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下契書后,富商還要回趟江南,留下地址后,約定六月份會派人來驗收。
單量太大,時間又緊,權四海只能繼續往里砸錢。
買場地、建作坊、整車整車的原料購入,大規模招人、沒日沒夜的趕工、大批量的生產……
他沒心情計較錢多錢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要比季氏味業快,同時務必瞞住那邊,以免打草驚蛇。
沒錯,他就是要讓季妧蒙在鼓里。
季氏味業開店不久,雖然生意蒸蒸日上,但底子還很薄,經不起折騰。這么大的訂單,全聚軒都有點吃不消,更何況是他們?怎么說也得砸進去大半個身家。
等貨釀出來,卻沒了銷路,短時間內散賣不完,資金又無法周轉……季氏味業除了倒閉,再無第二條路可走。
屆時他的醬醋作坊取而代之,離全聚軒一家獨大的日子還遠嗎?
今后全城的酒樓飯館都要從他這進貨,那價高價低、給優給劣,還不都是他說了算?
或者他干脆擺明規矩——想買醬醋,就要奉上各家菜譜。
不愿意?那就去用外地販來、昂貴且劣質的醬醋好了。
光想想都要從夢里笑醒。
幾個月后,到了交貨日期,權四海一日三次往碼頭跑,可就是不見富商蹤影。
一天天過去,權四海的心越來越沉。
他悄悄觀察了一下季氏味業,發現他們店同樣愁云慘淡,也在想方設法的找富商,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派人照著之前富商留下的地址,親去南方找尋,結果那個地方根本沒那號人。
權四海暴跳如雷,差點把全聚軒都給砸了。
然而砸完之后,還是得想辦法。
這個時候,徐來興出面“諫言”:醬醋耐放,短時間又不會壞,就算沒有大富商,大不了他們學季氏味業開店散賣。
權四海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
為了把損失盡快補回來,全聚軒上下被當作牲口使,沒幾天就把一樓劈了一半出來專營醬醋。
全聚軒直接和季氏味業打起了擂臺,這在鄴陽城著實掀起了不小的轟動。
他們打著“同品質、低價格”的噱頭,還真招攬了不少客人,那段時間季氏味業的生意也確實大幅滑落。
恨只恨聘的那些大廚過于廢物,到現在只勉強破解出個五香粉,而且味兒嘗著還不咋對。若是把十三香、麻辣鮮以及鹵料鹵味這些也研制出來,還有季氏味業什么事兒?
不過看著自家門口人潮擠擠,季氏味業卻門庭冷落,權四海不免又洋洋自得起來。
然而他的得意也就只持續了半個月。
某天清早,有客人進門一通打砸,直斥他賣假貨。
權四海自然不肯認賬,認定是有人訛詐。
負責賣醬醋的伙計們卻吞吞吐吐。
作為直接跟產品接觸的人,他們早發覺不對了,每每掀開缸蓋,總能聞到一股異味,只是沒人敢跟權四海提,都想著賣出去就好,誰承想……
權四海不信邪,親自嘗了一下,結果差點沒吐出來。
醋的酸味變成了澀味,醬油甚至隱隱散發著腐臭的氣息……怎么會這樣?
起初以為是天氣熱的緣故,那為何季氏味業一點事都沒有——釀造之法是假的!
想通這一點,權四海直接噴出一口血來。
要求退貨賠錢的客人越來越多,見權四海閉門不出,竟然聯合起來將他告去了縣衙。
全聚軒售賣問題醬醋,往小了說是不夠誠信,往大了說是為商不仁。
還好目前只出現腹瀉和嘔吐的癥狀,若是出了人命,權四海腦袋都保不住。
潘嘉道直接下令封停了全聚軒下屬的醬醋店,杖責了權四海二十大板后,勒令他雙倍退還銀錢,并負責身體出問題那批人的醫藥。
權四海除了照做,別無他法,不然被封的就是全聚軒。
全部照雙倍賠償,不是一筆小數目。
庫存的那些醬醋臭味沖天全都倒了,作坊里正生產的那些也都不能要了,此外還有大批工人堵著門口追討工錢……
權四海原本想掏干季氏味業的家底,萬沒想到最后險些被掏干的竟是全聚軒。
他的怒氣需要有人承受——那個人自然就是徐來興。
若不是中途徐來福帶著衙役趕來,徐來興能被活活打死。
輸紅了眼的權四海直接找去季氏味業,質問季妧,是不是她做的手腳。
那個富商是騙子無疑,可騙子圖什么?除非是受人指使!
季妧也不辯解,直接伸手問他要證據。
權四海哪有證據,要是有,直接就去衙門了!
季妧先是指著一屋子庫存的醬醋,告訴他自家也是苦主。
接著話鋒一轉,笑問:釀造之法是季氏味業的,真假與外人何干,若不是有人動了歪念,真假又能耐他何?以卑劣的手段低價截胡,上趕著給人騙,怎么還有臉怪別人?
末了又語重心長給對方灌了碗心靈雞湯——以為坑里藏著金銀珠寶,不管那個坑是不是自家的就縱身往里跳,結果被一地竹簽扎成刺猬,事實證明,天意不可測,福禍乃自招,與其怨天尤人,不若燒香拜廟。
權四海敗下陣來,鐵青著臉離開。
至此,從大年初一便著手布下的局,終于圓滿收尾。
“你那些狐朋狗友沒問題吧,他們會不會……”
全聚軒受此重創,元氣大傷不假,到底還有口氣在。雖則權四海知道真相她也站得住理,但最好還是別給他纏上的機會。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蔣縣丞被潘知縣給辦了,失了后臺,你沒看姓權的近來老實多了?正所謂趁他病要他命,別說那些后起之秀,便是留仙樓也不會讓他喘過這口氣的。”
以慈幼局為契機,后面大概又經歷了一些事,過程不得而知,只知前不久蔣縣丞鋃鐺入獄,他那經營多年盤踞鄴陽的關系網,終于被連根拔盡。
從蔣縣丞倒臺那天起,季妧就清楚權四海不足為慮,但窮巷之狗,掉以輕心不得。
不過老道士說的也有道理,權四海樹敵太多,如今失了保護傘,說是四面楚歌也不為過。
老道士揮了揮手中的破蒲扇。
“還有啊,你說的那些狐朋狗友和老道都是‘過命’的交情,給他們百八十來個膽,他們也不敢賣了老道……對了,他們還托我轉告,讓你以后再有這種好事別忘了他們,價格什么的無所謂,主要是想跟你學那個什么演技……他們覺得你比他們會忽悠多了,都想在你這精進一下。”
想起剛開給那些人包裝外表,并且培訓“富翁”氣質的日子,季妧就兩眼發黑。
毫不夸張的說,她一度以為自己成了傳銷頭子,而且還是成員特別狂熱的那種。
“拉倒吧,勸他們干點正經事,少坑蒙拐騙……吃完趕緊走。”
見關山從屋里出來,季妧不再理會老道士的嘟囔。
和其他幾人打過招呼后,夫妻倆趕在天黑前出了鄴陽。
回到家,天已黑透多時,然而意外的是,大寶竟還沒有回來。
這個時辰,村塾早該下課了。
趕忙去了趟西河溝,季明方也沒回。
季妧的心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