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將頭發攏向一側,雙手攥起,提給他看。
“你看看,看看,這么長,這么多,全挽起來得多重,脖子多受罪……”
所以也不單單是不會梳的原因,反正原因很多。
關山從來不知道,女孩子梳個頭發竟這么麻煩,他還以為是順理成章的事。
不過看季妧苦惱的樣子,仔細想了想,她的詭辯似乎也有幾分在理。
那么瘦的身板,這么多的頭發……
關山一言不發,將梳子重新擱回去,這便是妥協了的意思。
季妧偷偷翹了翹嘴角,故意問:“不讓我梳了?”
關山抿唇,避開了梳頭的話題,只道:“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交給我來處理。”
凡是去店里的顧客基本都知道她成婚的事,像秦姓青年那樣眼神不好的應該也不多。
不過一人退一步、見好就收的道理季妧還是懂的。
“沒問題,下次再碰到那種奇葩,我就喊‘相公’你出面解決,這總行了吧?”
關山臉色似乎舒展了些:“嗯。”
嗯嗯嗯,嗯個大頭鬼。
自己折騰夠了就想翻篇,沒那么容易。
季妧把頭發甩向身后,站起身,走向關山。
已經到了近前,還不停。
關山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后背抵到了五斗櫥上,退無可退了。
屏息垂眸,借著昏暗的光,凝視著烏發掩映下巴掌大的臉。
這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
“我問你,你今天生氣,就只是因為別人冒犯了你的娘子?還有沒有別的。”
循循善誘的語氣,眼睛卻跟探照燈似的,不肯放過他眼中絲毫的情緒變化。
關山意識到了這點,眼睫下垂:“天黑了。”
又來這招,季妧才不上當。
“那我換個方式問好了。如果你的娘子另有其人,她碰到了這種事,你還會這么生氣嗎?”
這話問出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想證明什么呢?
證明關山的怒氣不是因為別人冒犯了他的娘子,而是因為別人冒犯了她?
證明如果今天換成別人,關山就不會那么生氣?
怎么可能,妻子被搭訕,應該沒有哪個男人會無動于衷吧。
占有欲的背后不一定是愛,更多的是男人的面子與尊嚴。
所以她這么問,根本是多此一舉。
季妧突然就有些意興闌珊,再加上踮腳踮的有點累,也沒了再探詢答案的興致。
她擺手:“算……”
“我的娘子就是你。”
“了”字卡在了季妧的喉嚨里,不上不下。
她看著關山,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過了許久,又像是只過了一會兒,季妧清了清嗓子。
“可是你的娘子,似乎對你一無所知。”
關山明白她話中所指。
季妧這個人,有迷糊的時候,也有心軟的時候,可在要緊之處,她從來都是清醒的,甚至清醒的過分。
自己若連來歷都沒法跟她坦承,那么兩人之間的距離將會一直存在。
某些似乎只需張嘴就能道出的話,卻被理智卡在了最后一道關口。
季妧總以為,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被暗害的那段經歷。
其實,那并沒有什么不可言說的。
關鍵在于,扯出葫蘆,必然會牽出藤。而有些事,他寧可季妧永不知曉。
這種感覺以前不曾有過。
心里突然闖進一個人來,只想護著她不沾風雨,只想呈現給她好的一面。
至于那些晦暗的過去……
看著沉默不語的關山,季妧笑了笑,主動打破了沉默。
“今晚吃咸菜粥,我累了,先回屋睡覺。”
語氣挺好的,如果不是每說一個字就戳點一下關山的肩膀,就更好了。
回到東屋,季妧坐在梳妝鏡前發了會兒呆,然后拿過梳子開始梳頭。
邊梳邊回想高嬸子當初是怎么給她挽的發。
流程應該沒有記錯,然而發髻挽起后,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松松垮垮,歪歪扭扭,試了好幾次,依舊不滿意。
季妧耐性逐漸耗盡,把梳子拍在桌上,站起身,勾著頭往自己后邊看。
頭發是真的長,說是及腰,其實發尾都掃到臀部了。
這么長,洗頭也麻煩,梳頭也麻煩。
找謝寡婦她們給自己剪發是不指望了,十有八九還得挨數落。
季妧從針線笸籮里翻出剪刀,咔嚓聲中,地上落了一層的黑。
剪完后,晃了晃腦袋,果然輕松不少。
對鏡一照,比之前短了一大截,發梢從臀部縮到了腰窩以上。
但讓季妧講的話,也沒太大差別。
好處倒是有的,那就是挽發變容易了,一次即成。
雖然發髻瞧上去依然有些別扭,但勉強算是那么回事。
關山來叫季妧吃飯的時候,敲開門,看著她發髻高挽的樣子,微微愣神。
直覺有哪里不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
季妧已經將斷發清理好了,并不怕他打量,還原地轉了一圈給他看。
然后以一種霸道總裁的語氣問:“怎么樣,對你看到的還滿意嗎?”
關山神情有些復雜,終究沒有對此說什么。
“吃飯吧。”
季妧氣結。
“就你這悶葫蘆似的性子,將來要真有姑娘喜歡上你,那且有得委屈。你打光棍算了!”
說罷推開他去了灶房。
關山瞥了眼圈椅旁邊的那片空地,眸色深了深,掩上了門。
翌日吃罷早飯才去的鄴陽,等到地方已經半晌午了。
季妧剛從馬車下來,就恨不得轉身再爬回馬車。
“季姑娘!”
那姓秦的竟然又來了!
季妧瞥了眼表面沒什么波動但怎么瞧怎么嚇人的關山,腦仁都疼了。
這要處理不好,回去不知又得鬧成什么樣。
秦姓青年盯著季妧全部挽起來的頭發,神情既悲且憤。
一番掙扎過后,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鼓足了勇氣指著關山問:“是不是他逼你的?”
季妧懵住,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看上他這樣的陋夫,一定是他逼你的,你不要怕……”
“停停停!”
季妧覺得這人不但腦子不好,還天真無邪的厲害。
可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自己也不能眼看著他在作死的路上狂奔。
沒看她旁邊某人已經黑云壓城了嗎?
“誰跟你說我是被逼的?”季妧一把挽住關山手臂:“他是我親自選的相公,我就喜歡他這樣的。”
秦姓青年:“我不信,你騙人。”
街上行人漸多,已經有人開始注意到了這邊,季妧不欲再跟他磨嘰,索性來了個狠的。
“要我當眾親一個給你看嗎?”
說罷踮起腳,側臉湊近關山。
明知她只是作勢,關山還是莫名的喉嚨發緊。
“你、你們……”
秦姓青年指著倆人的手都哆嗦了,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最終悲憤而去。
季妧長吁了一口氣,斜眼問關山:“這回可有給相公你丟臉。”
關山沉吟片刻,道:“下回矜持點。”
季妧:“……”是哦,西河溝那次光天化日抱她的是鬼哦。
秦姓青年的事只是小插曲,季妧這次來鄴陽也沒多待,拿到洪掌柜幫忙采買的東西后就打道回村了。
謝寡婦和季雪蘭聽說她又要搗鼓東西,就過來看看她到底在做啥。
季妧當時正在清洗一大盆雞鴨附件,頭也不抬回了句:“鹵水拼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