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里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著一身綺羅,五官卻略有些平庸。
“我是你長姐,你沒大沒小是喊誰。”她不陰不陽的哼了聲,“是不是又出去闖禍了?”
“你管不著!”狄嶸不耐煩的追問:“你是不是要回京?那我呢?我何時能回去?!”
狄悅咯咯笑了幾聲:“那我怎么知道?母親來信只說了要接我回京。”
“我不信!我不信母親沒讓我回去!”狄嶸氣急敗壞。
狄悅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不信你可以去問外祖他們。”
狄嶸轉身出了西跨院,直奔正院去了。
不到片刻便陰沉著臉回來,進了自己房間,緊跟著屋里就傳出摔砸東西的聲音。
狄悅故意拔高了嗓音:“盡情砸吧!本來你的禁令還有一個月就能到期,但父親說了,你若再惹事,這個年可就要留在鄴陽過了。或許明年、后年,再或者……誰知道你的歸期在什么時候呢。”
屋里的動靜戛然而止,緊跟著傳來更大一聲巨響,像大件瓷器爆裂的聲音。
即便狄悅早已有所準備,還是被嚇得拍了拍胸口。
“這小畜生…”
奶娘走過來小聲道:“你又何必在這時候激他?”
狄悅陡然冷了臉:“我激他?這些年我被他激的還少嗎!母親一顆心全偏向他,祖父祖母更是驕縱于他,父親雖然不甚喜歡他,卻也不喜歡我,他偏的是顏姨娘生的狄崎!只有我這個狄家的長女,四處無靠,活得像個透明人!這些年我受的委屈少嗎?一切全都是因為他,要不是他……”
奶娘趕緊把她拉回屋,緊閉了房門。
“我的大小姐,你又何必鉆這個牛角尖?夫人為何偏向她,原因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再說,以前偏向,以后可就說不準了,這次夫人派人來接你回京,可沒讓人來接他。”
狄悅呵了一聲。
“奶娘你就別安慰我了,若不是母親有了喜,她哪里會想起我?”
難怪……狄嶸和狄崎大打出手原是家常便飯的事,往日最多挨幾句罵,再去祠堂罰跪半日。
可這次,因狄嶸不小心撞倒了母親,母親第一次沖他發怒,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還讓人把他送來鄴陽思過。
“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奶娘?可是我高興早了,她竟讓讓我陪著狄嶸過來……
還有她有喜這事,當時她就已經知道了吧,不然摔了一跤哪里會那般緊張?
可是她瞞著所有人,連我都瞞!
如今月份大了,身子不好,還要與顏姨娘周旋,這才想起來告訴我、接我回去。”
狄悅手里掐著一束花枝,臉上滿是不甘。
“即便沒了狄嶸,我仍會有一個弟弟,這次還是親的,而我就是個填窟窿和救火的。”
“小姐!你萬不能這么想,過不了兩年你就要出嫁了,夫人生男生女,你又何必在意?
從長遠考慮,自然是生男好,畢竟狄嶸他……
夫人有了嫡親的血脈,就再不用心驚膽戰,以后無論發生什么,她在伯府的位置都沒人動搖得了,這與你在婆家的地位可是大有干系!”
“這個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只是一時氣不過,難道女兒真就那般不值錢?我日日在她跟前盡孝,她心心念念還是想生個兒子……”
說到這,狄悅突然舒了口氣。
“不過我現在已經想通了,奶娘你說的對,無論如何,我都是嫡長女,即便母親再生個弟弟出來,于我也只有害沒有益。我早已過了好勝爭寵的年紀。”
她所有的好勝與爭寵,只是針對狄嶸而已。
若是親弟弟也便罷了,偏偏不知是哪里抱來的野種,不但奪去了所有本該屬于她的寵愛,這些年還處處壓在她頭上,她怎么能忍?
