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象著實慌亂。
于氏死命拉著暴怒的李氏,防止其動手傷人,一邊開口勸李氏冷靜。
她一臉尷尬,心知這事陳氏辦的不地道,俗話說揭人不揭短,哪有這樣的。
不過畢竟在自家出的事,她就是心向著李氏,也不能不管,真要讓陳氏在這受傷,恐怕他們石家也要被訛上。
陳氏此時也反應過來了,原本囂張的氣焰被暴怒的李氏一瞪,直接慫了。
陳氏梗著脖子,知道自己在留下去也討不到什么便宜,可這么灰溜溜的走,她又不甘心。
想了想,她一把端起裝著那一塊半的豆腐盤,扭身竄出了石家大門。
陳氏……
哼,左右是她占了這半塊豆腐的便宜。
“李嬸子,人走了,您也消消氣,”于氏見李氏掙扎的動作慢了下來,跟著松了手,“陳嬸子這人說話就這樣,愛夸大其詞,您先別急,估計是傳岔了。”
李氏嗯的一聲,一邊大口吸著氣,一邊扶門框靠著,“哼,這老婆子,說話八分假兩分真,估摸李家彎眼下這伐確實收成不好,賣兒賣女卻是不能。”
頂多會餓餓肚子,真要是嚴重到了需賣兒賣女的程度,她家兄弟不傻,肯定會來找她的。
于氏聞言松了口氣,跟著一勁兒的后怕,“那就好,那就好,嬸子您剛剛表現的忒嚇人,我以為您是生氣了。”
“我確實生氣,氣的恨不得撕了老虔婆的臭嘴。”讓她什么都敢叭叭叭的往外說。
于氏被噎的一哽,差點沒緩過來。
感情她沒攔錯,嬸子還真想動手打人!
“好了,惱人的走了,咱們娘倆也能松快些兒,”李氏拍了拍于氏肩膀,將人帶著往里走,“柱子媳婦,嬸子一會還有事,勞煩你快給嬸子將豆腐撿了。”
李氏說著話,掏出來三文錢塞進于氏手里。
“李嬸子,這,這不行,您快把這錢拿回去,該兩文就兩文,剩下那半塊豆腐,算我搭給您的。”
于氏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李氏的做法雖對自己有利,但終究還是不妥,趕緊將手里多出來的一文錢退還給李氏。
李氏伸手擋住于氏遞過來的動作,輕輕按了按,“柱子媳婦,沒事,你就收著,你婆婆那人我是知道的,平日你們家賣塊豆腐都是有數的,你這么一弄,你婆婆回來肯定不滿。”
這話說完,李氏將壓著的手又往前推了推。
見于氏低頭思索,連剛剛推拒的動作停下了,李氏心道,這是被她的話說到心坎了。
也難怪,兒媳婦再怎么當家做主,也越不過一旁的婆婆。
石家這豆腐的手藝可是王氏出嫁時帶過來的,要不然石家也不會娶王氏。
家里還指著這個進項做日常開銷,哪怕于氏身為長子媳婦,也不敢隨意減少這方面的銀錢。
又不是所有的婆婆都如李氏這般開明,還允許家里的兒媳婦攢私房錢。
像石家這種未分家的人家,一般做法就是所有賺的銀錢都是要交到公中,由家里的婆婆掌管。
到時候有什么花銷,都要從婆婆那里拿錢。
想貪這些兒有數的錢,那可不行。
李氏將稱好的豆腐收進籃子,一手扶住籃邊。
“不是甚大事,柱子媳婦,你也別放在心上,左不過半塊豆腐的事,剩下那塊,等我有空時,就過來拿,沒啥事我這就回去了。”
李氏挎著籃子,這話說完,扭身就朝著門口走。
等她快到大門口時,于氏跑了出來,連忙開口喊住李氏。
“李嬸子,嬸子,等一下。”
李氏回頭,“咋?柱子媳婦你還有事?”
于氏跑到李氏跟前,邊喘著氣邊小聲道,“沒,沒甚大事,就是有個事,和您說下……”
說到這,于氏抬頭警惕的看了眼周圍,確定只有她和李氏兩人之后,她像是下定好大決心一樣,才開口道,“嬸子,是這樣,我娘家是長樂縣人,那邊,最近出了些兒風聲,說上面下令,要加收一層賦稅,鬧得有些兒大,家家戶戶都忙著湊多出來的賦稅嘞。”
李氏捂著嘴,也是一臉震驚。
“柱子媳婦,你說的這些兒可是真的?”
若于氏說的是真的,那可真是個大事。
于氏“嗐”了一聲,低頭湊過來,壓著腦袋嘀咕,“嬸子,這話我哪能騙你,我家婆婆不在,可不就是去縣城買東西了。”
李氏……
李氏是真的被嚇到了。
萬沒想到,她不過是出來買了塊豆腐。
結果,她聽到了什么?
