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貴

第三百九十八章 晨趣

第三百九十八章晨趣

一夕間,齊律突然成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便是連三歲稚子,也會奶聲奶氣的道句‘城主大人’。與齊律一樣,謝珂聽后臉上神色不變。這個時候,不管百姓們如何稱贊,如何把齊律說成天上有地上無,謝珂和齊律都不會心有所感了。

實在是……

如果百姓們幾日前這般夸夸其談,齊律必定心喜。

他自覺對鄴城百姓掏心掏肺,如果不是他善心,他大可以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至于百姓們如何,與他何干?便是全城百姓都餓死了,齊律也有自信,絕不會讓自家人餓肚子。

他之所以與謝珂殫精竭慮的籌謀,是真的把這里當家。真的希望這里的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盼著有一日,鄴城能像京城那般繁榮。

只有那樣,齊律才不會覺得愧對謝珂,畢竟從京城那繁華之地來到這種地界,便是謝珂從未有一句怨言,做為疼媳婦的齊律,也會盡一切力量補償。將鄴城建成首富之地,讓謝珂再次置身繁榮都城,是齊律能想到最能取悅謝珂的法子。

只是,他的付出在百姓眼中似乎成了理所應當。齊二爺不由得怒了。

心道老子出銀子,管你們吃處,讓你們的野娃有機會識文斷字,讓你們的爹娘傷病的身子能痊愈,可是轉眼前,你們便因那莫須有的謠言而棄他齊律,連善堂的飯都不屑去吃了。他齊律可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善心的,只是謝珂心善,婦唱夫隨,所以他勉為其難的讓自己當個善人,即然事情到了這一步。齊律端坐在車中,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

謝珂自然不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一心一意的看著鄴城。

來鄴城數日,她始終呆在內宅,倒真的沒仔細看過這鄴城的大街小巷。今日細細看過,不由得擰了眉。

這鄴城窮苦她是知道的。

可是她倒真的沒想到。鄴城窮成這般?

家家住的都是土坯房,屋頂的稻草被風一吹,揚的撲天蓋地。院墻更是毀的七七八八,繞著鄴城大街小巷轉了一圈。謝珂幾乎沒看到一戶院墻完好的人家。而且街上百姓,各個灰頭土臉,一幅填不飽肚子的狼狽模樣……

這是鄴城,這便是齊律的封地?

謝珂看過后沉默良久,是她拖大了。她僅憑幾句只言片語。便想當然的規劃起鄴城的未來。那善堂學堂和醫館,都是她提議建的。她以為那些善舉可以緩解鄴城的貧窮,現在看來,不過是杯水車薪。

鄴城這么大,百姓數萬,哪里是幾間善堂,幾個醫館便能照顧周全的。

想來她得慶幸這幾天因著對齊律的誤會,這些百姓在家中吃自己老本,沒有去善堂。若是他們全去善堂,恐怕善堂一早便要告急了。程勁只隱晦的提了提糧食恐有不足。只是謝珂并未放在心上,她們來的時候,一路購糧,再加上北境和南境私底下送來的。

糧食數目不在少數,謝珂以為開善堂,足以撐個一年半載。此時謝珂才知道,何為井底之蛙,是她太過托大了。于是車廂中,夫妻兩個兀自沉默著。良久后,齊律才緩緩開口。“寶姐兒。我們該換個法子來治理鄴城了。”

“阿律,我也覺得該給鄴城找條新活路。”

說做就做,齊律吩咐馭夫打馬回府。這一夜,齊底書房的燭燈一直燃著……

各種各樣的人來了去。去了來。

直到第二日拂曉,周子秋才揉著眼睛推開了書房的門。離去前,周子秋回首,只見齊律負手立在窗邊,薄薄的晨光從窗欞照進,直直照在男子身上。仿佛給男了身上鍍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

周子秋輕聲一嘆。想著這一夜商定出的事情……不由得想要不管不顧的開口吼上幾聲。

鄴城,真的要變天了。

昨夜商定的諸多事宜,現下看來似乎有些過了嚴苛,可是這般執行下去,不出三載,鄴城必定改頭換面。想到這里,周子秋心中迅速蒸騰起一股熱度來。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讓鄴城百姓有飯吃,有衣穿,可他人單勢薄,無力承繼。

