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很快就回來了,只不過還帶著一個人。
他皺著眉,似乎十分為難。
跟著他的那人卻是全然不同的狀態,一蹦一跳,腳步歡快極了。
“東家……”
他看了季妧一眼,正在想著該怎么說,小曲就將他擠到了一邊。
“季東家,你都把小舟哥帶上了,那你把我也帶上唄。”
季妧看著這個名副其實的黃毛丫頭,道:“我帶小舟是因為他是我店里員工,我為什么要帶你?”
小曲褐色的眼珠咕嚕嚕轉了兩圈。
“我聰明,可以幫你辦事啊,你想怎么使喚我都行,就像……”她往旁邊看了眼,手一指蕓香,“就像那些丫鬟一樣!”
蕓香嘔出一口血。
她再是丫鬟,也是侯府的丫鬟,豈是隨便什么人就可以比擬的!
但尉大管家剛剛那一眼的余威還在,她硬忍著沒敢抬頭。
季妧抱臂打量著小曲。
這丫頭心性不定,是非觀薄弱,大概跟之前慈幼局的成長環境有關,萬事只求利己,完全不在乎會不會損人。
不過是機靈也是真機靈。最近這兩回,不管是大鬧宜春客棧還是喬裝去私宅討飯,她都是主力。
“那……”
“不可!”姚嬤嬤截斷季妧的話,“侯府的丫鬟,那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經過不知多少關的培訓才能派到主子跟前伺候,斷沒有拿個濫竽來充數的道理,侯府也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就能進的。”
季妧微挑眉梢:“你是在做我的主?”
姚嬤嬤板臉道:“老奴不敢。”
“不敢就好。”季妧哼了一聲,轉向尉大管家,“我要留下她,管家沒意見吧?”
尉大管家笑道:“老奴能有什么意見?小姐想帶什么人就帶什么人,若是這些下人都不合心意,大不了全賣了再換新的。”
原本還有敢怒不敢言的,聽了尉大管家這話,個個噤若寒蟬,再不敢有半分輕視之意。
“不必,這一個就好。”
季妧重新看向姚嬤嬤,微哂。
“姚嬤嬤倒也不必急著扣大帽子,她便是丫鬟也是我的,我幾時說過跟你們侯府有關了?”
尉大管家笑容微頓,而姚嬤嬤的嘴角又耷了幾分。
“好了小丁,咱們上船!”
季妧招手讓小丁跟上,小舟和小曲緊隨其后。
“小姐慢行,讓老奴來給你引路……”
“姚嬤嬤……”瞥了眼尉大管家的背影,蕓香吶吶開口。
姚嬤嬤臉色陰沉道:“你也等著我給你引路不成?!”
蕓香不敢再多言。
“哇!這船好大啊!”
小曲看著船,嘴長得合不攏。
老道士說的沒錯,根本不需要人引路,放眼望去,水面上最大的那艘就是了。
底尖上闊,首昂尾高,瞧上去莊嚴且有派頭。
季妧目測了一下,船長大約三十米,寬則十米左右,船身三重,最頂層還有個露天的觀景臺。
而他們一行,滿打滿算也不到三十個人……
尉大管家還口口聲聲“暫時委屈小姐了”。
“日頭高了,外面曬的慌,老奴帶小姐去休息,小姐的房間在……”
“季妧?”一道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
季妧循聲望去。
距離這艘船不遠處,停泊著一艘尋常的客船。
待看見喚她的人,季妧微一愣神。
方玉芷也沒想到,碼頭上人來人往,她竟然一眼就認出了季妧。
她和季妧滿打滿算也就只見過一面而已。
理智還沒反應過來,名字已經喊了出去。
見季妧朝自己走來,方玉芷挺直了脊背、抬高了下巴,端出自認為最好的狀態。
不過等季妧走到近前,看著她那張如三月桃花的臉蛋,還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季妧瞥了眼她略顯憔悴的面容,并沒有多想,只當是旅途勞頓所至。
不過和上回相見,方玉芷確實有些不一樣了。
衣著還是那般光鮮亮麗,神態還是那般居高臨夏,那是哪里不一樣了?
觸上她微有些閃躲的眼神,季妧恍然——是心氣,又或者說底氣。
學政千金,狀元之妻,正該得意的時候,可她瞧著并非如此。而且她此時不該在京城嗎?怎么又回了鄴陽……
季妧雖然疑惑,但并沒有問出口,主要是她也不太感興趣。
兩人沉默著往前走了一陣,方玉芷突然開口。
“宋璟把我休了。”
什么叫語不驚人死不休?
老實說,季妧確實有被震驚到。
“你心中一定在嘲笑我吧?”方玉芷問。
季妧老實道:“沒,就是有點意外。”
這是實話,但方玉芷顯然是不信的。
“你撒謊。”
“宋夫……啊不對,現在應該稱呼你方娘子比較好。方娘子,眼睛長在前面,就是要往前看的,你和宋璟如何、你過得好與不好,我真的一點都不在意,跟我沒關系。”
方玉芷停下腳步,沖她微微冷笑。
“當初我把他從你手中搶走,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你心里一定痛快極了,這條小道上只有我們倆,你還裝什么呢?”
季妧呃了一聲。
“這么說或許你會覺得我是在挽尊,但事實就是如此——不是你把他從我手中搶走的,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是你,即便沒有你,也會有別人。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假想敵,你又何必緊揪著我不放呢?”
這話也是實話,然而卻不小心刺痛了方玉芷。
“你覺得我會信嗎?你分明就是恨我、嫉妒我,你肯定早都盼著宋璟把我休掉了吧?我都聽到了,你心里在笑,和她們一樣,你們都在嘲笑我……”
季妧有些后悔下船了,剛剛就該裝聽不到的。
“行,我恨你,我嫉妒你,我巴不得你被休,我現在高興極了,恨不得繞鄴陽城跑兩圈,順便再放兩串鞭炮。行了吧?滿意了吧?滿意了的話,那就這樣吧。”
季妧轉身就走。
只是才邁出一步,就聽方玉芷在身后崩潰大喊。
“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即便宋璟休了我,他也不會再回頭娶你!他要娶的是任盈珠!你知道任盈珠是誰嗎?禮部尚書的千金,宋璟座師的掌上明珠……”
宋璟休了方玉芷已經夠讓季妧吃驚了,得知他又將新娶,季妧已經不知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升官發財換老婆,便是一般官員,貿然做出這種事也是要遭人非議的,更何況宋璟入的是翰林系統。
翰林清貴,眾所皆知,因而最重聲名。宋璟新婚不久,又是新科狀元,且剛任職左春坊左中允……萬眾矚目之下,縱然夫妻間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或者裂痕,也不該在這個時候走這一步昏棋。
休妻不久又要新娶,那就是昏中之昏了。
縱然對方是禮部尚書,能保他仕途通暢,甚至步步高升,那他的官聲呢?
最重要的官聲沒了,以后就是升上再高的位置,這塊污點也會成為別人攻擊他嘲笑他的利器。
宋璟他……到底怎么想的。
“你說話啊季妧?他永遠不會回頭,你們永遠沒可能了,你是不是很痛苦?很難受?”
見季妧沉默,方玉芷覺得自己戳中了她的痛點,嘴角得意的翹了起來。
季妧轉過身,看著她的眼睛,突然粲然一笑。
“巧了,我這人,也不愛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