這可是大事。
索性已經說到這了,于氏也不隱瞞,將自己得到的消息全都吐露出來,“這次鬧的是真兇,說不能以錢抵稅,誰家的賦稅不夠,那就要把家中的男人全都拉走,說要建什么去,嘖,反正沒人知道。”
于氏看了眼李氏,“您家要是不夠,您就讓我福祥叔快些兒上縣城買點回來,當然,這也是我娘家人告訴我的,咱們畢竟不是長樂縣的人,也不知道咱們這里收不收賦稅,您若是不放心,也讓我福祥叔去打聽打聽,別明目張膽,據說沒傳過來的原因,就是咱們縣的縣令大老爺不讓亂說。”
這話說完,于氏直起身子,又恢復了之前的做派。
“柱子媳婦,你可是幫了嬸子大忙,我們哪能不信,是該準備準備,我這就回家,趕緊告訴你福祥叔他們,等有空的,我一定過來好好謝謝你。”
李氏神色激動的拉了拉于氏的手,使勁晃了兩下。
眼下她還真慶幸這一文錢花的值,不然,她哪能這么快就得到這種大消息。
于氏也是投桃報李,李氏剛剛幫了她,讓她免于被王氏責難,這個恩情她要還,不然,她肯定是不會和李氏說這個事。
“李嬸子,您客氣嘞,就算我不說,到時候鄒里正那邊也會通知咱們村里人早些準備,我這就是取了個巧。”
李氏這么客氣,于氏心里也很受用,嘴上趕緊謙虛兩句。
李氏表現的更為激動,她連連擺手,“柱子媳婦,哪能一樣,你可是幫了大忙,等忙完的,嬸子一準好好謝謝你。”
李氏這話說的真心實意,于氏能提前告訴她,可真是幫了她好大的忙。
若于氏眼下不說,等王氏將把消息告訴村里的鄒里正時,那就什么都晚了。
等到那時,棉,麻,糧食的價格一定會漲的飛快。
于氏現在在消息沒有被大范圍傳播的時候告訴李氏,也是間接的幫李氏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銀錢。
這些兒銀錢可比剛剛那一文錢貴重的多。
順利告別于氏,李氏單手挎著籃筐,急匆匆的往家趕。
李氏邊走邊想,加收賦稅的消息要是真的,哪怕他們上哇村最近這些年的日子過的還算不錯,也要元氣大傷。
自古以來,“苛捐雜稅”都是一道壓在農民身上的巨大枷鎖。
碰到有關征收賦稅的問題,都充滿了血腥與殘酷。
田賦,徭役,雜稅,如三道巨大的高山,死死地壓在最底層的農民身上,站在上層的統治者們利用這些兒手段,壓榨著農民的全部價值來填補自己。
這個時代最常見的事,就是莊戶人家辛辛苦苦忙一年,所收獲的在繳納賦稅之后,才將將滿足自身的生活需求,這還是因為上層統治者手段溫和,不過分搜刮的結果。
如若上層統治者殘暴,那所治下的莊戶人家,很有可能辛苦一年的勞作成果都要填補進賦稅這個大窟窿不說,家里的勞動力還要被抓住實行徭役,最終家破人亡。
上哇村是屬于長平縣的一個村落,而長平縣則是周國中部一個十分普通的縣城。
周國,是四十年前,一個剛剛建國的中等國家。
周國的開國皇帝,是前朝一個姓周的大將軍。
四十年前的那場波及甚廣的大戰,導致前朝分崩離析,各地區也失去了朝廷的統一治轄,在那段混亂的時間里,各地大小勢力紛紛冒出頭來,爭奪周圍的地區,稱王稱侯。
這位周家的大將軍,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率領手下的將士平定了中原區域的戰亂,統一了中原各個勢力,建立起一個新生的國家,周國。
并在一個叫建康的地方,建立了周國新的都城,年號新啟,寓意為新的開啟。
眼下為新啟歷第三十五年。
他們上哇村是后來才并入周國版圖的,所以他們一直延續著周國的年號。
自然,他們需要繳納的賦稅多少,也要按照周國最新頒布的稅法實施。
相比前朝,周國的賦稅制度并非嚴苛。
相反,如若遇到天災,周國還會適當的減免農民需要繳納的賦稅比例。
這樣的賦稅政策,極大的緩解了前些兒年因連年征戰,勞民傷財導致的巨大損失,整個周國的人口發展,國家的生產力發水平也提升了許多。
但直到十年前,周國的開國皇帝駕崩,原本還平能穩發展的周國又一次走入了下坡路。
原因也簡單,這位周國的開國皇帝死的突然,并沒有選出來一位合適的繼承人,以至于他的幾個兒子,為了掌控整個周國,紛紛陷入了內斗。
長平縣好巧不巧的被劃入了其中一位野心勃勃的王爺地盤。
這位王爺不滿足只當一個無實權的王爺。
所以,他想和自己的幾位兄弟爭一爭斗一斗。
想要爭斗,還想斗贏,肯定需要大量的軍隊和銀錢。
軍隊從哪里來?銀錢又從哪里來?
想也不想的,這位王爺直接將主意放在了自己的封地。
十年來,這位王爺為了戰斗做足了準備,不僅向封地的農民征收了數次賦稅和征召入伍,他甚至還私自加重了徭役時間,以至于這位王爺領地的農民都過的苦不堪言。
哎,這次又要加收賦稅,也不知道要征收多少?
李氏心里嘆了口氣,只覺得在這樣下去,他們老趙家一大家子人就要沒活路了。
田賦從原本的十之稅一,到現在加收的十之稅三。
其中田賦并不僅包括糧食,它還包括棉,麻,絹等其它作物。
口賦,也就是未成年的“人頭稅”,原本從六歲至十六歲下調至三歲至十五歲,每人每年20錢提到了25錢。
算賦,也就是成年人的“人頭稅”,則從十六歲至五十六歲上調至十五歲至六十五歲,每人每年50錢提到了60錢。
徭役也從每年每人的20日提到了30日。
還有一些兒亂七八糟,聽都沒聽過的各種雜稅。
李氏一想這些兒,便頓覺的頭暈目眩,前路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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