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番外(四)
防哥兒在后面幫著小姑姑出主意,有一小半是淘氣。福慧郡主不喜歡聽,走到母親身邊在她懷里伏下身子,嘟嘟囔囔地把剛才的話都說出來。
妙姐兒啞然失笑,在女兒身上拍撫幾次,低聲哄她幾句,心里突然明白問題出在哪里。就是朱宣和兒子們所說,選一個你喜歡的就成,不明白為什么這么難挑。
負手立于水邊的朱宣在和兩個依戀不舍的兒子說話,回身來看,妙姐兒和福慧在小聲嘀嘀咕咕,然后露出笑容來,福慧搖著母親的衣袖,嬌滴滴道:“要是不好,只找媽去。”
“要是不好,你當然找我。”妙姐兒在女兒面頰上擰一下,再一起笑起來。
福慧郡主的糾結是千百年來男女個性的先天差異,這是時時會存在的一個差異。人的見識來源,不是身邊的人和事,就是看書和聽書。
古來男人就主外,女人就主內。在給女人看的書方面,或是規勸或是小說,大意不過是女人是株菟絲花,事事以男人為主。這個心理暗示,應該來說從胎教就開始,出生以后到經過環境渲染,環境造就一切,是以應該來說,這是一個先天差異。
福慧郡主是不需要考慮到一個男人是不是會變心,如朱閔所說,不喜歡他,讓他回家去;如毅將軍所說,只要你喜歡,他不敢不學好;如父親朱宣和長兄朱睿所想,只要你喜歡就行。
生男孩子的人,多會對著孩子說,以后找一個好媳婦,要賢惠的;生女孩子,多會說,找一個疼你愛你的丈夫;沒有人對著男孩子說,以后找一個媳婦,你要賢惠,也沒有對女孩子說,找一個聰明伶俐可你疼的丈夫。后來有這話,不過女孩子小時候,父母心里所想,多是找一個疼自己女兒愛自己女兒的女婿。
身為掌上明珠的福慧,一直跟隨著父親,武可以對老父;文可以下科舉,可是她還是個女孩子,過去給女孩子看的書,孝女經,女誡等,都是從各方面在說男人為天,難免在福慧郡主挑婿時,會對她有所影響。
問題弄明白,這就可以解決。河燈放至深夜,兩個上年紀的人,朱宣是可以熬夜,卻要陪著妙姐兒去休息,兩個人交待孩子們不要玩太晚,這就攜手往房中去。朱宣聽著妙姐兒一番話,也是大笑:“那你們就試一試吧。”
一夜河燈放走妙姐兒和福慧的心事,第二天,幾位小將軍被請到內宅里來,這是老王妃自己考女婿。
兩邊坐著的,一排是兒子,一排是媳婦,嬌嬌女福慧郡主坐在父親腳下的一只小杌子上,另一只小杌子上坐著的是姐姐端慧郡主,武昌侯是嬌客,坐在兩位兄長下面,今天這陣勢更是嚇人,女眷們一起出來。
幾位小將軍饒是膽子不小,戰場上面對強敵或許還有一拼的心情。這一群花容月貌的女眷,身上偶然環佩響一聲,幾個人就要往心里聽進去,進來片刻,這才安靜下來。
幾張書案擺在當地,小婢研墨笑臉迎人。老王妃妙姐兒開了口:“有一道試題,你們分別看一看,點一炷香為限,香燼交卷,沒有寫完的也搶卷。”研墨的小丫頭迎人笑臉候在一邊,看著點起香來,準備收卷或搶卷子。
試題如下:何為成親?最后余下來的幾位待選人都是文武全才,為著朱宣高興,也不能選一個只文不武或是只武不文,岳父興致來時可以陪幾招,岳父迎風吟月,也可以意會,這樣的女婿朱宣才中意。
對著這樣的試題,再看看香幾上裊裊催卷的三炷香,幾位小將軍都促眉,成親為什么?何又為成親呢?娶福慧郡主第一有名聲,多少人中雀屏中選,說明我足夠好;娶福慧郡主有權勢,幾位舅兄聲名赫赫,都不是虛名;娶福慧郡主有人有財有貌……
老王妃出這樣一道試題,為的是什么。只有一個人回答對了,小鄭將軍回答的是朝伴定省,再伴三餐,晚來絮語,同渡寒溫……說白了,成親是為著過日子,過一分一秒的日子,不是為著朝花夕月過夢中夢的日子。肯定也有非中非,這一個女婿其實并不好當。
相對于別人的回答,疼愛憐惜和愛慕……妙姐兒看過以后,再遞給朱宣,對著小鄭將軍略一注目打量,這就站起來。兩個女兒一左一右過來攙扶,環佩聲響中,女眷們隨著老王妃一起退去。
第二年的春天,老王爺的愛女福慧郡主招贅鄭將軍的幼子小鄭將軍鄭天楷為夫,親事極盡奢華,堪稱封地之最。
四月里成親,同年的六月份,朱宣攜著老妻孫子們,在次子毅將軍的陪同下進京,隨行的還有送父母親的雪慧,返京的第二個媳婦顧冰晶,第三個媳婦康寧,有孕在身的第四個媳婦郭水靈,還有他的小女婿鄭天楷;同船的還有來參加福慧親事的端慧和齊文昊。
