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病倒了,病勢洶洶,陷在深昏之中。
易青細細診完脈,看向穆英,欲言又止,起身。
穆英明白易青這是有話說,也起身。
夏侯云喝退殿中其他人,向易青拱一拱手:“易先生有話直說,七哥能知的,我也當知。”
易青:“術業有專攻,易某擅于傷病科,對千金科不敢妄言。依易某之診,少主內力渙散,寒氣乘虛而入,深透骨髓,若無良方,只怕日后……日后無子。”
夏侯云的淡漠倏忽轉為灰敗,不自禁探身細看穆雪。
穆雪的頭發猶是濕的,頸下的淺紫色繡枕上一片黯淡水跡,面色蒼白,雙唇失血,在紫紅的帳幔和錦被襯映下,浮泛著一層奇異的青白,如陳年的薄紗,了無光彩,亦無生氣。
無子,對女人來說,不弱于性命之傷。
后宮里長大的夏侯云,深深知道無子之痛。
夏侯云鼻尖發澀,喉嚨里也澀澀的。
穆英一把揪住夏侯云的前襟,想罵,罵不出,想打,已經打得鼻青臉腫,再打,又有什么用!
夏侯云走到寢殿外,吩咐候在廊下的冷毅,陪同魯太醫前去太醫院,相請太醫院太醫令,千金科圣手魯太醫令,魯太醫的父親。
易青去花廳開方。
夏侯云瞟一瞟易青的背影,一聲“少主”,暴露了易青拋家棄業、北上龍城的原因,他是秦軍醫曹,以北方軍團統帥穆岐為主,他認識穆岐的女兒穆雪。
易青吃北夏的飯,用北夏的錢,從來不改秦人的骨和血。
就像穆雪,做他的門客,當他的老師,心底里那一腔子深情,從來不在他的身上。
夏侯云凝眸注視無知無覺的穆雪,坐到床邊,拿了棉巾給她絞頭發。
“給我一個理由。”穆英問。
他不明白,穆雪能拼著玉石俱焚,也不讓刺客傷夏侯云,可見她對夏侯云有著特殊的情感。夏侯云的神態,也不似不喜歡穆雪,這兩個人,怎么就在迷情毒下,什么都不做呢,夏侯云真的不行嗎?
夏侯云抿了抿薄唇,斜一眼穆英,噫,那眼睛直勾勾地往哪兒瞄呢,龍城人傳說他不行,他聽得多了已不在意,忽然就不想穆英也認為他不行,張張嘴,說道:“她和張寒成過親了。”
穆英怔。他聽過張寒的名字,但沒見過,北上龍城潛伏時,張寒還沒入伍,穆雪成親,伯父穆岐特意給他送信,他精心備了一份重禮帶去咸陽。咸陽與龍城相隔數千里,他得知穆家滅門,還是穆雪使用秘密聯絡暗號,兄妹見面以后。
穆英沉默許久,轉身離開。
夏侯云伸出手,慢慢撫過穆雪又長又黑的眉,撫摩她的眉心,她昏迷了,眉心還蹙著,在想什么,那滅門的仇恨,還是那難以忘懷的情意?
想著金袍人給穆雪下春風迷情毒,顯然存了心要占穆雪這個人。夏侯云心里又苦又澀,俯下身,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頸窩,低呼一聲“丫頭”,淚水無聲涌出來。
悔嗎?
在他的驕傲和她傷病無子之間,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再痛,他也當一回張寒的替身。
穆雪感覺自己在雪原上奔跑,饑餓,疑惑,寒冷,恐懼,她好像迷失了方向,四周籠罩著冷森森、灰濛濛的霧氣,幽靈鬼怪飄來蕩去,喋笑不止。她氣喘吁吁,扼喉的窒息使她覺得自己快死了。
這時,她看見一片流火般的紅色,驅散了滿天的陰霧,紅色越來越亮,越來越紅,她看見一個身影,朦朦朧朧的,心里本能地涌起一股強烈的渴望,一個低沉的呼喚傳來,丫頭,丫頭,她笑了,張寒,我就知道是你。視線漸漸清晰,真的是張寒。
他穿著新婚的玄色端服,微笑著向她走來,從她身邊走過,兩個穿純衣禮服的少女咯咯笑,張寒左擁一個,右抱一個,揚頭而笑。那一笑,朝霞失色,明月無光。
那兩個少女,一個是司惠芬,一個是高瑞香,她們一直追逐張寒。張寒要成親了,新娘是司惠芬和高瑞香?
