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彌漫,彤云滿天,大地一片昏暗,花園里倍感空幽,無邊的昏暗中,出現了一點燈光,淡淡的燈光,更顯出花園的寂靜。(給力文學網最穩定)
九曲橋通向蓮花池中央的六翼亭,燈在亭中,人在亭外。
穆雪毫無形象地坐在木棧上,頭靠欄桿,懷抱酒壇子,十足一個酒鬼。
夏侯云慢慢地走過去。昏昏天光,淺淺燈光,仿佛有無盡的仇和怨,千種情懷,在她的眼角唇邊凝滯,她淚眼迷離,那神氣,好似一個含恨的幽靈。
他的人雖然站立沒動,心卻早已飛到她的身旁。
他的心雖然已飛到她的身旁,他的人還是站立沒動。
要走的是她,她很難過嗎?去見張寒,她該高興,她的難過,因為要和他分開嗎?
這個女人,雖算不得絕頂美艷,但她那冷漠實則靈動的氣質,倔強實則溫潤的情性,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如春風春水春陽一般,將他浸洇得透透的,透入他的肌肉,透入他的骨髓,透入他的靈魂。
他怎么能放她走,再也見不到她?
夏侯云的腳似被粘住,邁不動一步。
穆雪幽靈般掉過頭來,直視著夏侯云,她已經喝了一壇子酒,臉色卻是蒼白的,神智也是清明的。
“你來了?”
她的聲音和平時一樣,平靜低柔,夏侯云卻聽出了疏離,心頭絞痛,她要走,他留得住嗎?
“這兒很涼,回去吧,別再喝了,再喝,酒漏子也會醉的。”
入夜的涼風刮了起來。
穆雪深深地嘆息一聲:“我若醉了,不正合你的心意?”她清醒時,他近了她的身,也殺不了她。
夏侯云皺起眉,她的意思,他會趁她酒醉,欺負她?他有那么無賴嗎?
穆雪扔掉空壇,一探手,抓過另一個壇子,撕掉封貼。夏侯云搶步過來,奪酒壇子。穆雪腳步踉蹌,卻只一閃,夏侯云便撲了空。看到她舉起壇子往嘴里倒,夏侯云急了,一個擒拿手奪下酒壇扔進蓮花池,穆雪跳起來抓住夏侯云的手,張口就咬。給力文學網
夏侯云疼得一僵,身體穩穩未動,另一只手撫上她的臉頰,低低呼道:“丫頭!就算你病好了,就算你千杯不醉,到底是女人,不能這么喝。”
穆雪撇開他的手,擦擦嘴角的血,歪頭瞧他一眼,瞇眼笑了:“你這無賴,倒管起我,賠我酒來!”
“不能再喝,你已經醉了!”夏侯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冷得像冰。一個人,心里若不覺得冷,手絕不會這么冷;一個人,心里若沒有痛,手也不會這么冷。這樣的冷,他該怎么做,才能給她溫暖,讓她不再痛?她又肯接受嗎?
穆雪毫不客氣甩開他的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白得像冰,幾乎透明,她抬起頭望著烏沉沉的天,冷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刮來,鐵塊般的烏云把大地囿囚住。衣裳被酒淋濕,寒意沁膚,雙手抱肩,穆雪喃喃道:
“我才沒醉,酒漏子怎么會醉,我知道我是誰,知道你是誰,惹不起,躲得起,我要去……”痛得發木的腦子猛地驚悟,被他知道她要走,很可能就走不了了,她一個人便罷,還有穆家唯一的男嗣,還有跟著她背井離鄉的虎鯊。
盡管話尾不清,意思卻是分明,夏侯云心心一陣凌厲的刺痛,聲音不覺揚高:“你要躲我,為什么要躲我?你愛張寒,即使他娶了別人,要別人生他的孩子,你還是放不下他,你要去咸陽,去做什么,看他的兒女一個接一個出生嗎?我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輕如鴻毛,薄如秋云,丫頭,你對我也太狠了吧!”
穆雪氣得哆嗦起來:“你混蛋!你不認得我,當我也不認得你嗎,你的輕狂,你的矯情,你的無賴,一點兒都沒變,不不,變了,你輕佻,冷情,還無恥!”腳下打個趔趄,酒往頭上沖,穆雪不禁苦笑,果然悶酒傷身,不醉的人也有了三分酒意。
“我輕佻,我無恥,我配不上你南秦穆家的女兒!我無能,我窩囊,無一比得上穆家看中的張寒!”夏侯云忍一天的悶氣,爆發了,“你要南歸,我該敲鑼打鼓歡送你,我該親自送你去咸陽,把你送給張寒,拜托他別再和別的女人!”
一把抓住穆雪揚起的手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又想打我?當我是什么,哦,在秦人眼里,夏人是沒受教化的蠻夷,是茹毛飲血的北虜,你一直瞧不起我!所以,都不用張寒勾一勾手指頭,你就像飛蛾撲火一樣,我該成全你嗎?”