“五弟,”毅將軍出現在船艙口,喊上鄭天楷一聲。自成親后,這小女婿就成了五弟,鄭天楷走出來,聽著二哥交待:“剛才人來報信,長公主和老侯爺在碼頭上候著接呢,皇上旨意,命何大人代他來接,你一會兒伴著父母親下船,前后照看著些。”
鄭天楷應一聲:“不勞二哥吩咐。”看著毅將軍再走過去,鄭天楷回到船艙里,對父母親說這件事情。想一想四位兄長,成親前說話一個比一個狠,訂下來親事以后,毅將軍就私下里說過:“要是變了心,我就給我妹妹再找一個。”
五弟鄭天楷一笑,成過親后幾個哥哥一個比一個親切,離噓寒問暖都不遠。把話告訴岳父母,朱宣聽過以后,對妙姐兒道:“你要好好裝扮才是,你的淘氣親家都在碼頭上。”
妙姐兒對著朱宣糾正一下:“也是表哥親家,幾年沒有見,一會兒碼頭上,表哥別說亂說淘氣。”再看一旁坐著的福慧,對著她從上到下看一看:“換那件百蝶穿花的衣服去,這鞋也換下來。”
倚在窗口正貪看景致的福慧擰一擰身子:“我身上這衣服挺好,不是說都是親戚,為什么還要換。”
鄭天楷趕快過來攬一攬妻子:“一會兒見親戚,好生打扮一下,不是更好。”連哄帶勸,把福慧郡主弄去換衣服。看著她換過衣服,丫頭送上明珠絲履來,福慧郡主還要說一句:“這鞋頭上的明珠大些,我喜歡小的。”
不入豪門不知道,鄭天楷看著妻子孩子氣,想一想自己剛成親時。只知道王府園子大擺設好,成親以后由福慧身上才算是明白她到底有多少東西。家常在房里穿的一雙絲履,不是鞋頭上一雙明珠就完事,從鞋頭到鞋幫,依著她喜歡綴的全是珍珠,猛一看時,還以為是件擺設的珍玩。
“你這衣服我也不喜歡,你也換換吧。”福慧郡主再看看鄭天楷,身上一件青色暗紋的衣服,嘴里也說一句。
鄭天楷再為福慧理一理衣服,道:“我這衣服是父母親才給做的,就是為著見親戚們穿的,又換什么,倒是福慧,今天真好看。”
福慧郡主笑一笑,再道:“京里親戚多呢,一會子咱們到了家,父親不說,你只陪我和母親在房里就行,外面人多氣味不好,還有二哥呢,對了,你再多照看一下四嫂,四哥不在,你要多看著些才行。”
“我知道,你陪著母親在房里坐著,看著母親累了,就擋一下親戚們,不然你就讓人喊我去。”鄭天楷成親不過三個月,正是蜜里調油的時候。心里除了對岳父母,舅兄們一切人都覺得有威懾以外,妻子卻是嬌憨的不行,不似父母親阻攔的時候說的:“一定嬌氣,你能侍候多久。”
福慧極其嬌憨,有什么事情就去找父母親拿主意,其實自己心里有主意。鄭天楷對妻子已經是小有了解,福慧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倚在母親身上,慢聲細語:“福慧不知道的呀。”所以要問父母親。
馬上要會一堆親戚,鄭天楷一直想說的一句話這就借機說出來:“你也是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幫著母親拿主意才好,不要當著親戚事事指著母親幫你說話,母親坐了一路的船也是勞累的。”
福慧郡主抿著嘴兒一笑,這才細聲細氣地道:“問父母親,他們高興才是。”這就轉身往外面去,只余下鄭天楷愣了一下,啊?原來卻是這個意思。可是想想自己,卻不能這樣。岳父有話問,岳母要回話,自己還是要有主意才行。
由船上可以看到碼頭上不少人在,鄭天楷隨在岳父身后,福慧扶著母親,走到甲板上來。岸上的人越來越近,面龐可以看的清楚。妙姐兒笑吟吟,高陽身子還好,秀珠只是招手,還有一位親家顧夫人也是滿面笑容。
在他們身后是一行人,這是奉旨前來迎接的何大人一行。南平老王爺進京,皇上格外優遇,這是長公主的親家,皇上即命何大人來接,何大人覺得這太過禮遇,勸諫無效,不得不來。
毅將軍看著人把四塊跳板都搭好,這才請父母親下船。再目視顧冰晶,看到她去照顧四弟妹,這才把眼睛再轉過來,喊一聲:“晴姐兒,照看你母親下船,讓她慢著些兒。”康寧郡主已經活蹦亂跳的下了船,晴姐兒對著二叔嘟嘟嘴:“母親快著呢。”
“那你也去吧,”毅將軍一笑,康寧跟著父母親后面就下去,也不用人扶。此時朱宣夫婦和長公主夫婦見過禮,康寧郡主就從婆婆身后露出面龐來:“媽,我也回來了。”撲在母親懷中的康寧喜笑顏開:“想我不想,”再從母親懷中露出臉來看父親:“父親想我不想?”