可是齊律可以。

初到鄴城,齊律便用了懷柔政策,不管不顧的撒下大筆銀子。

周子秋曾經以為,齊律就是一個銀子多的冤大頭。這樣的人,如何治理鄴城?如何讓鄴城長治久安。這可不是小娃子的家家法,這可是關乎數以萬計鄴城百姓的活命大計。

善堂,學堂,醫館……雖然初衷是善心。

可是這般長此以往上去,會讓百姓們心生惰性。想著便是不做什么,也有飯吃,有書讀,那誰還會拼死拼活的做工,不如大家裝裝流民,都去善堂糊口……周子秋正在愁怎么和齊律開口提此事……說的直白了,怕齊律不喜。畢竟人家一番好心。

說的含糊了,又怕齊律不能明白其意。

好在,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原來,齊律不是不知,而是試探。他想看一看,鄴城百姓到底有多少填不飽肚子的,又有多少流離失所需要善堂接濟的。昨夜齊律說到這里,周子秋一張老臉不由得通紅。

實在是,人性本惡啊。便是家中有糧的,也想著占些便宜。

這樣計量下來,鄴城簡直是災民無數。這讓周子秋面上十分的無光,好在齊二爺決定結束試探,開始要大刀闊斧的見真章了。

晨曦中,那男子身形顯得異常的清瘦,周子秋甚至懷疑這樣單薄的身形,真的能支撐起這諾大的鄴城嗎?真的能養活鄴城幾萬百姓?周子秋自嘲的笑笑,他真是杞人憂天。如果齊律養不活鄴城百姓,他難道便能嗎?

與齊律相比,他才是沒本事的那個。再不亂想,周子秋大步離去,他得在今日張貼告示……今日之后,鄴城再不復從前的鄴城了。

天似明非明之時,謝珂只覺得周身一寒,她這一夜睡的本就不踏實。瞬間反應過來,是齊律回來了。他今日和周子秋并著一眾管事的議事,說要拿出個章程來。卻不想,竟然商議了一晝夜。

“阿律。”謝珂呢喃著輕喚。

齊律掀起被子。把自己送起暖意融融的被中,這才攬了謝珂道。“陪爺再睡會。”說完,不等謝珂回應,已經閉上了眼睛。借著薄薄的晨光,謝珂清楚的看到男人眼下的青黑之色。心中不由得一軟。

也便任由齊律攬著她再次緩緩閉上眼睛。

這一覺,自然睡到日上三竿,謝珂昨夜始終昏昏沉沉的,直到偎進齊律懷里才算睡了個安穩覺。謝珂睜開眼睛,便迎上男人黑葡萄似的眼仁……她眨眨眼睛,瞬間反應過來,她還在他懷里,小臉不由得發燙。

“為夫的倒不知道,我家夫人實是那豬兒托生的?”

謝珂挑眉。齊律忍了笑道。“能吃,能睡。”齊律說完。趁著謝珂初醒一臉懵懂之際,不忘捏了捏她的小臉。入手的絲滑感覺讓齊律暗嘆。

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這鄴城窮山惡水的,鄴城里的女子各個生的皮糙黑瘦的。可他家寶姐兒來了鄴城數日,那小臉依舊滑的很,而且透著股淺淺的嫩粉。實在是……讓人垂涎欲滴的很啊。

“齊律,你才是豬。”

謝珂反應過來,立時反駁,不過她反駁的神情落在男人眼中,只覺得分外可愛。張牙舞爪的,像只貓兒……齊律敷衍的拍拍謝珂的頭全當安慰。謝珂嘆氣。覺得自己和齊律置氣實在是傷身傷心的,因為那人最近越發的惡趣味了,以看她變臉為新的愛好。謝珂輕輕吐出一口氣,又連瞪了男人幾眼。這才將心中那口怒意散去。

齊律此時臉上的神情絕對能稱之為可惜。

他其實覺得謝珂生氣的模樣更勾人。小丫頭白著一張小臉,瞪著大眼睛,嘟著唇即想開口罵他幾句,又礙于矜持只得強忍了。那模樣啊,總讓他止不住的想多撩撥一下。

不過見好就收這道理,齊律還是明白的。

今日樂趣已足。明日請早……“昨夜你和周子秋阿源他們閉了門商議了一夜,是不是已經拿出新章程了?”鬧過后,該說正事了。見齊律沒有起身的打算,謝珂索性也半支起身子,靠在齊律身邊輕聲問道。