那深幽幽的眸子,光芒如此緊迫,帶著無種憤怒的、痛苦的熱力,尖銳地刺向穆雪的內心深處,穆雪怔怔,隨即調開視線,半年來的朝夕相處,換來今天才揭出來的利用、侮辱,他還在裝委屈,真是比夏天里的捕蟲草還會偽裝!
一道藍幽幽的閃電游蛇般劃破天空,一聲霹靂當空落下,震得大地嗦嗦晃晃,風嗚嗚地,更大了。一閃而過的電光,照得她的臉孔驚人的慘白,卻又驚人的美,仿佛夕陽下的歸鴻,殘秋時分的夕陽,凄涼,而絕艷。
穆雪的身子搖晃著,嗤嗤冷笑道:“看來,你已知我要南歸,也罷,我就不再特意向你辭行了。”南歸瞞不住便罷,貓鼠論卻提不得,被他察覺她已知他的殺機,誰都走不出龍城。
“你一定要走嗎?你一定要離開我到咸陽去,就因為張寒在咸陽嗎?你不能去,你不可以再離開我!我不允許你去找他!別忘了,你是我入了宗族的妻子!”夏侯云妒意滿懷,緊握她的肩膀,憤然喊道。
又一道閃電,又一聲滾雷,雨落下來了。
穆雪哈哈大笑。
原來如此!寰王讓他娶她,讓她入夏侯宗族,就是為了她的才情為他所用!穆雪是夏侯云的妻子,再沒有比這更可笑的笑話了,他們父子都是貓,她是被貓戲耍,還對貓感激不盡,蠢不可及的老鼠!
“你不允許?你有什么資格對我喊不允許?我是秦人,是穆家人,我不承認的婚約,就是一塊破磚頭!別說你是太子,是北夏未來的王,你的權力,我還真沒瞧在眼里!對我說不允許,滾一邊兒去!”穆雪橫臂撞夏侯云,“你最好放我走,逼急了我,傷了殘了死了,吃虧的是你!”
夜雨簌簌,夜風切切。
夏侯云被撞得倒退兩步,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道:“誰在逼誰?你還想綁了我做質子,好讓你的人平安離開龍城?你也要殺我嗎,你,你夠狠!”
他說什么,她會綁他做質子?果然自己心里是芝蘭,看別人是芝蘭,自己心里是荊棘,看別人亦是荊棘,原來,他竟有過以她為質子的想法,“自有安排”,可以想他的安排,絕不是芝蘭!
穆雪睜大了眼,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上不上,下不下,但覺得他一張臉越來越遠,身子向前一栽!
夏侯云再氣,也不能看著她摔倒,慌忙扶住她,低頭卻見她兩眼緊閉,也不知是醉,還是昏,想起榆州城外她兩次深睡,打橫將她抱起,長長嘆了一聲,一肚子氣恨全化作了心疼,深悔與她吵起來。
遠遠的,黑黢黢的樹影中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人,她冷冷地站著,冷如一塊從不溶化的寒冰,既不知她何時來的,也不知她已在雨中站了多久。雨水浸透了她的暗色衣裙,濕濡濡的黑發貼在她慘白的臉上,她一動不動地站著,仿佛已溶于雨夜的黑暗,但她的眼光,憂凄中混著刻毒,幽怨中揉著陰險,殘忍的欲念里,還有一種放肆的果敢。
又是酒,又是雨,穆雪十分狼狽,夏侯云脫去她濡濕的外衣,把她放在上,拿棉巾給她擦臉絞頭發。
頭案上的紫色水晶燈,燈光流溢。
雪白的枕頭,烏黑的頭發,她的睫毛長長的,像蝴蝶的翼翅,覆在眼瞼上,眼角還有一滴未落的淚。
夏侯云輕輕拭去她的淚,喃喃道,你這淚,為誰流的?他也曾為你拭過淚嗎?手指卷摩她的頭發,低下頭在她的前額上落下一吻,從額到頰,到唇,他也曾這樣親過你嗎?他把臉埋進她的頸窩,鼻端浮動少女幽幽的體香,淡淡的,清新的,從骨子里滲出來的,令人陶然欲醉。
又是酒,又是雨,穆雪十分狼狽,夏侯云脫去她濡濕的外衣,把她放在上,拿棉巾給她擦臉絞頭發。
頭案上的紫色水晶燈,燈光流溢。
雪白的枕頭,烏黑的頭發,她的睫毛長長的,像蝴蝶的翼翅,覆在眼瞼上,眼角還有一滴未落的淚。
夏侯云輕輕拭去她的淚,喃喃道,你這淚,為誰流的?他也曾為你拭過淚嗎?手指卷摩她的頭發,低下頭在她的前額上落下一吻,從額到頰,到唇,他也曾這樣親過你嗎?他把臉埋進她的頸窩,鼻端浮動少女幽幽的體香,淡淡的,清新的,從骨子里滲出來的,令人陶然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