張寒說,一生一雙人,不移,不易,不離,不棄。
張寒說,我要用這枚小小的指環來圈住你,圈住你的一生,今生,永世,我們都在一起。
不!不!張寒,他怎么可以娶別人為妻!
凝眸只有風如舊,露冷霜寒離別后,往事依稀夢里歡,可憐人意空纏綿,執手相看曉月風,霎忽云比歡情濃,斜柳殘陽碧花落,離離山盟轉頭空!
穆雪咬著唇,一任淚水在寒風中流瀉。
霧又濃了,再不見流火的紅,一雙臂膀將她抱了起來,讓她靠進一個溫暖的胸懷。穆雪想看清楚這霧中人是誰,睜大眼,卻看不清,只聽他一聲聲低呼“丫頭”。
丫頭。小丫頭。曾經有人這樣喚她。那個嬉皮笑臉的少年,那個善良又張揚,帶著一絲青澀的少年,他說,你是我的,我是你的,這一輩子都不變!
一輩子,一個人有幾個一輩子嗎?穆雪凄然而笑,再見面,他心有所屬,已娶妻生子!
想當初,一怒之下,把他扔到野外,卻又怕野獸夜來襲擊,躲在樹上,等著他醒來,看著他拍拍屁股徘徊而去,不是不心痛的,哪怕他是平民之子啊,奈何他是敵國斥候!
從那以后,冬天,她常常在天鵝湖的冰面上練劍,那片冰面,他曾在那兒落入冰窟。春天,她常常在湖畔的柳樹下讀書,那棵柳樹,就在沒拆遷前小院的門前。母親的野外生存,她常常穿越古山的原始密林,立馬山的北坡,眺望遠處的茫茫沙海。
存著一點點期待,他能再到天鵝湖來找她,榆州的變化,她怕他找不到,甚至想,如果他來找她,她就不再顧忌身份的懸殊了。
一年又一年,三年,五年,她把往事深埋心底,拒絕任何人的提親。
直到那一晚,遇到了張寒。
張寒,那個文采斐然,武功絕頂,比月明,比山峻,恍若神仙子的青年,擊碎了她筑起的冰墻,將她從心牢中放出來。
她以為她這輩子會一直快樂下去,父寵母愛,兄疼嫂讓,有一個優秀的夫君,以后還會有可愛的孩子。
造化如此弄人!
家破人亡,從婚禮上逃跑,遇到了故人,到而今,張寒另娶,她失了身。
怎一個痛字抵得!
低呼還在耳邊,穆雪想,她累了,累極了,先睡一會兒吧。也許醒過來,爹爹又會叫她背書,娘親又喊她野外了。
年過花甲的魯太醫令診過脈后,遲疑道,重傷內虛,寒氣成毒,損傷根本,除非有還陽草,一株服十日,連服百日。
野靈芝比野人參罕見,百年野靈芝堪比千年野人參。三百年的野靈芝,才算還陽草,百日服食,搜遍北夏從未有人跡的高山密林,怕也找不到十株!
