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下的龐大空間中,水邊有無數飛舞的大蜉蝣,它們的生命很短暫,從水中的幼蟲長出翅膀后,大約只能在空中活幾分鐘的時間,這時它們的身體將會散播出一種特殊的熒光粉,死后仍會持續發光一段時間,所以整個地下都籠罩在一層朦朧神秘的白色熒光之中。
隨著在地底時間的漸久,我們的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這種暗淡的地底熒光,看周圍的東西也不象剛開始那么模糊了,我看了看身下那個軟軟的大甸子,似傘似蓋,中間部分發白,周圍是漆黑的,確實是個罕見的大蘑菇,直徑不下二十米。
這種菌類在地下潮濕的區域生長極多,看到身下這只大蘑菇,我和胖子都立刻想起在興安嶺插隊的時候,到山里去采木耳,剛剛下過雨,竟然在山溝里看到一只比山都高的蘑菇,摩天矗地的長在林子里,當時我們驚嘆不已,屯子里的人說那是“皇帝蘑菇”,運氣好的話。每年八月可以見到一兩次。不過這東西長的快,爛的也快,早上剛看見,不到晌午可能就沒了,而且長有“皇帝蘑菇”的森林附近,都很危險,因為這東西味道太招搖,另外顏色不同,其性質也千差萬別,又因其稀少,很少有人能盡知其詳,所以大伙看見了也只能當看不見,既不敢吃,也不敢碰,繞路走了過去。
我和胖子商量,這個蘑菇沒有咱們在興安嶺見過的個頭大,但也不算小了。應該同樣是“皇帝蘑菇”那一類的,從地下湖邊的碎石坡滾下來,想再爬回去幾乎是不可能了,那個碎石坡實在太陡,而且一踩一滑,根本立不住腳,只好先從這只“皇帝蘑菇”上爬下去。
我們從那篩子般的洞頂被水沖到地底,和另外的幾個人失散了,我最擔心的就是“斑紋蛟”。在“風蝕湖”底一場混戰,兩只“斑紋蛟”其中的一只,似乎被掉下來的千鈞石眼砸死了,但仍然還有一條,包括那條“白胡子魚王”,應該也都被激流沖到了地下湖中,如果Shirley楊、明叔、阿香中有人跟它們碰上,必定兇多吉少。
想到這些,我和胖子不敢怠慢,顧不上身上的酸痛,從“皇帝蘑菇”的頂端,爬到邊緣向下觀看地形。高大的“皇帝蘑菇”底下,長滿了無數高低錯落的地菇,顏色大小都參差不齊,望下去就象是一片蘑菇的森林,許多長尾蜻蜓般的大蜉蝣,象一群群白色的幽靈在其中飛舞穿梭。
遠處是地下湖的第二層。我剛落入湖中的時候,感覺水流向東涌動的力量很強烈,原來這巨大洞穴中的地下湖分為兩層,有著很大的落差,最上面穹廬般的洞頂上,有無數洞眼,大則十幾米,小則不到一米,上邊的湖水,以及山中的地下水,都從那些洞眼中灌注下來,所有的水柱全部流入上面的一層地下湖,這里是個傾斜的鍋底,東邊的地勢較低,這一層水滿后,形成一個大水簾,傾瀉到下方的第二層地下湖里,那片湖規模更加龐大,水勢大的區域,都沒有熒光,看起來黑一塊白一塊的,難辨其全貌。
如果其余的人還活著,就有很大可能是被水流沖到地下湖的第二層去了,“皇帝蘑菇”就生長在距離第二層地下湖不遠的地方,我們居高臨下,想從高處尋找失蹤的Shirley楊等人,但只見到水里不時躍起幾條大魚,哪里見得到半個人影,我讓胖子留在這里了望,我下去先沿著湖邊找上一圈再說。
正要用傘兵刀扎著蘑菇下去,卻見下面的湖中,游上來一個人,雖然看不清面目,但看那身形,應該是明叔,只見明叔爬上了岸,吃力的走了幾步,向四周看了看,便徑直走入了“皇帝蘑菇”下的蘑菇森林中,看他那副樣子,似乎也是想爬到高處看明地形。
