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妝

163 詐死

龍城。

因為宋丞相認出傷兵,事情太過意外,蔣思辰的動作又快,太平街干貨鋪子的童姥姥被抓住了,而御衛晝夜疾馳,趕到三百里外的鸞城,卻撲了空,丹鸞湖附近的山谷里,人去帳空,物品散落一地,鍋沒拆,水還溫,可見剛剛逃走。

宋丞相還沒提審童姥姥,那個風干老母雞一般的老婆子,竟咬破毒牙自盡了,仵作驗尸,發現童姥姥一生無育,骨齡在四十到五十之間,并非官衙登記的六十有二。宋丞相把童姥姥里里外外一頓梳洗:

童父小有家財,有女無子,擬招贅婿,族人大恨,買通馬賊劫殺童父,將童女賣作宮奴,童女憑做得一手好點心,從粗使宮奴做到御膳房宮女。

童母喪夫失女,怒極之下將家財轉送童家對頭,龍城巨賈康氏,得康氏撐腰,在太平街開干貨鋪子。十五年前,童女年滿三十,外放出宮,和童母團聚。不久,童女臥病去世,左鄰右舍皆嘆白發人送黑發人。

仵作開棺,驗出棺中女尸系中毒而死,死亡時年齡在四十五到五十五之間。

參與查案的衙役驚呆了,早年病死的童女,竟然是被童女害死的童母,童女毒殺了自己的母親,冒充母親活下來!這個女人,滅絕人倫,簡直是個瘋子!

翻查童女在宮里的情況,十歲入宮為奴,當是寰王的祖父在位之時,寰王的祖父高壽,寰王的父親繼位時已年近四十,在位僅七年。到童女三十歲出宮,憲王在位兩個月。寰王在位十年,算是四朝老宮女,宮中生活二十年。默默無聞,不曾與任何一殿之主有過關聯。

童女假冒童母。或是害怕被傷兵識破,把童母養育的傷兵交給了金袍人。

傷兵的祖父和童父是生意伙伴,同娶一家女,同死馬賊刀,傷兵的父親把童家告官,官家以無證據駁回,掄砍刀殺童家人不成,反受重傷。郁憤而死,傷兵的母親再次告官,官家以正當防衛駁,激憤中撞衙柱而亡,童母領養了姐姐留下的獨孫。心懷對童家人的憎恨,傷兵苦練本領,在金衣騎士中當了百騎長,四年前得金袍人同意,手刃童家家主兄弟父子七人。

童家與本案無關,宋丞相又從干貨鋪子展開排查。

接受童母家財的康家。即有女嫁給衛國公為平妻的康家,衛國公落魄,康家夾起尾巴。

康家的老人回憶。童母轉送家財,完全是不想殺夫賣女的仇人得了好處,當時只有康家敢接她的財,保她的命,童母被趕出童家,接受了康家吐出來的位于太平街的干貨鋪子。丈夫心血盡付對頭,童母心里并不好受,與康家再無來往。童父在世時,干貨鋪子的貨源由雁棲城丘家位于龍城的貨棧提供。童母維持不變。

衙役們查報,這十多年來。負責給干貨鋪子送貨的,變成從屬康家商鋪的一個貨棧。干貨鋪子在康家的生意中毫不起眼。康家上下還不知道有這一單。直接打理與童女貨款來往的小管事,姓賈,與衛國公正妻賈夫人,有七拐八繞的遠親。

再查賈姓管事,發現他在貨棧小管事的位子上,一坐十余年,出手闊綽,與內史衙門在逃長史有一點關系,兩人的妻子是隔三代的族姐妹。而在逃長史,假傳上官命令,下令巡防衙役休沐過年,與除夕刺殺案直接相關。

根據御衛從丹鸞湖帶回的物品,來源查到丘家在金沙縣的貨棧。丘城主捶胸頓足,生意買賣,從來是錢貨兩清,不問來路,不問去路,丘家維護北宮還來不及,怎么可能做那謀逆之事。

宋丞相查到這里,案件似乎水落石出,衛國公不甘自己被圈禁王陵,恨夏侯云不死,調了手底下的私兵金衣騎士,圍殺夏侯云,一旦夏侯雷上位,他的圈禁自然結束。

宋丞相卻有一種案件更加撲朔迷離的感覺,老宮女在宮中二十年,出宮犯下殺母、冒名的逆倫惡行,沒有原因絕對不可能,服毒自盡,更是說明她自知身負絕頂秘密,甘死維護秘密。

寰王收到宋丞相交上來的案卷,面沉似水,往王陵去了一趟,衛國公冷笑著,一言不發。

宋丞相上交的案卷中,還有一份少府國庫局送來的比對結果,提供的兩錠金元寶,外形相差甚遠,但金質相同,鑄工相同。這兩錠金元寶,一錠來自查抄賈管事的宅院,一錠來自夏侯云托轉。

這樣的結果報到鳳凰谷,穆雪和夏侯云發現,事情繞來繞去,圍繞衛國公不去,而衛國公,已是一枚死棋,金袍人的身份、歸屬,依舊成謎。假童姥姥的意外出現,讓穆雪和夏侯云把目光放到長安宮。二十年,歷經四位君王,要全手全腳離宮,沒一點心機,沒一點狠勁,怎么做得到。

殺母,冒名,服毒,假童姥姥究竟為了什么秘密,為金袍人做到這種地步,而金袍人聲音年輕,當與假童姥姥隔一輩,可不可以推斷,金袍人與長安宮有關,金袍人的什么人,與假童姥姥同一輩的,也是宮里出來的?

