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廣場高臺,十八名虎鯊負手跨立。高臺下,夏侯云一身黑色戎裝,端坐在白馬閃電上。
白馬,黑衣,馬駿,人威。
鐵鷹騎衣甲鮮明,提韁靜立,戰馬也似懾于空氣中彌漫的冷肅,連個響鼻也不打。
北域的氣溫比南方寒冷,時已二月仲春,冰河還未完全解凍,白光閃閃的冰塊漂浮著,碰撞著,順著水流向下游急淌,不知從幾時起,陰云滿天,淅淅瀝瀝落下小雨,鳳凰谷中靜得可以聽到雨落新葉的聲音。
夏侯云忽然舉起手中的箭,揚聲問:“這是什么?”
“鳴鏑!”
吶喊聲如春雷,滾過細雨如絲的山谷,鼓蕩起轟鳴的回音。
夏侯云望著列隊的鐵鷹騎:“大家都知道,七年前本宮拿優優小說www.了鸞城大會的頭籌,大家也知道,數月前本宮遇襲,身殘武廢,這段時間守在鳳凰谷里,看著你們又跑又跳一身臭汗甚是爽快,本宮心癢癢手腳癢癢,今天想和你們比試箭法。”
將士們頓得烏鴉從山谷上空一排排飛過,太子殿下集結全部鐵鷹騎,沉默了小半時辰,就為比箭?因長久沉默引起的緊張氣氛,瞬間消散,有人喊怎么比法有什么彩頭。
夏侯云:“讓本宮滿意的,賞金元寶一錠。”
將士們轟聲四起,高喊愿與太子殿下一試。
夏侯云搖搖手中的鳴鏑:“鳴鏑所射,有不射者斬!”
鐵鷹騎應聲喊道:“鳴鏑所射,有不射者斬!”
夏侯云再搖一搖鳴鏑:“既然大家都知道‘鳴鏑所射,有不射者斬’,本宮且問一問,這句話,在鐵鷹騎,表示什么?”
“軍令!”
喊聲此起彼伏,卻無剛才喊“鳴鏑”的整齊。
“軍令!”夏侯云容色一冷,“既然大家都知道是軍令,那就該明白,軍令如山,”
喊聲依然此起彼伏,夾雜著問比箭什么時候開始,五十兩金的彩頭,足夠娶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夏侯云一撥馬頭,看向韓加林:“韓七,這次比箭,你挑頭。”
“殿下要賞臣金元寶,臣豈能不接著。”
韓加林大笑,馬鞭隨手一指,挑出二騎營中的一列十二騎,十二騎皆露喜色,這么久相處,太子武功已廢早成共識,盡管大家瞧見太子苦練,而心生敬意,但對太子的身手,大多數人并不以為然。
夏侯云注視踢跶出列的十二騎,冷冷道:“各帶三箭!”
徐樹林看到夏侯云那冰冷的神情,心念一沉,默默收了十二個箭袋,每人留三箭。
“出發!”夏侯云一磕馬肚,閃電長嘶一聲沖了出去。
韓加林大笑,正要拍馬——
白初猛地竄下高臺,拉住韓加林的馬韁,道:“韓七,你跟隨太子殿下多年,白某給你一個忠告,軍令如山!”
韓加林大笑,雙腿一夾,胯下馬如離弦之箭,跟著夏侯云而去。十二騎緊隨其后。
一陣冷風裹著細雨淅淅拂過,天地間忽然充滿肅殺之意。
尖銳悠長的鳴嘯,有如鷹唳,鳴鏑射向靶場上的枯草人。
十三只箭齊出,射向枯草人。
靶場上有士兵放出一群黃羊,黃羊竄向山林。
尖銳悠長的鳴嘯,有如鷹唳,鳴鏑射向黃羊——最后一只。
十三只箭齊出,射向黃羊,——各尋目標。
尖銳悠長的鳴嘯,有如鷹唳,鳴鏑射向冰河邊一匹正在飲水的馬。
沒有箭射出。
韓加林和十二騎箭在弦上,遲疑地看著倒地悲嘶的馬。
那是天馬。
太子的天馬。
太子心愛的天馬。
韓加林更知道,那是西戎公主溫晚玉舍命盜來的汗血寶馬,它帶著夏侯云闖過西戎追兵和北夏刺客的重重圍堵追殺。
穆雪瞇起眼,天馬只掙扎片刻,便無聲息,卻是抬起頭,睜大了眼,仿佛在問,為什么。
雪野圍殺,天馬馱著她和夏侯云,逃往天狼山,將金衣騎士引進天狼山深處,又到葫蘆谷來接他們。
射向天馬的那一箭,一箭穿心。
穆雪垂下眼眸。
夏侯云看也沒看,催馬返回高臺,向虎鯊一揮手,冷聲道:“拿下!”
十八名虎鯊立時向韓加林和十二騎撲去,三兩下將十三人押上高臺。
韓加林掙扎怒吼:“白初!白三!反了你們!放開我!”