魯太醫令期期艾艾,長安宮的藥庫,現存千年野人參三株,五百年野人參五株,百年野靈芝三株,兩百年野靈芝一株,還陽草一株。
穆英拖著魯太醫令就往長安宮,夏侯云飛身上馬,冷毅調派百名銀甲衛跟隨。魯太醫令汗流浹背,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光,那都是藥庫的鎮庫之寶,就算全給新太子妃用上,也不一定能驅盡寒毒。
夏侯云進長安宮時,正遇上蔣思辰率領金甲衛浩蕩出宮,夏侯云顧不得多問一句,直奔藥庫,將易青看中的藥材全部收入囊中,只留給魯太醫令空蕩蕩的庫房,一道道冷肅的背影。魯太醫令一路跌跌絆絆,一路嚎啕大哭,往燈火通明的宣室殿跑去。
天亮了。
冷毅稟報,銀甲衛死十五人,重傷十九人,傷三十人,虎鯊傷十四人,白五白九重傷,八十人儀仗,無一人無傷。冷毅還稟報,檀妃受驚,高燒,丘妃受驚,見紅。
夏侯云想著她倆受的牽連,第一次走進后殿,卻在門口停下,他不知自己該說什么,只得令太醫好生看護,嘆了口氣,來到詹事府。
詹事卿董青和詹事丞梁鋮,向夏侯云稟報:蔣思辰率金甲衛抄了衛國公府,遷衛國公夫妻子女于祖廟守陵,發賣所有奴仆,并抄唐家全部私財,將唐家上下四百余口禁閉于唐府,梟唐二郎、唐十郎首;中尉軍封鎖城門,中尉丞馮慶新入獄,撞墻自殺,馮府空無一人,滿門已逃,中尉卿桑勇犯瀆職罪,入獄待查;內史衙門,長史府空無一人,滿門已逃,當值衙役杖四十,韓內史犯瀆職罪,戴罪緝拿逃走的死士。另有,夏侯星遇刺身亡,星府治喪,風府桑柔重傷小產,蘇夫人、唐美人雙雙打入冷宮,夏侯雷擇期開府另住。
除夕刺殺事件,就這樣宣告結束。
詹事府一片肅靜,宮臣們不約而同感覺到,此消彼長,在這一場血雨腥風中,北宮成為最后的贏家。
望著穿梭往來的太醫,內侍宮女腳不沾地,一盆盆血水,一塊塊血巾,董青和梁鋮百思不得其解,對太子位的爭奪,一直都在暗中進行,龍城外的刺殺,北宮拿不出憑據,幕后人還能勉強糊糊朝野,怎么突然就到明火執仗,悍然在龍城行刺的地步呢?
長安宮宣室殿。
宋丞相:“大王,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衛國公的手伸得太長了,從前調邊軍,今天調中尉軍,大王既然要辦衛國公,那就得辦得徹底,徹底伐掉衛國公這棵大樹,才能讓那些根根須須無處依存。”
“他是寡人的親哥哥!”寰王揮揮袍袖,很沒形象地趴在御書案上,“當年沒有他的力挺,寡人當不了這個王。寡人答應過母妃,一輩子兄弟。”
宋丞相跳腳:“衛國公要看大王是兄弟,如何能對親侄下這般死手,若非那女子舍命相護,太子殿下就和二殿下一樣,橫死街頭了!”
“寡人廢了他的封號,送他到王陵,從今以后,洗衣做飯都得他自個兒動手,老東西你還要怎樣,讓寡人殺了他,死后無顏去見母妃?”
宋丞相:“死灰還能復燃,蘇家可絲毫未損!”
寰王氣呼呼道:“你巴拉巴拉拿出那么多證據,倒是拿個證據說蘇家人不干凈啊,老子辦了自己的親哥哥,辦了唐家,還怕多辦一個蘇家不成?沒證據,嘰嘰歪歪煩不煩,老子剛死了兒子,死了孫子,知道不知道!”
宋丞相吼道:“都是你自己縱出來的!我就嘰嘰歪歪了,你不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這世上沒后悔藥吃!”
蔣思辰看看梁上的畫,看看腳底的磚,我沒聽見,我沒看見,李大哥,你教教我。
寰王瞪著宋丞相,啪地一拍御書案:“老東西你還吼老子,當初要不是你的破爛主意,老子至于把人丟了嗎,你當老子愿意找替身?老子就是后悔了!誰不想江山美人一起收,誰是豬!”
宋丞相冷笑:“我還后悔心太慈,手太軟,一刀咔嚓了落得干凈!忘恩負義的主,不侍候了!回家抱孫子!”
“你敢!”寰王跳過御書案,揪住宋丞相的胡子,“老子的兒媳婦還沒進門,你就想溜,老子辦不了你,還辦不了你兒子?”