齊律點頭。

“……什么時候開始實行?”新的章程自然比以往苛刻,而且她的善堂的學堂不日也將關閉,想來吃慣了白食的百姓們自然不滿。不過那也是莫可奈何之事。吃著他們的,卻因一句謠言,便能立時易主。

這樣的心性,謝珂實是寒心。

“今日。”齊律淡淡的道,謝珂立時變了神色。

“今日?這都什么時辰了,我們竟然還未起身。快快起身,我好歹去衙門看看。不知周子秋一人能不能應付?”謝珂憂心忡忡的道,不過她才直起身子,下一刻便被男人輕飄飄一拉,再次撲進男人懷里,而且還是投懷送抱的那種。

下一句,男人果然腆了臉道。“寶姐兒既然主動投懷送抱,為夫的若是無動于衷,豈不傷了夫人的心。不如為夫的便滿足夫人所愿,與夫人酣暢淋漓的來場歡愛……”見過臉皮厚的,可厚成齊律這樣的,也算是世上難尋了。

謝珂急的用手去推他。可她那力氣,如何撼動得了齊律。

好在男人還知道分寸,鬧了她片刻便松了力道,謝珂這才匆匆起身。紅著一張臉不知道該指責些什么……“這是什么時候,由得你這般胡鬧?”最后,也不過紅著臉輕聲道了句。

齊律大笑。

“什么時候啊?便是日上三竿又如何?這是爺的府邸,爺便是整日賴在被子里,又有誰敢說爺一句不是。寶姐兒,府中一沒長輩,不需你去請安,二無旁系需要你時時提防,你做什么那般一本正經?”

謝珂實在不知道話題怎么又轉到她身上。不過齊律的話,她總要回的。

“無規矩不成方圓。諾大的府宅,我這個當夫人的,總要以身作則的。難不成像你這般胡鬧,那如何馭下?”

齊律不以為意。馭下這種事,需要以身作則嗎?

如果當主子的都做了,下人做什么?不過想著謝珂自幼秉承著這樣的教誨,一時間要扭轉自然艱難,齊律也不是個貪心的,媳婦嘛,慢慢教便是。

眼下重要的是讓謝珂明白,齊府,甚至是整個鄴城。女子中,以她為尊。

管她出閣的未出閣的,但凡觸怒了她,她想如何懲治便如何懲治。他可不想看到謝珂在自己的地盤還忍氣吞聲的。“……昨夜新定的規矩。將原有律法中,事關刑罰之罪又加了一等。但凡殺人越貨,擄人錢財,傷人妻女者,勾結外敵者,殺。

我們的善堂的醫館擇個日子便關門大吉。

至于學堂,你若喜歡,便開著吧。教教那些窮孩子道理總是好的。

明日開始,他們若想填飽肚子,便乖乖的給爺做工。

開礦也好,挖渠種樹也罷,按勞分發糧食。若是偷懶餓死,爺管埋。至于家中女人,洗衣做飯生孩子,閑暇時間可以上山采些藥草,拿到醫館折成銀錢,登記造冊,待家人病了,便用此抵診費。”齊律說了很多,而且說的很細。

謝珂安靜聽著,不時點頭。

夫妻兩個頭靠著頭,倒真生出股歲月凈好的美感來。

齊律直賴到過了晌午才起身。不急不忙的陪了謝珂母女用過午膳,這才起身出門。齊律前腳才走,雨卉便近身前來。“少奶奶,出大事了。”

原來,今日一早,周子秋便再次招集百姓,將昨夜苦熬一夜的成果公諸于眾。

結果自然是……

百姓們面面相覷,隨后一片喧鬧。人就是這樣,以前不覺得有什么,甚至想著,他們能去善堂,便是種施舍了,表明他們并不抗拒這位新城主。可是突然間,善心收回,百姓們便覺得受了欺負。

生了這種感覺的自然還有醫館。雖然百姓們不想承認,可自從新城主開了醫館。

大家生病時想當然的便去尋醫問藥,而且診費便宜的幾乎等同于白送。這般一改,若有個病痛,豈不是大大傷財……

還有那些以勞力換糧食的諸多舉措……總之,新章程一出,百姓們瞬間變了臉。便是看向素日里敬重的周子秋,目光中也帶了不滿之色。“周大人,城主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