“本宮一直在說,鳴鏑所射,有不射者斬,這是下給鐵鷹騎的一道軍令!你們人人都知道!軍令是什么?你們人人會喊,軍令如山,”夏侯云冷冷道,“本宮卻是不知,軍令是可你們想執行就執行,不想執行就不執行的!有朝一日上了戰場,軍令在你們眼里,豈不是一句兒戲!”
韓加林驚住。
夏侯云勒馬來到韓加林面前:“韓七,你我多年兄弟,情深義重,我以為,挨過一頓板子,你會長點記性,卻是不想,你對我的話,仍然是一副想聽便聽,不想聽便不聽的樣子!可見這廣場上的一萬多人,能有幾人從內心里,聽我,服我,令行禁止!”
韓加林臉色發白,北宮那翻飛的刑杖,又要落到屁股上?
白初涼涼道:“韓校尉,當初在北宮,白某就跟你說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哪怕你認為命令是錯的,也得執行。殿下以鳴鏑射殺天馬,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箭,射向天馬,毫不猶豫地射向天馬。指揮官的意圖,不需要你去揣測,去判斷!指揮官的命令,只需要你無條件執行!”
韓加林不再掙扎:“殿下,臣領罰!”
夏侯云馬鞭一指十二名士兵:“爾等還有什么可說的?”
十二名士兵低頭認罰。
夏侯云握緊馬鞭,沉默良久,啞聲道:“行刑!”
虎鯊一齊拔出腰下的青銅劍,吼一聲“抗軍令者斬”,劍光閃閃,長劍刺進十二名士兵的胸口,十二名士兵驚駭地睜大眼,倒地身死!
鳳凰谷中一片沉寂,細雨在不知不覺中變大了。
十二名士兵就這么死了。
徐樹林、唐越、喬飛駭然失色,齊齊看向跌坐在地的韓加林。
燕明睿臉色發白,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為韓加林求情,那誰來為死去的人求情?
白初從臂上拔出短劍,在韓加林面前晃晃:“韓七,知道為什么是我們虎鯊行刑嗎?因為,太子殿下說行刑,只有我們虎鯊會無條件揮劍殺人!你們的人,會猶豫,會不忍,會求情,導致抗軍令者會更多。韓七,白某最后殺你,就是想告訴你,在軍隊中,軍令最大!若那十二個兄弟死得還有點冤,你可一點都不冤!白某提醒你,軍令如山,你沒入耳,更沒入心。女人恃寵生嬌,白某看你是恃寵生驕,你問問你自己,可曾把自己當作軍人,可有一點軍人最基本的素質?用你的命,去記住五個字,軍令不可違。”
韓加林緊盯夏侯云,慢慢道:“想我韓七,自殿下入住北宮以來,便鞍前馬后相隨,不敢居功,久之,當殿下是兄弟,恃寵生驕或有,從未有背叛之心,今天,殿下這是要用我韓七的命,立威嗎?”
夏侯云的聲速也很慢:“我以為,幾個月的耳提面命,服從軍令,遵守軍紀,已經融入你們的骨血,原來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我都不需要,為我著想,替我做主。”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個說話做事沒底氣的,那俯視蒼生的氣度,宣示了他是君,當主宰一切。韓加林默然,他無比希望北宮強大,卻沒想到,北宮的強大,與他無關,北宮走向巔峰,與他無關。射殺天馬,為什么一定要選他?為什么不是徐樹林、唐越、喬飛?為什么不是燕明睿?他就不信,這些人敢射天馬!竟是跟隨的時間長了,倒成最好的立威靶子!他寧愿戰死在西戎,讓人永記。忠誠到最后,竟落一個違抗軍令的名聲,韓加林心灰意冷。
白初按住韓加林的肩膀:“服不服?恨不恨?”
韓加林冷笑:“若非你們這些秦人,殿下豈能與韓七離心!”
白初:“白某聽著,倒像那深宮里的婦人,失了君心,口口怨怪新人貌美。”
韓加林怒吼:“白初!”
白初打個哈哈:“你是北宮的老人,怎么不向太子殿下求情呢,也許你一跪倒,太子殿下就心軟了呢?”
韓加林怒極而笑:“非我族內,其心必異,都說秦人詭計多端,你是想看殿下為難,還是想看韓某出丑?”
“你是在挑唆太子殿下和我家少主的關系嗎?”白初冷哼,一揮短劍,割開韓加林的上衣,“聽說愛嚼舌頭的人都長了一顆黑心,白某倒要看看,挑唆主人不和的,心肝是個什么顏色!”手中短劍向前一送,送進韓加林的心口。
韓加林倒下了。
風雨飄搖,鳳凰谷陷進死寂。
四都尉帶隊回營,再次念起掛在帳篷里的軍紀條令。
虎鯊抬送尸體進山,繞過陷阱,挖坑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