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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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元祈霍然站起,一把握住少女的晶瑩皓腕。
與上一次的旖ni溫柔不同,他此時目光炯炯,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驚雷一般的斷言中。
“你怎么會這樣想?”
“皇上……”
晨露咳了幾聲,夜深露寒,她內傷未愈,覺得胸口又開始煩惡,元祈亦是習武之人,一見之下,連忙取過塌邊駱絨大衣裳,把她裹了個嚴嚴實實,才示意她繼續說。
“其實您目光如炬,也早已經看出,使者的目的,并非那么單純——他們好似專程是來挑釁的。”
元祈贊許的點頭:“不錯,那兩個使者的做派極其無理,瞧著實在蹊蹺。”
“所以皇上覺得事有蹊蹺,想拿下那年輕人,從他嘴里得知一二,至不濟,也要看看忽律可汗的反應——對嗎?”
晨露看著元祈驚訝的眼神,繼續說道:“然后,您卻猶豫了,因為您覺得,忽律可汗是故意惹起天朝的怒火,讓我們先行發兵,然后他就可以外御強敵的大義,發動韃靼十二部,大舉南下——他勒索大量的金銀,就是為了支付大軍的糧餉。”
元祈在燈燭之下,靜靜的凝視著她,聽完她的剖析,心中只有一句——
天下竟有這等出色的人物!
他笑著嘆息,待到少女微微詫異,才道:“若你身為男子,我一定許以相位。”
此時室內燭火飄搖,燈下看美人,越發驚艷——
她的美,不在于面容,只那一雙瞳仁,就讓人甘心醉死其間,永不輪回。
此時看著她,元祈不禁生出莫大的好奇:
瞿云說,她被所愛之人背叛,才落的武功盡失——
怎樣有眼無珠的男子,才會丟棄這塊瑰寶,甚至,將她毀去?
他壓下心中不平,繼續問道:“那么,忽律的真實意圖是什么呢?”
“韃靼人自稱為蒼狼之子,他們的性情,也如同蒼狼一般,寧直不彎,可是忽律可汗,卻是其中異類——若是也用動物來譬喻,他就是一只九尾雪狐!”
“這樣的人,最喜歡故布疑陣,他讓人明目張膽的上門挑釁,就是為了引人疑慮,不敢在此時對韃靼動手。”
她看到元祈將信將疑的沉吟著,下了最后的結語:“我估計,和您猜測的相反,他定是遇到了什么困境,或者,有什么拌住了他的手腳……”
元祈苦苦思索著,忽然靈光一現,他想了很久以前,那仿佛孩提時候,先帝仍然健在,他曾經在一卷筆記中,看到過韃靼有過“彌突”這一種秘密會議。
他連忙命人去取御書房暗格中的鐵盒,等了一盞茶的工夫,盒子被呈了上來。
“果然如此!這份筆記中記載,韃靼十二部三十年便有一次秘密會盟,討論十二部共主……也就是大可汗的……廢立!!”
元祈在燈下諸字辨認著,到最后一句,他驚訝出聲——
“這等大事,為何朝廷沒有任何記載?!”
晨露端詳著那本絹黃手記,緊緊咬住嘴唇,再也壓不住心中激動。
“皇上,可否容我一觀?”
那手記紙張絹黃柔軟,顯然年代久遠,字跡微有模糊,那飛揚寫意的神韻尤在。
她拿在手中,端詳這親手所書,微微顫抖著,仿佛全身的血液,如同冰河破堤一般洶涌。
“這是父皇留下的,他說,這手記主人用兵如神,可惜,天壽不永。”元祈想起英年早逝的父皇,亦是低頭唏噓。
他沒有看到,少女瞇著眼,那瞬間熾燃的殺意和悲憤——
天壽不永!!!!
她幾乎要大笑出聲!
然而她沒有,當元祈抬頭的瞬間,他只見到少女眸中,有一縷流光。
她笑得光風霽月,靜靜等待元祈開口。
“原來如此!在‘彌突’會盟期間,各族將士都將回歸本族麾下,所謂的十萬鐵騎,此刻正是分崩離析!這就是忽律的軟肋!”