齊伯飛和長公主一起無奈,長公主道:“我的外孫女兒呢,我只想她。”齊伯飛找外孫:“我的兩個外孫呢。”
晴姐兒來看外祖母,看著母親使眼色:“不許亂說話。”高陽公主給了幾年沒見的康寧一下子,抬手輕拍在她肩頭上,笑罵道:“我都知道,你不給孩子嫁妝,”摟著晴姐兒對齊伯飛道:“她不給,外祖母外祖父給你。”
鄭天楷第一次來京,陪著岳父會過何大人,再看過一切來接的人,自己在心里笑一笑,這親事成的,來接的人不富則貴。北平老王爺還沒有進京,聽說朱宣回京,也命自己府里的人代他來接,別的人如靖海王、吳王處都有人來。
皇帝顧念朱宣剛下船,命他明天再進宮。碼頭上見過以后,何大人先行回去,后面亂了一陣子,才是接風的人各自上車馬,往南平王府里來。
在京里主中饋的是顧冰晶,她是一直照看有孕的胖妞兒,指著康寧是不中用。好在康寧郡主在母親那里不得意,看著她只摟著晴姐兒,父親只拉著兩個兒子,康寧郡主再回身來找胖妞兒:“還是我來照看你呢,在船上的時候我就說過。”
見過一切人的康寧郡主回身來照顧胖妞兒,看到她站在馬車旁,身邊卻是多了兩個人,這是楊姨娘和跟的一個人。康寧郡主明白,趕快再道:“我找我的馬車去,等到家里,我照看你呢。”無事忙這一會兒沒有人搭理,自己去找馬車去。
楊姨娘這才抹著喜悅的眼淚,對胖妞兒低聲道:“我求著老爺帶我來,這一會兒人亂,還能見你一面,等你回到王府去,我是不能去。”
原想著偷偷看一眼也就行,來到碼頭以后看到人這么多,楊姨娘又動了心思,趁著人亂見一見也好。覷著有孕的胖妞兒,當然是下船就往馬車這里來,楊姨娘在人堆里走的飛快,趕到這里來見,還生怕讓別人看到,會說胖妞兒有這不體面的親戚。
看到胖妞兒出落的好,也穿戴的好,楊姨娘狠狠地看了兩眼,再叮囑幾句:“有身子的人自己多當心。”再把手里的一個包袱塞給小梅,楊姨娘看一看也出落的小梅,這才抹著眼淚離開。
小梅坐到馬車上,才打開包袱給郭水靈看,包袱是數干張孕婦所佩的宜男符,還有楊姨娘親手做的小衣服。這宜男符是不怎么出門的楊姨娘,自從知道郭水靈有了身子,一反平時大門不出,跑了幾家寺院求來的。
郭將軍是同楊姨娘坐在馬車里,他要先往王府里去,楊姨娘就不能去。看著見到女兒后正在喜極而泣的楊姨娘,郭將軍還是安慰的:“你要再想見,等水靈生下孩子,身子將養好,讓她回家里來。”
郭將軍以前沒有把姨娘扶正的心,以后也更不會有。他自己還在想著,一會兒王府里去,親家坐在一起,身邊是齊伯飛,顧大人,姚大人,自己坐在那里足夠拘束,哪里會想得到楊姨娘這是幾年才看到郭水靈一面。
再說把楊姨娘扶正,她能同長公主,姚夫人,顧夫人坐在一起說上幾句話?兩個人都沒有這樣的想法,就是郭水靈,禮教上源自于當時的制度,坐在馬車里想著楊姨娘,對著小梅也不過低聲道:“等我生下孩子,你早些回家去報個信。”王府里肯定有報信人,讓小梅再單獨報一次,就是單獨對著楊姨娘報的。
這馬車現是郭家的,把郭將軍送到王府去,再把楊姨娘送回家去,楊姨娘喜眉解開,愁眉再起,姑奶奶千萬生個男孩子才好,生個男孩子公婆喜歡丈夫喜歡,樣樣是喜歡的。楊姨娘只有她自己的見識,不為這個憂愁就為那個憂愁。