宋丞相嘿嘿一笑:“恭喜大王猜對了,太子殿下的婚,成不了了,天意啊。”
寰王松開宋丞相,踱了幾步,道:“魯老頭的話,未必不是好消息。那樣更好,沒有后患。”
宋丞相默然。那女子即使將來坐上后位,沒有孩子,也就沒有下一代王位的角逐,夏侯王室的血統也就不會揉進秦人的血,于北夏而言,的確算是個好消息。
宋丞相瞅著寰王一臉故作深思,氣不平,又嘿嘿:“魯老頭也說了,半個月內起不了床。這沒有新郎,可以抱只大公雞,沒有新娘,難不成找只小母雞來替?”
寰王斜眼看天:“我兒子再不濟,抱媳婦的力氣還是有的。老東西放心,不會有大公雞,也不會有小母雞。”
蔣思辰咳嗽一聲,行禮:“大王,臣有事稟奏。”忽然心想,這一對君臣說話不避著他,是不是把他看成可信任的心腹之臣呢?是不是可以說,太子殿下的太子位,十分穩固?李世昌臨死押寶,押對了!
寰王擺擺手:“說。”
蔣思辰:“拘拿的唐家人,唐五郎招供,太子殿下即將迎娶的新太子妃,很可能是南秦十一公主。”
寰王打個趔趄,直瞟宋丞相。
宋丞相伸長脖子咳嗽一聲:“無稽之談。唐家居心險惡,想破壞太子殿下的婚禮,北夏的太子,怎么可能迎娶南秦的公主!”
蔣思辰:“臣也是這么想的,秦夏對立,南秦公主怎么可能下嫁到北夏來。”
寰王響亮地咳嗽一聲。誰說北夏太子娶不得南秦公主?哼!
蔣思辰閉了口,在大王面前,說北夏不如南秦,真是找死。
宋丞相忍不住抻脖子。
十年前插放在榆州的暗樁,送回關于穆家的情報,穆家滿門被殺,咸陽方面正在追殺逃婚在外的穆家嫡女。這則消息報給寰王,寰王便疑心起夏侯云帶回的南秦女子,時間地點都拍得上。
當暗樁再次送回穆家嫡女名穆雪,列皇家公主九,封號安寧的消息,君臣兩個即斷定,秦雪即穆雪。
夏侯云把穆岐的女兒拐到北夏來了!
宋丞相猶記得寰王那張大了嘴,想大怒,又想大笑,很想揍人的神氣。
宋丞相再抻脖子,唐家提及十一公主,目的何在?
秦夏大戰,那些至親死于秦軍的遺孀遺孤,視秦人為死仇,若知太子殿下迎娶南秦公主,必然群情激憤。
十一公主,說不得。秦雪即穆雪,更說不得。穆岐的女兒,那是洪水猛獸一般的存在。
唐家提十一公主,傳散謠言,還是沖著太子位來的,一個不得民心的太子,合該遭到朝野的鄙棄。
宋丞相心頭一寒,三殿下還真是處心積慮,無孔不入。唐家人被拘,算是折了他最大的助力,桑柔斷臂又失子,桑勇入獄,且夠他忙一陣子的。
宋丞相拈著胡子:“蔣大人,唐家就交給你了,本相和大王都不想再聽到什么十一公主的廢話。”
蔣思辰畢恭畢敬:“卑職省得。卑職是不相信的,卑職親耳聽到新太子妃喊一個人七哥,如果新太子妃是南秦十一公主,豈不是說,南秦的七皇子也到龍城來了,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寰王和宋丞相腳底下一軟,雙雙扶住御書案,不是吧,龍城有穆家人,穆家七郎?太過分了!
夏侯風吐出咬斷的后槽牙,踢翻書案,能砸的全砸了。想做的事,為什么都不成?
奸污侍女,別人看不懂,只當北宮吃虧,他卻明白,風府吃了大虧!一場惡斗,不但暴露了蔡一卓登峰造極的武功,還讓他送了命!蔡一卓半點名聲不顯,誰會對他上心?他那樣精細的人,誰能給他下迷藥?