“這次咱們回京,你讓馬超暫時留下。”
馬超是奶娘的兒子。
“是讓他留下來陪……”
“對,讓他務必好好陪著狄嶸。無論狄嶸是縱馬也好,或是想做些別的,盡管鼓勵,無需阻攔。男孩子嘛,想玩點危險刺激的,無可厚非,過程中若是出了意外,就更正常了。”
不待奶娘開口,狄悅緊跟著又道。
“還有,當年的事讓他繼續給我查下去,母親究竟是從誰那里抱的狄嶸,我就不信一點痕跡都沒留。”
奶娘略顯猶豫:“這事是不是先不必著急,萬一夫人這胎不是男……狄嶸還有用處。”
狄悅哼笑:“母親是沒成算的人嗎?若沒有把握,她會冷落狄嶸這般久?再說我也沒打算現在就把他如何,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
“可……咱們自來鄴陽,已經查了一個多月了,沒什么頭緒呀。”
說到這個,狄悅也有些心煩,不禁轉身埋怨起奶娘。
“當年我才五六歲,不怎么記事,奶娘你卻是一直在的。母親身邊的姜嬤嬤找誰抱的孩子,你就真的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我的小姐,這樣隱秘的事,夫人能跟我說?還是那天夜里你做夢魘著了,非要我抱你去找夫人,我才不小心聽了一耳朵……”
她當時嚇得不輕,抱著趴在她肩頭熟睡的小姐著急忙慌回了房,哪里還敢多聽。
這個秘密她一直藏在肚子里,誰也沒敢告訴,沒想到前年陪小姐守歲時多吃了幾杯酒,一不小心全禿嚕了出來。
“這事說來也怪夫人……當年她剛生下少爺不久,就將伯爺和他表妹抓奸在床,可惱的是那表妹已有了身子,沒辦法處置,只能抬了姨娘。夫人氣不過,抱著少爺和你回了娘家。那么小的孩子,路上又炎熱顛簸,等到了鄴陽就大病了一場……都以為治好了,誰能想到……唉!”
“拼死拼活生的寶貝兒子就這么沒了,我母親自然傷心萬分,她更擔心的是回京該怎么交代。狄家的嫡長孫死在她手里,她伯夫人的位置保不保得住還另說,更何談再和顏姨娘較量。”
不過狄悅關心的不是這些。
“我弟弟死的當晚,姜嬤嬤抱來了狄嶸,那狄嶸的老家必然就在這鄴陽!”
狄悅不停踱著步,突然回身:“咱們之前一直查的是鄴陽城內,找得也都是城內的人販子和牙婆。會不會……會不會狄嶸是從鄉下抱的呢?”
“看上去不像……”鄉下的孩子,哪能長成狄嶸那樣。
狄悅知道奶娘是什么意思,將花枝狠狠摔在地上。
不得不說,這也是她心口的一根刺。
隨著狄嶸日漸長大,她和狄嶸的面容無一絲相似處,更可氣的是,她遠不如狄嶸長得好。
外人之所以沒有懷疑過,不過是因為她的長相隨了父親,狄嶸的好看都被認為是隨了母親。
“便是泥腿子的種,在伯府金尊玉貴養了這些年,也能養出點尊貴氣來。可是扒了那層皮,他骨子里流的還是卑賤的血,這種人怎么配做我弟弟?
你只管按我說的吩咐下去,讓馬超清查鄴陽下屬鄉鎮,問問十一年前,有沒有人家里賣過男嬰,或者丟失過男嬰。
等母親肚子里的嬰兒落地,狄嶸他,便可以哪來的滾哪去了。”
奶娘還是勸她在想想:“狄嶸他做了這些年的嫡長孫,不是說能就能……那個的。”
狄悅卻道:“狄嶸為何至今還沒被請立為伯府世子,你真以為是顏姨娘的阻攔導致?我看吶,母親未必沒有順水推舟的意思。等她有了親生兒子,有的是讓狄嶸這個假貨消失的辦法。”
可是她不想讓狄嶸消失。
消失未免太便宜了,不足以補償她這些年痛苦委屈之萬一。
怎么也得讓他嘗嘗從云端墜落的滋味,那樣他余生都必將沉浸在痛苦之中,而她會居高臨下的告訴他,他本來就屬于臭水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