗外。靠在墻上閉目養神。

難道自己盡力替商煜城完成心愿，竟然做錯了？舒強忍不住問自己。他回想這段日子與商煜城的經歷，不禁懷疑起來。

不對！舒強搖搖頭。既然商煜城說葉慎并不知道她的全部計劃，那葉慎就一定不知道。舒強相信商煜城的判斷。

那葉慎這番話，又是什么意思？

葉慎知道舒強這樣心思玲瓏的人，此刻一定在百轉千回地猜測他的意圖。舒強對商煜城心存愛慕，這并不難看出來，商煜城當然也知道，只是裝作不知罷了。可是這份愛慕之情能讓舒強走多遠？他會不顧自己骨子里的正氣，縱容，默認、甚至與商煜城一起做出賣國家的勾當嗎？

以舒強的觀察力，如果商煜城的身份有問題，他一定早有察覺。葉慎不知道自己的試探有沒有用，可是無論如何他也要試一試。

驀地，他又想起五年前那個夜晚與自己擦身而過的女孩。她，還是她嗎？

商煜城走進手術室的時候，醫生得了葉慎的安排，給“昏迷”的霍老二打了不知是做什么的針，然后帶著另一個護士走進換衣間。

商煜城站在床邊，看著手術床上形容狼狽的霍老二，皺了皺眉頭。

按照相由心生的說法，霍老二看起來就不是個善茬。滿臉雜亂的橫肉，大概因為在牢里生活窘迫，肉干癟下來，顯得毫無精神。頭發有些稀疏發黃，此時正緊貼頭皮，說不出的油膩。

等了半刻，霍老二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慢慢睜開眼睛。

眼前站著的商煜城穿著護士的衣服，帽子也戴得整整齊齊，面上罩著口罩，只余下一雙好看的眼睛和一半高挺的鼻梁。

“你醒了？霍先生。”商煜城看著他，平靜地道。

霍老二雙眼在商煜城的臉上打了個轉，想要坐起來，卻牽扯得皮肉一痛，頓時齜牙咧嘴地又躺下了。

“霍先生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還是好好躺著吧。”商煜城淡淡說了一句。

“好。護士小姐。”霍老二只看見商煜城露出的一小半臉，卻依舊看出商煜城是個容貌出眾的女人，頓時便言聽計從起來。

商煜城笑了笑，“只要霍先生聽話，一定不會再吃苦的。”

霍老二聽見這句話，不由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安地看了商煜城一眼，這才發現這不是往常醫院送病人去的醫院。

“咦，這是哪里？”霍老二奇怪地問道。

商煜城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從一旁拿出一支空著的注射器來，又俯身看著霍老二，“霍先生知道這是什么嗎？”

霍老二看著眼前這個護士奇怪的舉止，心里越發不安，他一邊掙扎著要坐起來，一邊大聲問道，“醫生呢？醫生！”

可惜濟慈醫院的手術室十分先進，多層緊閉的門將他的聲音擋得連一絲也聽不見。

商煜城一把便將霍老二推倒在手術床上，面上的神色冷冽了許多，她沉著聲音，“霍先生身上還有傷，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霍老二雖然平時逞勇斗狠，可惜現在有傷在身不便動彈，如同砧板上的肉，連一個女人都奈何不得，驚恐地道，“你想干什么？”

商煜城沒有多少時間，所以并不想過多糾纏，便淡淡道，“霍先生不要擔心，我只是有幾句話想要問一問，絕不會傷害你。不但如此，我還可以讓你在監獄里過得舒服一些。當然——”商煜城認真地道，“如果霍先生不肯配合，那我也可以讓你十分難受。”

你——”霍老二大睜著雙眼死死盯著商煜城，“你到底是誰？”

商煜城沒有回答他，開口問道，“你有一位表姑母住在嘉興，陳趙氏，對嗎？”

霍老二充滿懷疑和警惕地看著商煜城，沒有說話。

“看來霍先生是不相信我的話了？”商煜城將手中的注射器拿到霍老二的面前，“霍先生可能不懂醫，那我只好解釋一句，如果我把這管空氣注射入你的靜脈，就會引起空氣在血管里形成栓塞，造成心，肺，腦的急性梗塞，引起器官缺血、缺氧——”她輕輕搖搖頭，“只需三管空氣，你就會缺氧而死。”

霍老二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恐懼，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難道我還說得不夠清楚嗎？”商煜城冷冷地看著他，“我只是想問你幾句話，只要你誠實回答，我保證你不會有事。”

“哎，是，是！”霍老二此時已經嚇得六神無主，只是點頭應承著。

商煜城也不廢話，接著道，“你的表姑母，是不是嘉興的陳趙氏？”

“是是是！”霍老二連連點頭，“正是陳趙氏。”

“陳趙氏的妹妹，是做什么的？”商煜城看著霍老二，問道。

霍老二此時哪敢玩什么花樣，而且商煜城的話與他沒有什么關系，他也不必撒謊，于是便戰戰兢兢、一五一十地答道，“她在上海蘇家做工，好像是那個蘇家小姐的奶媽還是什么的。”

這樣看來沒有錯，這個霍老二就是陳趙氏當年托孤的那個人。她攥了攥拳頭又分開，開口問道，“當年陳趙氏曾交給你一個男孩，讓你代為照顧。那個孩子——現在何處？”