如前世,夏侯云帶著人馬消失了。夏侯風想起那雷霆萬鈞的鐵鷹騎,心里就突突地跳得難受,不能不多做些事,他讓暗樁透消息給衛國公。
可能是蘇伯顏的三千精兵,可能是死活找不到的練兵場,衛國公害怕夏侯云將有一支鐵軍,而變得強大不可摧,鋌而走險,調中尉軍刺殺,將夏侯云殺死于未成事之際。
這樣好事,他怎能不配合?可惱蔡一卓死在長安宮,不然,夏侯云已經下地獄了!
前世,除夕夜的刺殺,過后無痕。
這一世,到底有多少人行刺,似乎沒人說得清,衛國公折了,唐家折了,桑勇折了,韓內史折了。
這一世,有太多的沮喪,阿柔竟然殘廢了!他們的孩子,竟然化成一盆血水!
重生一次,就是為了品嘗更多的失敗?
太可笑了!
夏侯云不想在北宮停留,一則金衣人一個活口沒抓到,金袍人去向不明,北宮留守銀甲衛只有百人,防守力量嚴重不足,二則放心不下鳳凰谷里的鐵鷹騎,軍心浮動是大忌。
穆英購買了一批秦軍弓弩,準備送往鳳凰谷。他說,自穆岐死后,北方軍團常有棄營而逃者,偷賣軍械時有發生,軍紀日漸散漫。
夏侯云并不相信這話。
穆英從秦軍中弄出軍械,憑他的手段和人脈,想是不難。三十萬北方軍團號稱穆家軍,到底是南秦皇帝的軍隊,不可能因為穆岐一人便散了架。
夏侯云卻忘了一點,正元皇帝歸天,穆家殉葬,北方軍團一下子失去核心領導,便如抽去了筋骨的巨獸,茫然不知所為。
穆英這樣的實話實說,自有他的目的。
魯太醫把自家老爹賣了。
大年初二清晨,夏侯云帶上魯家父子,帶上打劫的藥材,輕車重裝,百名銀甲衛相從左右,啟程往鳳凰谷。封鎖城門的中尉軍往長安宮報,蔣思辰奉命率千名金甲衛護送。
向晚時分,夏侯云示意蔣思辰停步,車馬隊繼續前行。蔣思辰和一千金甲衛,眼看夏侯云的車馬隊,涉過一條冰河,消失得無影無蹤。金甲衛心中惴惴,就地安營,寰王有令,正月十四,護送太子返回龍城。第二天,他們沒看到冰河,只見一片稀疏灌木叢,第三天,灌木叢沒了,眼前出現一帶原始密林。金甲衛嚇得心膽俱裂,蔣思辰怕出人命,拔營回城直報寰王。
車馬隊進入迷魂陣。安車里,穆雪依舊昏迷,高燒不退。
穆家陣法是穆家子弟的必修功課,穆英的空間感、定位感極強,對穆雪布下的這個大型迷魂陣,卻也不敢托大,小心翼翼探路前進。
天將黑的時候,車馬隊平安通過迷魂陣,返回鳳凰谷。
夏侯云令大雙小雙把自己的用物都搬到了穆雪的帳篷里。
穆英和紫薔來到虎鯊的帳篷,紫薔說紅薔之死,說除夕遇襲,白初和白三都沉默了。
“關于張寒,你們了解多少?”穆英問。
白初看一眼紫薔:“屬下不相信張郎君背棄少主,他那么做,一定有他的圖謀。”
“奴婢不大相信張郎君。奴婢幾個怕少主傷心又添傷心,不敢對少主說實話,七郎君見問,奴婢就不瞞了。少主逃出咸陽,奴婢幾個曾有打探,當天晚上張郎君就和司家娘子、高家娘子入了洞房,傳出來的話極是難聽,那兩位娘子誰也不相讓,為了搶一個先,大打出手,司家娘子打不過高家娘子,高家娘子得了先,要和張郎君洞房,不知司家娘子如何使壞,高家娘子又吐又瀉,最后還是司家娘子占了去。”
穆英摸著下巴:“司家,高家,是丞相司禮,和中車府令高照嗎?”