我對胖子說,這老港農命還真夠大的,他既然是奔這邊來的,就由胖子暫時照顧他,我再去湖邊找其他的兩個人。最后在這棵最為明顯的“皇帝蘑菇”附近匯合。
我正要動身下去,卻突然覺察到有情況發生了,只見明叔在高高矮矮的蘑菇中走了十幾米的距離,大概是由于連帶驚嚇,疲勞過度,腳底下邁不開步子,絆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躺在地上翻了個身,揉著胳膊很久也不起身,似乎他是有點自暴自棄的念頭,打算就這么死這算了,實在是不想動彈了。
按說明叔摔著一跤,本也不算什么,但他身子沉重,驚動了附近的一個東西,我和胖子在高處借著慘淡的熒光,發現離他不遠處的那片蘑菇忽然一陣亂動,里面有個全身黑殼的東西在慢慢蠕動,那黑殼是一層接一層的圓弧形,身子很長,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象是條大蜈蚣,要真是蜈蚣,那得多大的個頭?
明叔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嘴里一張一合,象是在自言自語,可能又在怨天尤人,但對附近的危險完全沒有覺察,我和胖子想在“皇帝蘑菇”上喊他小心,但聲音卻都被附近水流的聲音遮蓋了,不在近前說話根本聽不到。
我的那支散彈槍已經在“風蝕湖”底的混戰中丟了,只剩下手槍,胖子身上的東西卻沒怎么損失,運動步槍始終背在身上,這時舉槍想要射擊,我按住他的槍身,步槍的射程雖然能夠及遠,但口徑不行,在這里開槍無濟于事,就算是打明叔附近的地方給他示警,也未必能夠救他,一旦讓他看見那條大蜈蚣,肯定嚇得兩腿發軟,半步也走不出去,只有我趕緊沖下去救他。但蘑菇森林中全是密密麻麻的蘑菇,在高處雖然能看見明叔和那條大蜈蚣。但一下去視線必被遮擋,必須由胖子作為了望手,在高處用手語為我指明復雜的地形,并且在關鍵時刻用步槍進行掩護射擊。
當然這是爭分奪秒的行動,根本來不及把這些計劃進行部署,只對胖子說了一句看我信號行動,我就將傘兵刀插在“皇帝蘑菇”上,從傾斜的傘蓋上向下滑落,下面也有些很高大的蘑菇。呈梯形分布,遇到斜度大不能落腳的地方,就用“傘兵刀”減速,很快就下到了底部。這里也沒有地面的巖石,底下滿滿一層,全部都是手指大的小蘑菇,附近則都是一米多長的大蘑菇。
我回頭望了一眼上面的胖子,胖子把步槍吊在胸前,揮動著兩只胳膊,打出海軍通信聯絡用的旗語,這都是以前在福建學的。很簡單,也很直觀,看他的動作是,對方移動緩慢,然后指明了方向。
我對他一揮胳膊,表示收到信號。這時蘑菇森林中出現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我擔心蜈蚣放出毒霧,從攜行袋里掏出防毒面具戴上。雙手握住MI911,壓低槍口,快速向明叔的位置接近。
在胖子指示了幾個方位之后,我找到了躺在地上的明叔,不遠處有“嘁嘁嚓嚓”的聲音,這種聲音雖然并不算響,但好像無數腳爪亂繞,聽得人心里發怵,而且這里水聲已弱,更是格外令人心慌。
我悄悄接近,想拉著把明叔把他拽起來,立刻跑路,明叔突然見到防毒面具,也嚇了一跳,但隨即知道是自己人,瞪著呆滯的雙眼,沖我笑了笑,想掙扎著爬將起來,但似乎兩條腿變成了面條,怎么也不聽使喚,我急于離開這片危機四伏的區域,于是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發出任何動靜,然后將他背了起來。