元祈扶案而起,來回踱步:“可是,忽律這樣故弄玄虛,不怕朕是個鹵莽之徒,一怒起兵討伐?”
“若是如此,他亦是求之不得——‘彌突’會盟將會無限延后。”
元祈亦是謀略深重,一聽就明了了其中訣竅。
若是自己出兵,忽律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將‘彌突’會議無限期推遲,戰爭其間,某些族長發生什么意外,那可真只能怨長生天了。
想到此處,元祈笑了,眼中鋒芒,如歸鞘寶劍,深不可測。
一陣壓抑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身,只見晨露撫住胸口,咳得伏在桌上。
元祈一個箭步到她身邊,一按脈息,覺得短促凝滯,顯然是內傷又發的緣故。
他心中大痛,看著少女蹙眉,仿佛有一只手在自己心口抓出淋漓血痕。
“你閉上眼。”他仿佛下了什么決心,卻對著少女輕松笑道。
晨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眼睫微微顫動,終于閉上眼。
下一刻,一個圓如鴿卵的小丸被放入她的口中。
“把它含化,然后咽下去。”
她照做,睜開眼,元祈目光炯炯,灼熱,然而溫柔。
“這是父皇命人尋遍天下高人,為我配制的‘九轉還魂丹’。”
他收起腰間錦囊,看那樣式,自小就帶在身邊。
他仿佛不能承受少女清冽目光的凝視,轉身離去了。
元祈離去后,瞿云走了進來,他已經在外等候了一會。
“看他神情頗為欣悅,你們相談甚歡?”
瞿云幾乎是驚奇的。
“你擔心我會殺了他?”
“看你醒來后的瘋狂神情,我真是有此擔心——他長的太像元旭了!”
瞿云靜靜的開口道:“你看著他的時候,經常瞇起眼,這世上,只有我知道,這是你殺心大起的緣故。”
他目光銳利的看著晨露:“你居然在對他笑,為什么?”
“小云,你是在吃醋嗎?”
她輕笑,半晌,才收斂了笑意:“正如你所說,要讓林媛這賤人生不如死,最好的辦法,就是挑唆他們母子自相殘殺——只有把皇帝控制在我掌心,才能遂我心愿!”
她語意森冷,不復方才的輕盈淺笑,流麗婉轉,仿佛是另一個人。
“你已經做到了……我看著皇帝長大,他自小就城府深重,不輕易相信任何人,可是,他已經迷上你了!”
“也許是吧……你看!”
晨露沒有反駁,她有些惆悵的望著天邊,喉頭一動,吐出一顆完好無損的丹丸。
“他給了我這個!”
瞿云仔細一看,大吃一驚:“這是他自小佩帶的保命之物,竟是給了你!”
晨露這才放回口中,以舌攪化,任由它融化,她逐漸感覺到一陣熱力——
“他把這個給我,非要看著我服下,可是……”
仿佛被熱氣蒸的氤氳,她眼神迷蒙:
“自‘那日’以后,我又怎會,輕易服下任何人給的東西?”
瞿云聽著這低低呢喃,心痛如絞。
第二日,晨露還在床塌上靜養,就聽見宮人們都在傳說,皇帝在太和殿正式接見了韃靼使者。
晨露沒有急著前去,她微笑著,想著此時金鑾殿中,是何等的精彩熱鬧。
日光照入整個寢殿,窗外春guang明媚,燕雀呢喃。
她慢慢起身,任由幾個侍婢服侍著了中衣,等到她們拿起胭脂,花鈿,并珠簪步搖時,她輕輕一笑,揮手止住了她們——
“我自己來吧!”
鏡中映入清秀稚嫩的容顏,仍是蒼白,卻不再有那種青白的虛幻,那清冽雙眸一掃,顧盼之間,宛如寒玉冰雪。
她絲毫沒有描眉點唇,仿佛嫌這脂粉會污了面容,瞧也不瞧一眼,自己動手,梳了發髻,在盤中挑了一支碧色流轉的翡翠步搖,斜斜插于烏發之間。
她披上以寒絹裁就的云月宮裝,就那樣,隨意的倚在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