霍老二震驚地看著商煜城，顫抖著手指著商煜城，“難道，難道你是——”

商煜城冷冷地看著他，“我只想找到那個孩子的下落，我覺得這也是你此時最該考慮的問題。”

霍老二微微別開頭，眉頭緊鎖，面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你不肯說？”商煜城提高聲音。

霍老二頓了頓，突然苦著臉道，“不是我不肯說，是連我也不知道那個孩子去了哪里呀！”

商煜城猛地湊近他，“那陳趙氏將孩子交給了你，你為何會不知孩子的下落！難道你想嘗嘗這缺氧而死的滋味？”

“不不不！”霍老二慌張地擺著手，“我說的是真的。那年我辦完了嬸子的喪事便打算帶著孩子回南京，可是在火車站的時候，一轉身孩子不見了。我找了許久——再也沒有找到。”

“你胡說！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怎么就會憑空不見！”商煜城的心如同一下子從云端跌入谷底一般，巨大的失望和痛苦讓她失了理智，她撲在那霍老二身上，緊緊攥住他的衣領，“他到底在哪里？”

“我說的都是真的！”那霍老二一邊掙扎一邊喊道，“救命啊！”

商煜城抬手便是一個狠狠的耳光，然后反手又是一下，厲聲道，“你到底說不說？”

大概是霍老二的聲音驚動了換衣間的人，一個醫生匆匆走進來，一看眼前的情形，連忙攔住商煜城，“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說著，便將商煜城拉到一邊，“小姐，如今警察還在外面，萬萬不可輕舉妄動啊。”

商煜城死死盯著霍老二，急切地對醫生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一定要得到答案，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他。”

霍老二哭喪著臉拼命搖頭，“我真的不知道啊大夫！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這位小姐了。”

大夫猶豫一下，又低聲道，“葉先生吩咐了我，不管小姐做什么，決不能讓你冒險行事。若是這個犯人有什么三長兩短，醫院、葉先生、還有小姐你都難逃干系，還請小姐冷靜一些。”

商煜城知道大夫說的話是有道理的，可是她卻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她搖搖頭，“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讓他開口。”

那大夫見商煜城不肯放棄，正在為難，突然，一聲槍響刺破天際，將眾人都嚇了一跳。

葉慎最先反應過來，槍聲未落，他便急忙從窗口往外看去。手術室門口的那兩個警察顯然有些慌張，連槍響的位置也沒有聽出來，掏出手槍來面面相覷。看見葉慎往窗外看去，才忙亂地往外看著。

“那里！”一個警察看見有人在跑動，忙指給身旁的人看。

“追！”另一個警察說著就要跑。

“可是這霍老二——”

“哎呀！他都傷成這樣了，難道還能逃跑不成？再說醫院知道他是犯人，也不可能讓他走呀。”發現疑似逃犯的警察此時倒是腦袋清楚了些，自以為是地分析了兩句，“還是快點下去看看吧！”

說著，兩人已經往樓梯跑了過去。

其實槍聲一響，葉慎便聽出了聲音所發出的位置，就是在手術室的方向。只是這濟慈醫院的手術室占了這一層樓一的二分之一，外面看似是一個大手術室，其實里面又分隔出若干個小手術室，距離這最外面的門隔著好幾道門和走廊，阻隔了聲音。若不是了解這里的結構，的確不太容易判斷出槍聲是否出自這里。

等那兩個警察離開，葉慎來不及跟舒強解釋，急匆匆地推開手術室的門，闖了進去。

商煜城可是有槍的！葉慎此時后悔不已，如果真的是她，那全怪他的縱容才是。

槍聲叫商煜城也嚇了一跳，她正在愣神間，手術室的門被大力推開，葉慎和舒強急匆匆地趕了進來。

霍老二雖然也被槍聲驚了一下，可比起槍聲來，商煜城的威脅才是真真切切的，他看見有人進來，連忙大喊道，“救命啊！這個護士要殺我——”

葉慎掃視了一眼，才算松了口氣，扭頭看著商煜城，“你沒事吧？”

霍老二一看，來人居然是這個瘋護士的幫手，呼救聲頓時卡在了嗓子里，面上的表情更加恐懼了些。

舒強卻更是直接，一把提起床上的霍老二，喝道，“你喊什么？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商煜城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外面出了什么事？我聽到了槍聲——”

葉慎道，“不知是什么人開了槍。不管怎么樣，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出去吧。”

商煜城看著霍老二，一時猶豫了起來。

葉慎看著商煜城的表情，問道，“怎么，還沒有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商煜城輕輕點了一下頭。

葉慎略一想，就對大夫道，“給他打一針鎮定劑，然后帶到重癥室，警察那里，知道怎么說嗎？”

那大夫愣了愣，難道就因為商煜城沒有如愿，就要把一個犯人這樣堂而皇之地扣在醫院不成？

可是看見葉慎不容置疑的表情，他只好點點頭，“我知道。”

葉慎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商煜城道，“這樣你滿意了吧？我們再找機會就是了，但現在還是跟我盡快離開吧。”

商煜城嗯了一聲。與葉慎一道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