南平王府里賓主盡歡,主中饋的顧冰晶一下船就忙個不停。飯后顧夫人過來坐一會兒,看著女兒這樣當家也覺得不錯。等顧冰晶忙完了,才對著她說煩難事:“家里你弟弟們,娶的這幾個媳婦一個不如一個,昨兒定省,一個比一個來的晚,這還叫定省,是我候著她們罷了。”
“母親老了,管這些閑事做什么。”顧冰晶忙的焦頭爛額,外面男客們還在,只有男人們不散,酒菜就要一直不停;然后是母親房中要茶要水,還要不時去探聽著母親坐久了,讓親戚們散一散才好。
聽著顧夫人這些抱怨,顧冰晶是覺得大可不必:“她們不好,母親只管訓斥,”顧夫人道:“我何苦來說她們,弄的她們背后說我。幾個親家來對著我話里有話,說我對這個不好,對那個好,我自己倒是不知道。”
抱怨幾句過后,顧夫人再問福慧:“她招了人在家里,這個人可好,添不添麻煩?”再問胖倌兒媳婦:“不知道生個什么下來?”
“好著呢,福慧在家里,父母親那里有不到的地方,還有福慧提一句,不知道省了多少心。招的這位姑爺,日常只伴著父母親和福慧,他們常時一起出去,一起用飯,我和大嫂都省事。”顧冰晶實話實說:“不常往我們這里來。”聽起來這四個人自成了一個小家。
再說四弟妹:“她生下來一切有定例,生孫子給多少生孫女兒給多少都是一定的,父母親自己要給,那也沒有辦法。”
顧夫人是生活中見招拆招的人,丈夫不會都好,嫁過人先看看不一心,我存著私房錢,護著我的孩子。你想我也想,你心里偏心別人,我也要旁敲側擊,多多想在前面,想的對與不對,就是各人的心思。過日子肯定有好有不好,有不好有招數對,從沒有多試過改變一下。聽著顧冰晶象是埋怨自己多話,顧夫人倒笑了:“我是為你想著,怕你少分了錢。”
“不都在這里,母親難道今天才知道,這個家是大嫂的。”提起來這句話,顧冰晶倒是一笑:“軍功上分東西,胖倌兒從來多,家里分東西,胖倌兒和福慧也從來多。不過各人自己的,那就是自己的本事。”
多年夫妻有三個孩子,毅將軍才慢慢地一點兒一點兒交底,外面有多少產業,顧冰晶聽過以后足的想了好幾天,自己丈夫爭氣就行,眼睛只是盯著父母親,盯著兄弟姐妹們分多少,那是無用。
就這顧冰晶想一想,毅將軍外面應該還有不少,他哼,留著將來買孩子們的好。顧冰晶對著顧夫人微笑:“管太多做什么,反正不少我的吃用,”顧冰晶和大嫂雪慧約好,給以后的兒子媳婦做一個表率,她更不肯多說話。一個人在京里獨大,還可以常常見到娘家人。顧冰晶端起茶來喝一口:“我樂我的。”
“女生外相,我的好女婿,把你管的服貼,”顧夫人只能這樣說一句。顧冰晶再嫣然一笑,看著鐘點兒對丫頭道:“去悄悄地告訴郡主,母親坐了這一會兒,該歇一會兒,讓她說句話讓親戚們園子里走一走再說話去。”再喊一個丫頭去告訴五弟鄭天楷:“父親有年紀,酒少吃幾杯,他是個酒量大的,讓他擋幾杯吧。”
把話交待完,顧夫人就眼紅的不行:“我倒是沒修來你這樣一個好媳婦,也沒有修來好女婿。”顧冰晶這就不高興:“母親說話我就不懂,難道毅將軍不好。”顧夫人嘆一聲氣:“女生外相。”
顧夫人回到家去,想想自己的這個親家,倒是在諸親家中是最好。媳婦外面關切關心關懷,身邊是時時陪著,做父親的招個女婿陪著。晚上睡在床上,顧夫人還自語一句:“這是怎生做到的?”
