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吱呀一聲,半掩的門開了,倏爾從外頭閃近來一個人影兒。
四兒手腳利落地合上門,將寒風都擋在了外頭。
她對著凍紅的手哈了哈氣,從懷中掏出一物擱在桌上,微微一笑:“給喬鴦姐姐帶來個好東西。”
坐在桌邊的喬鴦將來人看清楚,也不驚不惱,一副心下了然的樣子,只閑閑覷了一眼面前的小布包,旋即揚了揚下巴冷笑。
“你這是做什么,我可沒答應為你主子做事。”
四兒瞪大了眼睛,像是突然被打了臉,話里隱隱含怒:“可……你那日在主子面前,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世事無常,就不許我變變卦?”喬鴦笑了笑,又揶揄眼前人,“入夜時分,四兒你這般高聲叫嚷,是想引多少人來?”
四兒急忙住了口,瞪著氣定神閑的喬鴦,臉色鐵青。
喬鴦揮了揮手,輕輕嗤了一聲:“我是昭妃娘娘身邊最得力的大宮女,她倒了,于我有何好處?莫非要我放著好好的掌事宮女不做,要去捧承乾宮的腳,做個聽人差使的小嘍啰?”
四兒袖中的小拳握緊又松開,很不甘心地盯著喬鴦隱在灰影中的面龐。
她冷靜下來,靈光一現就開始反唇相譏。
“姐姐這一番話倒是真像個忠心人,只是姐姐若真是這樣,為何早早地另擇他主?”
喬鴦眼中閃過一絲凌厲,側首睨了四兒一眼,想辯駁些什么,卻終未說話。
原來她們早知道自己有異心了,難怪那日承乾宮那位對自己是一副拿捏在手的樣子。
許家的女兒真是堪比謀士,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謀算的?又知道多少?
喬鴦猜許湄并不清楚她的全盤計劃,大概連她背后的主子是楚岐都不知道,否則又如何讓四兒來百般說服?
四兒語氣緩和了些:“姐姐好好想想罷,別放走了這個機會。”
喬鴦垂下眼眸,她實在不喜歡被人撕破皮囊,裹挾了去同流合污。若是如此,不過就是從一個人的奴才到另一個人的奴才,終究是奴才罷了。
她不想再做奴才!
四兒也是怕真惹惱了喬鴦,便換了個話題,將小布包往喬鴦那邊推了推,催促道:“喬鴦姐姐就不想打開看看這里頭是什么?”
雙方收了劍拔弩張的架勢,喬鴦將桌上的小布包拿過來攥在手里,翻看了看,手指一勾,解開上頭扎緊的花結。
是個手掌大小的木盒子,帶著很重的香氣——她有些狐疑,這般濃烈的味道,倒像是要有意掩蓋些什么了。
屋里只床頭那兒點著一盞燈燭,她們離得有些遠,得到的光亮便尤為黯淡。
四兒心思細眼睛毒,注意到喬鴦的動作有些停滯,便過去將燭臺捧過來,好讓喬鴦打開木盒子,將里頭的東西瞧個真切。
有了這份明亮,喬鴦手下的動作快了許多。
四兒見喬鴦也不阻止她,便自顧自地坐下來,目光落在小木盒上,就在喬鴦要打開的那一剎那,突然出聲提醒。
“姐姐可做好準備,莫被里頭的東西嚇住了。”
喬鴦皺起眉毛,小心地將盒子打開。
“咯噠。”
一陣濃腥味傳了出來,偏生又與袋中的香料混雜在一起,味道著實怪異得很。
她狠狠瞪了四兒一眼,也不敢用手再碰了,心里有些害怕,壓著聲音斥道:“這是什么東西?”
“南肅的蠱蟲。”
四兒淡淡答了一句,從喬鴦手里接過那個盒子,用銀簪子在里頭撥弄了一會兒,挑出來一條指甲蓋大小、紅頭灰身的肉蟲。
喬鴦以之為奇,也顧不得什么腥臭味兒了,探著腦袋過去瞧。
原本蜷成一團的蠱蟲見了光,便瘋了似的扭來扭去,頭腳觸足均甩動著,若不是只有幾只針鼻兒大小的腳足,定是要跑了。
不過瞧了一眼,喬鴦便被它身上的虎斑紋駭了一跳,急忙別過頭去。在鼻尖攢了好久的怪味兒也發揮了效用,喬鴦惡心地干嘔了一聲,連著四兒也動了動眉毛,險些繃不住。
喬鴦好容易喘勻了氣,回首恨恨橫了四兒一眼:“憑你要怎樣,這氣味也太引人注目了。”
四兒將盒子合上,“今日只是帶給你瞧瞧,又不是讓你即刻動手,主子拿出這么大的誠意,你可別裝不知道。”
喬鴦清楚了,許湄這是讓四兒來告訴自己,她是有法子讓鄭綰妍不得翻身的,只要自己放心加入便可。
喬鴦眼睛一瞇:“你就不怕我捅出去?”
四兒莞爾一笑:“你不會。”
喬鴦直了直身子,順勢從頭上取下簪子撥了撥如豆的燭火:“說說吧,承乾宮那位是如何打算的?”
“這般大事如何能人人全部得知?咱們只要做主子吩咐下來的差事,旁的不必去管。”
喬鴦挑了挑眉毛,輕呵了一聲:“還真是滴水不漏。”
“那是自然!”四兒的崇拜之情悉數寫在了臉上,她將盒子包好了放回原處,動作嫻熟得像是往塞了一個尋常香包。
蓋子一盒上,屋里的腥臭味兒很快就散去了。
“那她想讓我做什么?”
“喬鴦姐姐是貼身宮女,皇上常在翊坤宮過夜,姐姐自然是有辦法接觸到皇上的貼身之物的。”
喬鴦不置可否。
四兒狡黠一笑:“姐姐你可還記得,皇上腰間有個從不離身的平安符?”
喬鴦瞳仁猛然收縮,腦中飛快想起了那個平安符的模樣,心里頓時激蕩澎湃,不由得撫掌道:“你們……”
她只覺喉間一緊,從唇齒間溢出兩個字:“妙啊!”
喬鴦慨嘆:“巫蠱之禍,古往今來都是天大的事,嘖嘖嘖……許氏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四兒揚了揚臉,又是一片敬仰之色:“主子說了,要一招制勝,若不下手狠辣些,如何能拔去昭妃這根肉中刺?”
喬鴦點頭贊道:“果然狠辣!”,
她冷靜下來想了想,搖了搖頭:“不過這味道……可遮掩不過去,那平安符用了許久,香包的香草該散了味兒,這蠱蟲……”
“既探明了姐姐心意,我也好回去復命了,別擔心,咱們的計劃可是天衣無縫的,過些時日我再來告訴姐姐該干什么。”
說完,四兒推門離去。
原來只是計劃雛形,喬鴦松了口氣。
很快的,她又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切,激動得血脈回流,耳邊嗡嗡作響。即便在寒冬臘月里,她額角都沁出了汗珠,褻衣也盡濕了,指節微微顫抖著。
這可是觸之即死的巫蠱之禍,涉及帝位皇權,哪一次不是牽連甚廣,甚至鬧出冤獄的?
這一招,憑那個頭腦單純的鄭綰妍如何能擋?
如何能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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