穆雪覺得有什么東西一掠而過,卻沒抓住。

夏侯云寫了封信,假童姥姥既是宮里出來的,為金袍人做事,無外乎利用原有資源,收集宮中各種信息,建議搜查長安宮內的所有金元寶、金塊,由國庫司進行比對,凡有可疑者,抓,審。

宋丞相收了信,交給寰王。寰王知道,人有切膚剜心之痛,宋浩然之死,激怒了哼哈多年的宋丞相,人們都忘了他的鐵血手段。

終于,有老內侍想起來,假童姥姥從宮奴轉宮女那天,被人推進御花園的蓮花池,當時的太子夏侯憲正在桂林里采擷桂花,聽到異動。命內侍救起落水人。

夏侯憲摘桂。

寰王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袍袖下的雙手攥拳攥得青筋暴起。

可能是前太子觸了某些敏感,又有老宮女想起來。假童姥姥做的青梅糕,深得長福殿楊太后喜愛。楊太后當年幽居曲臺殿時,曾招假童姥姥到曲臺殿小住,教殿內廚娘做青梅糕。

寰王的臉已黑如墨了。長福殿楊太后是他的生母,當年,母子三人住在曲臺殿,曲臺殿與永巷隔一道宮墻,又偏又冷清,楊良人哪里喚得動御膳房的宮女。死盯著曲臺殿不放的。只有夏侯憲!

假童姥姥與夏侯憲有私?

金袍人,與夏侯憲有關?

寰王整個人不好,宋丞相整個人也不好。

二十五年前,燕柳的封后典,夏侯寰逼宮,夏侯憲身中夏侯寰射出的三箭,跌下宮墻摔死,燕柳被流放,兩個月后投北海而死。

寰王和宋丞相兩個人同時一驚,難道。燕柳沒死?金袍人,是燕柳和夏侯憲的兒子?不可能的,太醫院眾多太醫確診燕柳沒有身孕。寰王才允下燕老侯爺的求情,饒燕柳一命,賜白綾改為流放。

招來千金科太醫,問,有沒有可能,極早孕的脈息,摸探不出來,太醫說,婦人月信一月一行。上月月信行完,本月月信未至。或逾期不超七天,脈像便無有孕之顯。

寰王和宋丞相的臉都垮了。看來燕柳流放后,發現自己有孕,即詐死逃亡,而今憲王之子長大,向寰王父子索命奪位來了!

寰王一橫臂,御書案上的東西全都掃落地上,郭大總管急忙帶著殿中的人退出宣室殿,聽得一聲野獸般地悲鳴,立刻命令所有人遠離宣室殿。

宋丞相攔腰抱住用頭撞柱的寰王,悲呼道:“大王,夏侯憲死了,他活不過來的!”

寰王的臉變成灰色,僵在那兒,像塊石頭。

宋丞相有些慌了,搖寰王的肩膀,不住口喊“大王”。

也不知僵了多久,寰王忽地笑了,推開宋丞相,嘿嘿冷笑一聲:“我才不怕夏侯憲,再來一次,我還是會親手要他的命!他的兒子要殺我的兒子!老伙計,你瞧,我兒子比我厲害,有他媳婦護著,死不了,也不會吃虧。不會吃虧的,不會的,你瞧,我給他娶媳婦,娶對了,你說是不是?”

宋丞相:“太子殿下一定會好好的,大王放心,三殿下和四殿下那邊,老臣會加派人手守護,老臣這就嚴查二十五歲左右的男子,一條漏網之魚,不會再被漏了!”

郭大總管守在殿外,長長地嘆了口氣,看到宗老邁著方步,一步三搖地搖過來,不禁莞爾,通報寰王。

宗老撣一撣衣袖,給寰王行禮,臉拉三尺長:“大王,昨夜有人光臨宗廟。”

寰王凜凜神:“三叔可看清來人?”

“那人飄如鬼影,老朽老眼昏花,沒看清,卻是聽他念念有詞,夏后氏淳維第四十九代孫嫡長夏侯云,妻秦氏雪,榆州人,父秦旗,武館教頭。”

“多謝三叔成全。”寰王笑道。

宋丞相嘆:“想查太子妃的,多出一個人來了。”

宗老:“除了三殿下,四殿下,還有哪個想找岔?”

寰王頓一頓,道:“三叔,還記得那個人嗎?”

宗老看著寰王灰廢的臉色,神情一緊。

寰王慢慢道:“可能有個遺腹子,那些追殺大郎的金衣死士、金衣騎士,可能都是他的人。”

宗老僵,如挨了當頭一棒,半晌,吶吶道:“夜黑風高,老朽確是瞧見了一身金色衣裳。”

關于夏侯憲的消息送進鳳凰谷,夏侯云和穆雪正在請喬飛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