第二天宮中,朱宣和妙姐兒去宮中。朱宣帶著毅將軍和頭回進宮的鄭天楷;妙姐兒帶著福慧和康寧。
從皇后宮中出來,康寧郡主只是想笑,今兒更是客氣的不行。康寧郡主看上去依然是頑劣的人一個,也知道近年來后黨多受打擊。
幾年才進一次宮,康寧要帶著福慧去游御花園,妙姐兒伴著她們隨便看了兩處就推說累了回家去。走過牡丹亭,康寧郡主對福慧道:“剛才我見皇上,皇上讓我常進來。改天我帶你來,咱們好好玩一天。”
福慧拍手說好,妙姐兒看著兩個嬌憨的人,只是一笑。再走兩步,前面轉出一行人來,康寧一下子瞪圓眼睛,福慧也覺出來三嫂有些異樣。妙姐兒拍拍康寧的手:“還有哪里好看,快些指來。”
前面來的一行人,是安寧公主和幾位公主,看著應該是剛從皇后宮中出來。康寧郡主有如豎起來毛的貓一樣,進入備戰狀態。太后去世后,對著自己改變最多的就是安寧公主,聽說她在皇后面前說的最多。康寧郡主沒有離京以前,看到安寧公主,就要對上幾句。
想想覺得奇怪,自己和母親妹妹從皇后宮中出來沒有多久,只有這里玩上一會兒,安寧公主這就進去又出來,不象以前,一坐就是半天長談,陪著說話陪著說別人。
正奇怪間,幾位公主走近,大家一起見禮,看到康寧露出笑容的人也有:“說你回京里來,正要請去呢。可巧兒今天遇到,哪一天往姑母家里去,去過了就往我那里玩一天。”
說話的公主以前不是得寵的公主,嫁了人以后,今天再見到,倒是面容兒開朗的多;把全身的毛豎起來的康寧,對著安寧公主只看一看,這毛就全放下來。這一位表姐愁容滿面,心中有難掩的心事。
怎么會這樣?嫁人以前和嫁人以后沒有太大區別的康寧,在回來的路上問母親:“她以前多飛揚跋扈的一個人。”福慧接上一句:“三嫂,以前飛揚跋扈的人,三哥說是你。”
康寧郡主立即改了口:“她也不比我差。”妙姐兒聽著孩子們斗口,只是笑。福慧和三嫂又斗了兩句,一起笑著看各自的賞賜。
車里細細笑語聲,讓馬車外的朱宣也要探身子問一問:“是什么事情這樣高興?”從車窗里看到福慧和康寧正在比賞賜,朱宣也笑一笑。在朱宣身后的鄭天楷對著岳父倒是有幾分佩服,高興把女兒留在身邊,就有這個本事。
回來歇了兩天,三個媳婦一起回娘家,只有胖妞兒不得去,在家里養身子。她坐在榻上往外面看,因為有孕,是時時跟著婆婆,在父母親的院子里住著。可以看到院外的花架子上,露水欲滴的鮮花,而這鮮花后面,是福慧如花的笑靨。
“這一朵好,”福慧郡主手攀著竹梯子,露出半個頭在花架子上。鄭天楷遞上這竹籃,里面是一把金剪刀,一面交待道:“慢一些。”
胖妞兒看著羨慕,胖倌兒下個月就要回來,雖然是家里人都親切和睦,可是胖倌兒在就是別樣不同。
福慧郡主剪了不少花,剪過以后坐在廊下,衣衫上也沾的有幾片花瓣,兩個小丫頭伴著一起分花。鄭天楷站在福慧身邊看著,聽福慧一一地分派:“三位嫂嫂都不在家,送給她們的丫頭們。這是母親的,這是父親書房里的,這是四嫂的,這是福慧自己的的。”
再拿起來一朵花聞一聞香,先放下來再對著鄭天楷仰起面龐來笑:“也有你的。”這又是天真可愛的福慧郡主。
分好花以后,鄭天楷提著花,隨著福慧進來送給父母親。妙姐兒剛晨妝畢,簪上女兒送來的花,再給朱宣衣上佩上一朵。看著福慧給鄭天楷佩上,老夫妻都是大樂,福慧笑吟吟,這就是好親事。
自從成親后,福慧比以前要愛玩的多。朱宣想起來自己攜著妙姐兒游玩,老來回想前情,更覺得有趣。朱宣回想以前,妙姐兒雖然不是我表妹,卻是由這親事而牽出來的緣分,回想第一次聽到這親事……
初聽到親事的那天,少年的小侯爺朱宣正在書房里看自己新買的一把短劍。朱福從外面進來請朱宣到太夫人那里去,那時主仆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來到太夫人房中,太夫人是笑逐顏開,讓房中人都退下去,才對著兒子道:“你蔣家姨媽是在下個月臨盆,我不得去,你去看看吧。”
朱宣覺得奇怪:“親戚們臨盆,去幾個媽媽就是,兒子去,好做什么。”也沒有這樣的道理,朱宣對著母親貧一句:“又不是母親給我添。”
“你又混說,”太夫人笑罵著,才緩緩告訴兒子:“不是給你添,是給你添媳婦兒。”什么?朱宣大吃一驚站了起來:“母親,這話從何而來?”