紫薔:“正是。”
“這兩家,在咸陽都算赫赫人家,高照雖是內侍之身,而今卻有帝師之名。穆家傾覆,世人趨利避害,實屬常有。”穆英涼涼道,“美色當前,權貴當前,張寒出身低下,靠穆家出頭,背棄阿雪,也在意料之中。”
白初漲紅臉:“張郎君不是那種攀權貴搏出頭的人!七郎君沒見過張郎君,不知他的光風霽月!”
穆英淡淡道:“他再光風霽月,也是兩個高門女的丈夫,阿雪再跟著他,算什么?妾?外室?”
白初噎住,是啊,縱然張寒心里只有少主,少主也沒法和他在一起,除非張寒娶妻是假的,這又怎么可能,司高兩家豈是好相與的。
穆英望著面露茫然之色的虎鯊,沉沉道:“我們穆家的仇人,正是大秦的新帝,你們是伯父伯母帶出來的人,還有沒有為他們報仇的心意?”
白初紅了眼睛:“七郎君這話怎么說的,我們虎鯊,無時不想為主人報仇!”
“阿雪把你們帶到北夏,又在這鳳凰谷中大練兵,我大概可以猜得出她想干什么,掀起秦夏邊防之戰是不可能的,但是,帶出一支像你們這樣的特戰隊,潛回咸陽,刺殺新帝,還是可以的。”
白初眼睛一亮:“七郎君是說,我們虎鯊人數太少,力量太薄,不足以為主人報仇,少主要向北夏借兵?”
“這是我的推想,不然,我想不出阿雪這么拼命的原因。她想讓那位夏侯太子欠她,不好拒絕她。”
紫薔嚅嚅道:“少主曾說,夏侯太子于她有相救之恩。”
“相救之恩?”穆英沉思,笑道,“你們覺得,什么樣的相救之恩,報之不盡?一命抵一命,阿雪也該還完了那相救之恩。你們別說,阿雪看上夏侯云了,她嫁給張寒,絕對是心中有張寒,穆家女長情,沒有薄情的。”
“七郎君這么說,屬下倒是明白了少主的苦心。屬下又該怎么做呢?”
穆英苦笑:“除了表示順服,我們還能做什么。你們練出北夏特戰隊,借不借我們使用,還得夏侯云同意。現在龍城里那位寰王,大擺婚典,詔告朝野,你們說,我們該怎么辦?”
白初冷笑:“這可不行,夏侯太子有妻有子,什么狗屁太子妃,說得好聽,脫不了一個妾字。少主豈能下嫁!”
穆英笑意更苦:“阿雪不想嫁,誰也強迫不得。可你們有沒有想過,阿雪不嫁,婚禮沒有新娘,后果是什么?”
紫薔:“哪有強娶強嫁的?少主的婚事,還由得北夏人作主不成?”
穆英目中含淚:“如果穆家還在,放眼天下,也沒人能強迫阿雪。阿雪隱姓埋名,秦人平民,在北夏人眼里,能嫁夏侯太子,算是大造化。寰王怎么想,我弄不清,但這樣朝野皆知的大婚,沒有新娘,我能想得出,最丟臉的是夏侯云,他會成為北夏的大笑話,會丟了太子位。夏侯云落不到好,阿雪的計劃就會落空,報仇雪恨將更加遙遙無期。”
白初不語。
紫薔:“七郎君想說,北夏人辦的婚禮,少主一定要參加?不,少主不會同意的。”
“阿雪還在為張寒兒女情長,張寒早已另娶,他們兩人絕無可能。我是穆家子,我活下去,只為報穆家血海深仇。你們不是我的人,我不能命令你們,在你們心里,是伯父伯母重,還是阿雪重,我也不知道。”
白初不語。
穆英垂淚道:“大仇當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穆家。我們把寶押在夏侯云身上,唯有盼著他好。阿雪是我妹妹,你們心疼,我更心疼。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的仇人是大秦新帝,劍不走偏鋒,根本殺不了他。所以,我不得不依從那個婚典,讓阿雪嫁給夏侯云,讓那個婚典,無人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