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殿偏廳。
穆雪拿著一方潔白的絲帕,輕拭青銅劍的劍頁。
元元一邊擺著晚膳,一邊哼著山曲,一邊偷望高案上的金牒,兩眼閃閃放光。
紫薔冷冷笑道:“元元,瞧你高興的樣子,直以為你得了大賞賜。這么想做太子妃的大丫環,怕是要讓你失望的,我家娘子不是你能想得到的,要富,要貴,趁早侍候太子殿下去吧。”
元元撅撅嘴,嘁,做不做太子妃,已經不是北宮能說了算的。
穆雪:“阿紫,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有些事,我們預料不到,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
紅薔跑進來,打著手勢。
紫薔怒起:“我就知道是個靠不住的,滿嘴打飄沒一句實話!當真以為名分定下來,娘子就會跟了他!很好,把人帶進德陽殿!阿紅,我們走,撕了那不要臉的!”
穆雪轉一轉劍身,劍光從她臉上掠過:“做什么去?”
紫薔氣紅了眼:“娘子,你這兒剛得太子妃的名分,德陽殿那邊就廝混上了,這么掃娘子的臉面,以后我們在北宮還不得被人笑死,太欺負人了!”
穆雪:“你們該去嗎?”
紫薔愣住,又氣又急:“娘子,你不承認不管用,龍城人都會把你當作太子妃,丘嬋娟就是故意踩你,你不在乎,別人只會當你好欺!花心混蛋!”
元元哭了:“娘子,奴婢聽宮女姐姐們說,太子殿下從不去后殿,就算雨露均沾要寵幸后殿的女人,太子殿下也不會選在今天啊!娘子。太子殿下中邪了嗎?”
穆雪呆了呆。
紅薔急急打手勢:丘妃攔住夏侯云,要跳舞給他看。
紫薔跺腳:“娘子!”
穆雪放下青銅劍,身形一掠,出偏廳,掠墻而過,落進德陽殿,隱約聽得鼓聲點點。腳下一點。翩若驚鴻直到寢殿,鼓聲更加清晰。殿門外,大雙小雙等一眾內侍垂頭默立。卻不見當值的冷琥冷珀。
有悲泣聲傳出:我是你的女人,你不想要我嗎?我要我的丈夫,難道有錯嗎?
眾內侍見到穆雪,不約而同縮頭縮肩。只恨不能馬上消失。
穆雪嘆口氣,她的名聲算是完了。既然完了。那就徹底完吧,一腳踹開寢殿的門,殿內的暖氣撲面而來,但見丘嬋娟。搖閃細腰,輕挪蓮步,小皮鼓叮叮咚咚。鼓聲悠揚而又纏綿。再看夏侯云,雙手緊握輪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額角頸側的青筋也都鼓起跳動。
穆雪大驚失色:“丘妃,你瘋了!”疾步上前扶住雙眼赤紅的夏侯云,便見血從他的口鼻流下來,“殿下!”
夏侯云軟軟地倒進穆雪懷里,低笑道:“我知道她不懷好意,低估了她,高估了……”
“別說話。”穆雪抓住他的手腕,脈搏跳得極快,經脈里氣息混亂,“明知道她不懷好意,你還湊上去,當自己是鐵打的,不會死嗎?再頂一刻,你就爆血管了!”
夏侯云悶聲笑道:“你會讓我死嗎?”
“沒有三個時辰,這傷好不了!”穆雪轉頭,看向臉色煞白的丘嬋娟,叫大雙小雙進殿,冷冷道:“送丘妃回飛霜殿去。”
大雙小雙一見夏侯云口鼻流血,嚇得魂飛魄散:“丘妃,你謀害殿下?”一齊出腳,將丘嬋娟踢倒。
“送丘妃回飛霜殿!”穆雪冷冷道,“在殿下沒有處置丘妃之前,丘妃還是北宮的女主人,豈是你們兩個可以大呼小叫的!丘妃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你們膽子肥子竟也敢加害?犯了北宮的規矩,自去詹事府領杖!”
大雙小雙后悔不迭,押著失魂落魄的丘嬋娟離開德陽殿。
寢殿里只剩下穆雪和夏侯云兩個人。
夏侯云順著穆雪的扶持,攀住她的脖子,把下巴放到她的肩窩,氣息很不穩地:“阿雪,別把我扔冷水里。”
腹部傳來的被硬物頂住的感覺,讓穆雪滿面紅暈。穆雪忍著羞惱,冷聲道:“好,不把你扔冷水里,你再不放開我,我打昏你。”
夏侯云愁眉苦臉哀求道:“怪我托大,中了丘嬋娟的詭計,阿雪,我忍得血管快爆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穆雪:“不想死就坐下,再聒噪,真打昏你。”
夏侯云的臉皺成一團:“我難受!”
穆雪涼涼笑道:“要不要給你找九個宮女來?”