太夫人含笑看著兒子吃驚的面容:“你坐下來,聽母親慢慢告訴你。”太夫人把話一一對兒子說過,朱宣人是鎮定下來,從容對太夫人道:“母親為還恩情,兒子理當效勞。只是還恩情不用把兒子也陪上……”
說到這里,太夫人啐道:“這是什么話,怎么叫把你搭上。你蔣家姨媽是個美人兒,生下來女兒不會差。這是親上加親,想著做長遠的親戚。你不用在這里和我多口,快些收拾東西,明天就去吧。”
一面說一面往外面喊人:“喚他的小廝來,世子出遠門,快收拾東西去。”再回身來對朱宣道:“禮物我給你備好,賀禮和聘禮一起下,你父親也知道,這事情母親當家。”
朱宣再三的不同意:“兒子的親事,是兒子一生的事情,又不是那孩子已經成人,好與不好能看的出來,以后長大要是不好了,可怎生退回去?”朱宣心里賭氣:“咱們這樣家,難道還帶休妻的,就是親戚們要休妻,母親也是攔著才是。”
“啐偏你有這么些話,怎么會不好,沈家是個小商人,你蔣家姨媽可是京里詩禮之家出身,就因為沈家是個小商人,這親事更要訂才行。怎么能讓你蔣家姨孩子一輩子呆在商賈之家里,真是辱沒你表姨媽才是。”
太夫人聽過兒子的話,這就大怒:“沒有她當年義贈銀兩,我怎么能逃出生天,沒有我在,哪里有你。我一輩子命苦,就生你一個兒子,我要是多有幾個兒子,你想要也不給你。”
太夫人一通罵,把朱宣罵出了京:“送我的信去,再取回信來給我,路上不許貪著玩,幾時到的幾時走,回來一一對我說清楚。”
“表哥,用早飯。”妙姐兒遞過來一碗粥,朱宣接過來:“有勞。”拿在手里,想想自己當年被母親罵出京,實在是覺得人生之悲慘者,莫過于強迫訂親事。當時心里凄凄慘慘出京門,二月天氣里正打楊花,看在小侯爺眼中,都如枯木一般。
母親自己就出過門趕過路,又問過家里出門的管家們,扣著日子算行程,朱宣一路快馬帶著兩份禮物趕到沈家。沈居安當然是熱情接待,怎奈小侯爺一肚皮火氣,一直就板著臉。朱宣已經在軍中呆過兩年,板著臉極為習慣;戰場上殺過人,氣勢也壓人,沈居安一直對朱宣有心理壓力,就是起源于從他看到朱宣,和氣的時候就很少。
一份是賀禮,一份是聘禮,小侯爺雖然面無表情,隨行的朱福朱喜受到太夫人叮囑,當然是客氣萬分,多少抵消一些朱宣的冷淡。
進門那天也很巧,當天下午孩子出生。奶媽抱出來給小侯爺看:“請姑爺看看姑娘。”朱宣對著那襁褓中紅蝦蝦扭動的嬰兒看一眼,更要退避三舍。街頭上看到抱出來的孩子,多是白胖的。這個紅通通,臉上皮膚皺的象小老頭的禿毛孩子,以后就是我媳婦兒?