但還沒等邁動步伐,就聽身后的明叔忽然發出一陣大笑,我當時心里就涼了多半截,這王八操的老港農沒安好心!帝國主義殖民地統治下的老資本家怎么會有好人,這次真是太大意了。
我立刻雙腳一彈,向后摔倒,把明叔壓在背下,這一下使足了勁,估計能把老港農壓個半死,但明叔的笑聲兀自不停,聽聲音已經有點岔氣了,那笑聲比婦人哭嚎還要難聽十倍。
我心想這港農死到臨頭了還笑得出聲,記起一句詩來,魔鬼的宮殿在笑聲中顫抖,他媽的,臨死前放聲大笑是革命者的特權,你個老資本家憑什么笑,讓你嘗嘗胡爺這雙無產階級的鐵拳,給你實行實行專政,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但隨即發覺不對,明叔那種笑不是因為他想笑而發出來的。
我急忙用槍頂住明叔的腦袋,仔細一看,明叔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全身都在抽搐,嘴里都吐白沫了,再笑下去恐怕就要歸位了,他這是中毒了。
我四下里一看,發現明叔剛才摔倒的地方,有一簇簇與眾不同的小蘑菇,上面有層綠色的粉末,他十有八九是在撲倒的時候在上面舔了一口,這是不是就是那種笑菇?那粉末竟然如此犀利,沾到口中一點,就變成這樣,這么笑下去不出幾分鐘,就能要了人命。
我急中生智,趕緊猛抽了明叔幾個耳刮子,又掏出北地玄珠放在他鼻端,這北地玄珠的氣味非常極端,明叔一聞之下,猛打了幾個噴嚏,這才止住了笑聲,但臉上的肌肉都笑抽了筋,一時恢復不過來,還在不停的抽搐,鼻涕眼淚流了一臉,真是狼狽到了極點。
這時一顆步槍子彈射在了我附近的蘑菇上,我猛一回頭,透過朦朧的薄霧,看到胖子在“皇帝蘑菇”上舉著槍不斷揮動,好像在通知我趕快撤離。
附近的一片大蘑菇一陣晃動,那條全身黑色甲殼的大蜈蚣鉆了出來,明叔的位置剛好暴露在它的面前,我急忙向后退了幾步,扯掉防毒面具,先對“皇帝蘑菇”上的胖子打個不要開槍的信號,然后驚慌的對明叔說:“明叔,你身后這蜈蚣怕是要把你吃了,你舍身救我,我一輩子也不忘,回家后一定給你多燒紙錢,你是救人而死,一定可以成正果,我先恭喜你了。”
明叔驚得呆了,忙回過頭去看身后,兩眼一翻就要暈倒,我趕緊把他拉起來,對他說道:“行了,不跟您老人家開玩笑了,那家伙一露頭,我就看出來了,不是蜈蚣,是只生長在地下的大丸暇,是吃素的和尚,當年我們師不知道在昆侖山地下挖出來過多少只了,很平常。”
明叔聽我這么說,這才仔細看身后那東西,五六米長的一只節肢類“丸暇”,這只又胖又粗的大甲蟲,頭前長著一對彎曲堅硬的觸角,用來感應探路,全身都是黑色,只有腳爪是白的,粗胖的身軀下也有蜈蚣那樣的百足,這東西很蠢,只吃地下的菌類。
明叔長出一口大氣,抹了抹汗,這條老命算是又從鬼門關里撿回來了,勉強對我苦笑了一下,我問他有沒有見到Shirley楊和阿香?
明叔剛要回答,忽聽一陣腳爪撓動的聲音,我們扭頭一看,見附近那只“丸暇”的身體縮成了一團,一節節的圓弧甲殼將它包成了一個大輪胎的樣子,我腦門子上的青筋一蹦,這是御敵姿態,在附近一定有某種巨大的威脅,我抬頭去看高處的胖子,胖子已經不用旗語了,輪起胳膊就一個動作:“危險,快向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