夏侯云大驚:“夜御九女,那可是傳說,千萬別!阿雪,有你給我,就夠……”接觸到穆雪惱羞成怒就要暴起的眼神,暗道不好,自己可打不過她,垂頭喪氣閉緊了嘴,想盤腿坐,身子卻綿軟無力,往地上滑去。
穆雪急道:“殿下,殿下!”伸臂扶住他的腰背。
夏侯云把自己掛在她身上,苦笑:“沒力氣了。”
穆雪拿絲帕拭去他口鼻處的血:“還能堅持嗎?”
夏侯云吸了吸來自她脖頸的體香,懶懶地:“別的事做不了。”
穆雪拖長了聲音,涼聲道:“別的事做不了啊,切了,是不是可以做別的事了?”
夏侯云在她耳邊吹了口氣,嗤嗤笑道:“切啊,我沒力氣動手,你來吧。”擺出一臉任君采擷的期待。
穆雪氣惱,橫肘撞開他:“不想死就趕緊坐好。”
夏侯云被撞得仰倒,手腳伸直,道:“你我第一天做夫妻,你就這么兇,看來我的好日子是到頭了。”
穆雪似笑不笑:“殿下,你真想當我的夫君?”
夏侯云雙手撐地,坐起來:“我想啊,你不肯。”
穆雪似笑不笑:“我可以做的妻子,我會做一個合格的后宅女主人,管著你的妾,讓她們爭寵,但不讓她們過火,管著你的兒子,讓他們修習文武之道,兄友弟恭,每一言,每一行,都以你為天,唯你命是從。”
夏侯云想了想,挑起眉,一陣惡寒:“別!我不缺這樣的女人。我們的關系,不是夫妻,是合作,合作關系。”
穆雪容色冰冷:“殿下,這話,可終于由你說出來了,以后,別再做合作關系以外的舉動。”
“哦。”夏侯云愁眉苦臉地盤腿坐好。
穆雪在他身后坐下,掌心抵住他的后心,所有意念都集中到內力的運轉上。
飛霜殿。
壁掛的水晶燈發出柔和的光輝,映照著丘嬋娟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
夏侯云,她的丈夫,寧愿自傷,也不肯碰她一指頭。
只以為他如冰山一樣的冷,對任何女人都一樣,原來他也會張開雙臂去擁抱。那耳鬢廝磨,那呢噥軟語,強烈地刺激著她的記憶,嫉恨與憤怒絞緊了她的心,使她渾身疼痛而開始抽搐。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絕望,五年了,她早該絕望的!
淚珠滾滾而下。
墨勒掀簾推門闖進來,怒沖沖瞪著丘嬋娟,見她滿臉的淚,不由得大痛,上前摟住丘嬋娟,急道:“嬋娟,嬋娟,不哭了,不哭了!”
丘嬋娟狠狠推開墨勒,冷冷道:“你來做什么?”
墨勒抓住丘嬋娟的肩膀:“你說我來做什么,我都聽說了,你在他面前跳手鼓舞!”
丘嬋娟慢慢止住淚,淡淡道:“墨勒,很多年來,你是我父親的侍衛,父親對你的信任不亞于對他的兒子。你卻辜負父親的這份信任。我及笄那天,你第一次偷窺我洗澡,到我十九歲離開雁棲城,你偷窺過多少次?”
“嬋娟,你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像風中的桃花,每一個動作都是完美的,你遠遠地站著那兒,根本沒在意我,卻讓我感覺到抵擋不住的氣息,黑夜里星光閃爍,你嫣然而笑,星光也失去光彩,我只看得到你!”
墨勒一把抱住丘嬋娟,湊過臉來壓上她的嘴唇,嘟噥道,“現在,你是我的女人,沒有什么事能比得到你更讓我快活。嬋娟,我還沒問你,那時候我看你也不是一次兩次,為什么要揭發我,害我差點兒被狼吃掉?”
“父親壓下你的罪,罰你到奴隸角斗場聽候天命。那天,那個巨大的場館熱鬧極了,看臺上坐滿瞧笑話的人。你從看臺前走過,抬頭盯著我。我記得你流露著哀求的眼睛,好像希望我告訴你,那兩道側門里,哪一道是通向外向的自由之門,哪一道是有七匹餓狼的死亡之門。”
墨勒把臉埋在丘嬋娟披瀉下來的頭發里。
“墨勒,你相信了我的指點,打開了那道死亡之門,七匹餓狼向你撲去,人們驚叫著,嘻笑著,看著你將被撕成碎片,成為狼的美味。你卻讓那些人失望了,你赤手空拳打死了那七匹餓狼,成為雁棲城第一個從角斗場的狼爪下活著走出來的人。”
墨勒:“從那個時候你就該知道,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會有半點遲疑。”
丘嬋娟冷冷一笑:“我沒讓你干的事,你也干了。我當上太子妃,你做了逃奴,在我到龍城的第二天,你就摸進北宮。兩年前,檀曼莉住進飛霞殿,宮女內侍改了口叫我丘妃,那天晚上我喝多了,你裝成太子的模樣,騙了我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