街頭上抱出來的孩子,至少是在百天以后。小侯爺雖然是高中過,飽讀詩書的人也不明白新生下來的孩子就是這樣。到以后他自己有了孩子,朱宣才明白,原來都是這樣子。
小侯爺第一次相媳婦,嚇了一個半死,比戰場上看到殘肢斷臂還要覺得可怕。蔣氏新生產不得出來會客,讓沈居安傳了一句話出來:“這親事就算結了,回去上復太夫人,這么多年,多謝她還想著。”
不管小侯爺多么不情愿,這親事就在朱宣這么看一眼媳婦兒,就定下來。回京去的小侯爺朱宣看看朱福朱喜馬上帶的給母親的東西,心里那個氣呀,氣就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母親厲害,朱宣覺得自己可以弄點兒詭計,比如說中途接到戰報,讓我早些返京去。偏偏上司將軍是父親的故交,騙不了母親。讓正在學戰場上詭計的朱宣一籌莫展,束手無策。回來過一個年,還沒有來得及返回,就弄出來這樣的事情。
第二年朱宣不肯回京過年,一個人留在軍中。剛升職的朱將軍心頭一件恨事,就是這親事。雖然在軍中,也多與京里夫人們通信,韓國夫人尚未嫁人,聽到這事情后,一怒之下嫁了人。嫁過人后又后悔不已,常有信來。
對著那信中多少華麗詞藻,朱將軍更是扼腕。雖然韓國夫人我是相不中,覺得她太風流不愿意娶。可是這親事,只怕要害我一生。
新年里的朱將軍,巡營回來在帳中喝悶酒,覺得心頭之悶,象是排解不開。接下來的兩年,朱宣接到母親幾封家信,命他可以不回京里,妙姐兒生日要去看看。將在外軍命尚且有所不受,何況是母親的嚴令。
朱宣推來推去,今天打仗明天被襲,一直拖到妙姐兒四歲,他思念父母親,三年沒有回京的朱宣回到京中,如他所料過了年回軍中,路上去看妙姐兒。太夫人指了四個媽媽四個家人跟他一起去,說難聽些,是押著這位小侯爺一起去。太夫人一說話就:“我命苦只生了一個兒子,不然我不和你說話。”朱宣老老實實地去看妙姐兒,去的路上,還在想著那個禿毛孩子,不會頭發一小把子,扎都扎不起來吧。
路上有橋,在河邊飲馬的時候,臨風對水的二月天氣里,小侯爺看水中自己的倒影,頭上紫金冠,身上碧羅袍,人人夸我是美男子,我……以后要天天對著一個禿毛孩子。小侯爺朱宣傷心一路子,被家人押著去看妙姐兒。
日子算的剛剛好,路上沒有雨雪,沒有不好走的路,提前三天到了沈家,朱宣不是趕著早來,他是想早走。而且主意打好,雖然生日還差三天,來的不是有母親身邊的媽媽和家人,讓他們留下來慶生日,自己說要返軍中,又是一年好逍遙。
隨行的媽媽和家人們看著小侯爺一路緊趕,都在心里高興,回去說給太夫人聽,太夫人一準兒要高興。哪里想得到小侯爺肚子里是這個主意算盤打的好。
沈家在南邊兒,朱宣要是有心思,回京里去軍中,也可以走這條路,當然他這幾年是躲著走。三月的天氣到沈家,南邊兒暖和正是春暖花開。
“妙姐兒,”蔣家姨媽自產后身子骨兒就弱,看到女婿上門,還是親自出來接。往房中走的時候,蔣氏對著一叢花下面喊了一聲,朱宣不得不看過去,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子搖搖擺擺,小手上一把子花。這一次一看,倒還中看。只是小侯爺臨風對水照過身影,一個氣宇軒昂的將軍,怎么能對這么一個小孩子。
這個是自己的表妹,朱宣回想那時候,自己在軍中養成的面無表情,而且有些嚇人。士兵們都說朱將軍板著臉能嚇到一片人。朱宣見到蔣氏是緩和一些,一聽到妙姐兒三個字,臉又板起來。
聽著母親喊的妙姐兒,正笑逐顏開走過來,小嘴里往外面滴口水,朱宣剛難過一下,妙姐兒被他嚇到了。一身肅殺氣勢的朱宣站在那里,結結實實地把自己的小媳婦兒嚇哭,妙姐兒對著朱宣看兩眼,“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蔣氏怕朱宣尷尬,抱過女兒哄了兩下,再含笑道:“這是表哥呢,他疼你,來看你。”身邊來的媽媽們也笑著哄:“世子爺疼疼表姑娘。”
接過臉上還有淚水的妙姐兒,朱宣勉強擠出來一個生硬的笑容,看著小嘴里滴出來的口水流在衣服上,還沒有說話,覺得袖子上一陣熱乎乎。這位表妹妙姐兒給朱宣的見面禮就是第一面哇哇大哭,然后口水滴噠噠,最后溺在他身上。
換過衣服用過一頓飯,朱壽從外面急急進來:“世子爺,軍中有緊急軍情,奴才在后面一直追來,請世子爺即刻返軍中。”
蔣氏當然是不能攔著,沈居安一直對這親事很是疑惑,侯爺世子,文舉高中,武舉一路軍功大盛,看他來的神氣,他就是不情愿的樣子。沈居安也不會攔著。世子爺如愿以償的回軍中去,路上重賞自己的小廝,主仆一起歡歡喜喜回軍中。侯爺世子在馬上想一想,帶孩子這事情,我還是不行。
不過妙姐兒長的很是可愛,朱宣心中有了主意,回到軍中就修書一封,對著母親舉薦不少京里的世家,打著保票不管母親和沈家選中哪一家,這親事一定能成。結果回信可想而知,太夫人在信中把兒子又罵了一頓,逆子不孝子,我命苦只生了一個兒子,要有別的兒子,我也不用來和你說話……
世子爺在軍中威名遠揚的時候,詭詐之名初起的時候,也沒有敵得過母親。然后三年打魚,兩年織網,隔一年去看一回,隔一年太夫人要犯一次病,捂著心口裝心口疼,兒子看過妙姐兒再返京,拿回來的蔣氏書信就是太夫人的一貼靈藥,一看到信立馬病好。母子兩個人一招一招過下來,朱宣從來沒有贏過,誰讓他是個孝子。
一年一年過下去,太夫人屢戰屢贏,世子爺屢抗屢敗。和母親賭氣往家里進了兩個姨娘,外面再尋花問柳去。常年在外面,兩個姨娘漸漸不好,這事情又被母親拿住話柄:“看看你挑的人,還是我挑的一定好。”朱宣每每郁悶之時,常思自己為什么會一敗涂地,卻總是弄不明白。
蔣氏病重傳到京里的時候,太夫人和當時是侯爺的老侯爺背著兒子去了一趟,等朱宣知道以后,這親事更是板上釘釘。太夫人以前是聽去看的人說姑娘生的好,這次自己親眼看到,更是不把兒子的胡說八道放在心上。因蔣氏病重纏綿病榻經年,沈家夫妻都看得出來,世子爺對這親事放在心上。
太夫人為讓蔣氏安心,心口疼改為一年犯一次,朱宣明知道母親無病,可是自己漸長,戰場上多見生離死別。每每戰后,面對一地骸骨,常思家人平安,覺得自己是戰后大幸之人。少年的叛逆漸轉為青年將軍的沉穩。
朱將軍還是不情愿這親事,而且理由越來越多:“小家子的姑娘,怎么主我府中的中饋,”朱將軍嬉皮笑臉地說話,就要挨太夫人啐:“我自己教,不用你管。”與兒子抗這么多年,太夫人當時是心灰意冷,把話也早早地放出來:“你只要成親就行,以后給她個孩子,我自己帶著她,你以后哪里去,我都不管。”
早就有這想法的朱將軍立即跪下來謝母親:“多謝母親疼兒子。”母子達成協議,從此相安無事。太夫人不再管朱宣在外面游蕩,游蕩名聲早就出了京;朱宣老老實實一年去看一次妙姐兒,除非有時候打仗一打就是經年,他抽不出來時間。
直到蔣氏病故,纏綿經年的蔣氏原本想拖到女兒成親,就是沒有掙過去。朱宣從京里來奔喪的時候,蔣氏已經下葬,家里搭著靈堂,妙姐兒為母親守孝,白衣素面泣哭于靈堂之內。這個時候的妙姐兒為周圍舉哀的人所感,京里來奔喪的人包括蔣家都來的晚,靈柩不能久停,只是靈堂待客,讓他們拜祭。
啼哭的妙姐兒再有感于自己的身世,自己在為別人的母親啼哭,家里的母親不知道幾時得見,妙姐兒痛哭的時候,奔喪的朱宣走進來,燒過紙錢行過禮。對著那瘦弱的身子覺得很是可憐,朱宣就走過去,對妙姐兒低聲道:“以后你的事情,是表哥來管。”
沒有母親,還有表哥。當時封王苗頭已露。南疆一旦收復,就是封王之時,朱宣對著這個剛喪母的孩子,有如看到一只孤鴻。自己要當王爺,朱宣不認為妙姐兒可以做一個自己滿意的王妃,但是軍中多年與士兵周旋,朝中多年與同僚們周旋,管人和與人相處,是兩回事情。
奔喪過的朱宣,就奔赴戰場,然后朱宣封王,成為這里的封地之主。沈居安大為不安,給太夫人去過一封信,問這親事有沒有下梢。太夫人直接把信給了朱宣,到這個時候,太夫人語重心長地道:“看著你這兩年懂事不少,你是開衙建府的王爺了,這親事你是怎么想的,給我一個回話。”
看過沈家的信,朱宣只淡淡回母親:“故人已逝,怎忍悔婚。”南平王初封王沒多久,就不要前未婚妻,這不是往御史眼睛里灑沙子嗎?南平王怎么會做出來這樣的事情。成親就成親好了,一個小姑娘,還不是手到擒來。
此后兩年,朱宣一年一探視,每每想起來妙姐兒哭泣泣的身影,就覺得這孩子實在可憐,沒了母親。沈居安那人會過多次,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朱宣當時是想著沈居安續弦,妙姐兒就要受苦才是。表哥是封地之主,按時來看你,還可以護著你。
這親事不算是琴瑟和諧,至少表哥疼你。當然得聽話;要是不聽話,表哥也不客氣。朱宣把妻子定在自己管制范圍之內,喜歡就留在封地上,不喜歡送到京里陪母親。表哥不在京中,妙姐兒理當孝敬父母于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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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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